如雲昭這樣的美人,就是說著最無情的話,做出最冷酷的表情,也還是會令人心動。

她的一字一句,如針刺般,整根沒入他心尖。

江聿風下頜繃緊,良久:

“……我想要一個答案。”

雲昭輕輕揚眉:“答案?”

她嘲笑他:“江小世子,年少無知時的情誼,本就是不作數的。”

他早已不是什麼世子,雲昭這樣稱呼他,不過是為了羞辱。

她抬手,指尖輕輕撫過他面頰,後者不避不讓,宛若雕塑一般。

雲昭幽聲,仿若蠱惑人心的女妖:“可現在不一樣,三郎何不放下那些不虞?我並非無情之人,否則,又怎會讓你來呢?”

“你若痴情……我便給你個機會,與我重溫舊情,如何?”

“父皇疼我,你若做我入幕之賓,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可好?”

明明前一刻還以最傷人心的言語刺他,現在卻又柔聲細語,要引誘他。

昔日的心上人星眸瀲灩,語調婉轉,仿若夢中之景。

可她說出的話,又將這夢擊碎。

江聿風目色清渺,劃過悵然。

他看不透她。

她…可曾有過一句真話?

見他沉默,雲昭眸底劃過一絲冷意。

直到江聿風輕笑了一聲。

雲昭:?

怎麼,莫不是她說得太直白,讓眼前人失心瘋了?

“殿下只是不開心,所以拿我消遣,對吧?”

雲昭面不改色:“是又如何?”

江聿風溫聲:“所謂重溫舊情,不過是殿下想要逃避,想要回到過往。可是殿下,你並非阿嫵,我也並非陸辭。”

“我可以如殿下所言放下那段過往,但我放下的,便是全部,從此與殿下也再無干系。我可以原諒殿下當年的不辭而別,尊重殿下的選擇,所以……也請殿下放過我。”

“我入洛京,並非為了情愛,為了權勢。我自有所求,一如殿下。”

雲昭冷冷看他,忽然毫無徵兆地揚手,又要打他。

但這回,江聿風卻抓住了她手腕。

雲昭顯然沒想到他竟敢阻止自己,更是大怒:“放手!”

江聿風輕嘆:“殿下。”

“某隻是一介布衣,難入殿下青眼,還請殿下莫要為此動怒。”

江聿風說得越是客氣,雲昭就越是火冒三丈。

“你就這樣厭我,不願再與我有干係?”

江聿風深深望她一眼。

厭她……眼前人的模樣,曾無數遍出現在夢中。

他不捨忘她,更不忍厭她。

然她說得對,愛本就是無用之物,尤其是對如今的他來說。

他避著她,更是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便淪陷下去。

江聿風放開她的手,恭謹回道:“殿下,這裡是洛京,你我身份有別,不宜太多牽扯。”

“我想要的東西,我自有法子。”

“殿下也不必想著如何報復我,我雖不及殿下尊貴,可父親也並非什麼都沒留給我。”

“我並不想與殿下硬碰硬,但殿下若執意如此……我也不怕。”

“你威脅我?”

雲昭語調平淡,彷彿已然冷靜下來。

“不敢。只是在下覺得,殿下既有更多所求,便不該為了私情……困住自己,不是嗎?”

所幸榻間昏暗,雲昭揪緊錦被的小動作才不甚明顯。

她壓制著怒火:“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若是說完了,就滾。”

江聿風仍是不疾不徐的:“時辰尚早,殿下再歇一會兒吧,在下先行告退。”

雲昭並未看他,烏髮掩住她半邊面容,亦擋住了江聿風看去的視線。

後者腳步輕輕,離開了寢屋。

雲昭面上不在意,卻是伸長耳朵,努力聽著他的腳步聲。卻聽那聲音窸窸窣窣地遠了,最後傳來一聲房門關起的輕響。

他真的走了。

雲昭心頭夾雜著怒火與失落,她難以說清心頭其中失落是什麼,她明明並不想讓他答應自己,可當他拒絕時,她還是無端悵然。

然而他這樣毫不留情地戳穿……又讓她覺得自己在他面前無遮無擋,彷彿不著寸縷般,令她羞愧不已。

雲昭曲起雙腿,輕輕抱住了雙膝,將臉埋入臂彎中。

她惱恨江聿風的不留情面,更惱恨他的敏銳。

他怎麼就那麼聰明!

若他貪戀權名一些,遲鈍一些,就好了。

不…那也不成,若是那樣,她又怎麼可能看上他。

除非她眼瞎。

雲昭閉一閉眼,再睜眼時,睫羽上掛了細小的水珠,彷彿晨露般。

平復了一番心頭翻湧的情緒,雲昭勉強冷靜下來。

她心情不虞,是因為皇帝的動搖。自然,皇帝也是為了她考慮,她如果有了駙馬,日後新帝登基,她也不至於孤立無援。

他上一次動搖,便是在發現她的病再也無法醫治時。

他一點點收回了對雲昭的期望,轉而投向其他皇子,那道聖旨……再也沒有發出。

雲昭並不怨皇帝的選擇,他是她的父親,更是大齊的皇帝,他自然要為這江山社稷考量。可他如此……她又怎會不寒心。

她並不相信在當時情況下,一貫謹慎的薛貴妃會冒如此風險非要來害她。

更何況,怎的就如此巧合……在那之後,正好查出薛節度使擁兵自重?

蹊蹺之處太多,顯然皇帝並非一無所覺。但他為了大局,還是選擇就此放過此事。

她自然不甘心從此碌碌,但靖王與睿王又怎可能放任她再起,沒少暗中使絆子。她勢單力薄,應付起來並不容易。

先前光是處理那些被安插在府中的眼睛,就險些搭上了她的命。

如今還能為她所用的朝臣……都是從前公主府的幕僚。

可人太少了……她需要拉攏新的人才行。

--

江聿風悄悄回到何府,無人察覺。

除了松山。

他生怕江聿風偷溜出府被發現,提心吊膽了一整夜。如今見江聿風全須全尾地回來,總算放了心。

“郎君,到底出了什麼事,值得大半夜跑這一趟?”

江聿風一默,隨後淡淡:“去了卻一樁舊事。”

舊事?

郎君有什麼舊事,是在洛京城內的?

電光火石間,松山便想到了那位傲慢的公主。

他大驚:“郎君,你不會……”

江聿風抬抬眼,失笑:“想什麼呢。”

“沒什麼,我就是與她談了談,你放寬心。”

松山擔憂:“郎君,你入京不易,可千萬莫被舊事牽絆啊。”

江聿風垂眼,想起事發那年,他被緊急召回嶺南,府中一片狼藉,母親早已哭暈過去,家僕逃走了大半,留下的只有幾位忠心老僕。

那時的江聿風還是太小,無力撐起處在風雨飄搖中的侯府。若他的兩位哥哥不曾早夭,那母親……說不定也不會鬱鬱而終。

他收回思緒,低聲:

“那都是過去之事了。”

“我與她,不會再有干係。”

松山看江聿風說得果決,便也沒再多嘴。

然他心底是不甚相信的。

縱使他跟隨郎君的時間不算很長,可他也知道郎君有多在乎那位心上人,如今,又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