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騎驟然出現,立即將速度提到極限,四百鐵蹄踏地,煙塵騰起如巨龍。

郭寧縱騎急奔,倪一擎軍旗前指,緊隨郭寧身後。

戰馬賓士帶來了巨大的風,把軍旗吹得噼啪連響,直直地向後飄飛。倪一手心出汗,又溼又滑,他恍然覺得軍旗幾乎要被吹走,忍不住大聲呼喝,用足了全身力氣。

這面紅色的旗幟,代表著中軍,代表著整個定海軍的中樞所在。但此時此刻,紅旗下就只有百騎。

一百騎,足夠了。足夠激人之心,勵士之氣,足夠奪取這場大戰的勝利!

戰場東西兩側的將士們,視線被煙塵所阻,看不清整個戰場的動向,卻能看到那一抹鮮紅色時隱時現,急速向前。

郭仲元催馬向前,用力猛拍燕寧的肩膀。

“那是郭節帥!”他指著那面紅旗,回身又向著本部的將士們高喊:“郭節帥上陣啦!各部加速行軍,渡河殺敵!”

不用他多說,哪怕是不久前剛加入軍隊的壯丁,也知道一軍主帥上陣代表了什麼,那說明戰鬥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說明全軍主帥也和普通的將士們一樣,拿命在拼搏!

數千將士轟然應聲,呼喊如潮。

燕寧駭然眺望前方,長吁一口氣。

他握了握手裡的長槍,向傔從道:“把那些掛在馬後的枝條什麼,都扔了吧!跟緊了我,咱們要廝殺了!”

三隊鐵浮圖騎兵裡,駱和尚所部出擊最晚,但面臨的對手最強,持續廝殺的時間也最長。繞是這胖大和尚體力兼人,也難免疲憊。

駱和尚右腳斷趾的傷口一直沒顧上包紮,鮮血流淌不止,已經把馬腹都沾染上了紅色;他左側的脖頸也受了傷,此時頭部感到劇烈的眩暈,手裡的鐵棍好像越來越重。

“殺得痛快……”他喃喃自語,把鐵棍支在地面,稍稍緩一緩。

在駱和尚身旁不遠處,有個渾身是血的人,正撲在馬鞍上大口喘氣。

這人身上的戰袍已經成了破布,甲冑也有多處破損,上面凝固的血和流淌血混合成黑色、紅色的大片。因他臉上都是血泥,駱和尚一時辨不清相貌,多看了幾眼。

然後就聽這人罵道:“有什麼好看的!看前面!郭六都上陣了,你這和尚,偷懶怎地?”

原來這是李霆。

駱和尚哈哈笑了聲,催馬向前。

太陽已然升到了高天,彷彿也在注視著下方原野上的戰鬥。

此時整個戰場,已經分成了巢狀的三層。最外側東西兩面,郭仲元所部和鐵浮圖騎兵們,開始加速向內擠壓;而較內側的赤駒駙馬所部蒙古軍主力和納敏夫所部,除了留下少量兵馬阻擊當面的敵人以外,也都在向內疾馳。

兩面的蒙古鐵騎狂奔,就如一雙巨掌合攏,要把垓心處那隊偷襲的騎兵碾成血泥肉醬。不如此,不足以發洩無數將士的憤怒,不足以消解他們心中焦急而驚恐之火。

四王子不能有事!

分明大軍尚在,數千鐵騎尚在,如果黃金家族的成員卻被敵人突襲而死……這樣的大罪要多少人的腦袋才能抵得過?

許多蒙古騎兵一邊縱馬,一邊忍不住狂喊:“四王子快逃!快逃!”

自從大蒙古國建立,黃金家族至高無上的地位隨之確立。拖雷作為得到成吉思汗寵愛的兒子,首次帶領大軍作戰,身旁自然扈從如雲。其中一大部分,是從幾個兀魯思裡徵調來的、帶著拔都兒頭銜的勇士。

但這些勇士,這會兒正從膠水方向往回狂奔呢。

而郭寧來得太快!

距離拖雷二百步。

簇擁在拖雷身邊的伴當人人色變。此刻拖雷身邊的騎士,論數量倒還不少。但他們有些是草原部落裡身份尊貴的質子,有些是傳遞命令文書的必闍赤,有些是負責照顧生活的側近。

這些人未必是出色的蒙古戰士,但眼光都不錯。所以,當郭寧領著柺子馬精騎突殺而至,他們一看就知,己方真不是對手!

一名那可兒狂呼兩聲,帶著數十騎走馬來截。

趙決率部前出相迎。

他側身避開刺來的幾支槍矛,抬手突刺,便將正前方一人挑飛下馬。

馬匹對面疾馳,瞬間兩方錯鐙而過,趙決隨手拋開長槍,取弓翻身背射,不料對面蒙古騎兵也同時拈弓搭箭。

兩人都是好手,兩支箭矢在空中交錯,各自命中目標。趙決悶哼一聲,肋側中了一箭,所幸不深。那蒙古騎兵則是腿上中箭,他隨手拔出箭桿,撥馬又殺了上來。

雙方糾纏的時候,郭寧稍稍撥馬,率部毫不停頓地繞過人叢,繼續疾馳。

距離拖雷一百步!

又有數十蒙古騎兵蜂擁而至,先不管不顧地開弓亂射一通,隨即拔刀殺來。

幾名護衛撥馬迎前,為郭寧遮擋箭雨。有人被射中了要害,瞬間落馬;有人戰馬中箭,暴跳嘶鳴,連人帶馬滾翻於地;還有人身上帶著十數箭矢,依舊策馬疾馳。

人喊馬嘶之中,郭寧從容搖韁,從層層騎士群裡穿透而出。

將要脫身的時候,一名蒙古人足蹬馬鞍發力,竟從斜刺裡奮身撲來,雙手雙腳在空中大張著,要把郭寧推下戰馬。

這是全然不要命了。

郭寧縱聲怒吼,單手扼住蒙古人的咽喉,將他猛按在鞍前。那蒙古人待要撕打,郭寧拔出短刀連刺了幾下,隨手將他抽搐著的軀體甩落地面。

郭寧的戰馬甚是神駿,揹負了兩個人,依舊賓士。待到減去一人的重量,馬匹連連嘶鳴,奔如狂風。

距離拖雷五十步!

郭寧適才被濺了一臉的血,視野中白色大纛簡直變成了紅色。他看到大纛之下,已經只剩下稀稀拉拉數十人。而東西兩面狂奔折返的蒙古騎士,雖然勢若怒濤,卻尚在裡許開外!

就在郭寧的注視之下,白纛下的蒙古貴人們開始策馬向南面逃跑。只有幾名那可兒停在遠處,開弓急射。

有幾支箭矢與郭寧險險擦身而過,還有箭矢打在郭寧的甲冑上,鐺鐺地掀飛幾塊甲葉。

郭寧繼續疾馳,瞬間衝到近處。他挺身站起,持槍一刺,正中一名那可兒的面門,槍頭從鼻樑的位置貫入,從後頸透出,帶起一溜鮮血與腦漿。

此時顧不得拔槍,郭寧鬆開手,轉以鐵骨朵左右連環亂砸,每一下都用足了平生的力氣。

沒空去分辨敵人情形,只聽到骨骼爆碎的悶響連連,血花此起彼伏飛濺,便如憑空生出一道拱門,剩下十餘名柺子馬騎士緊隨郭寧,便從鮮血拱門下穿行而過。

郭寧前進的速度全沒有下降,但拖雷等人已然縱騎加速,雙方的距離,依然是五十步!

而左右兩面,奔回救援的蒙古騎兵們全速接近。數百上千騎,彷彿咆哮怒吼的海浪,似乎再下一個浪頭過來,就會把郭寧等人全都打翻,淹死在最狂暴的深海里!

短短一程衝刺,郭寧渾身冒汗,熱氣幾乎透過鐵甲蒸騰而起。

他丟下鐵骨朵,向著匍匐在馬奔上狂奔的拖雷開弓放箭。

一箭不中。

第二箭射中了,倒下的卻是一個撲上來掩護的伴當。

待要再射,身旁有人怒吼:“我來!”

一騎奔出,馬上騎士乃是郭寧的熟人,出身野狐嶺潰兵的張紹。張紹張弓便射。箭簇耀眼,彷彿流星,劃過數十步的距離,正正地扎進了拖雷的肩膀。

拖雷翻身墜馬!

伴當們齊聲慘呼,待要勒馬回來搶救,可戰馬剛跑發了性子,縱然四蹄亂踏,一時間哪裡能停步?

拖雷雖然落馬,猶自掙扎起身。他待要拔刀,又反應了過來,拔足奔跑。

但這時候,他聽到了前方數十名伴當絕望吶喊,西面數百名拔都兒絕望吶喊,東面兩翼六千戶數千騎兵絕望吶喊!

海嘯般的喊聲中,郭寧縱騎趕到,俯身揪住拖雷的衣領,將他拽上了馬背。

黃驃馬忽然覺得,背上再度多了一人的重量,而主人勒韁的動作又太大,扯得它嘴疼。它不滿地嘶鳴了兩聲,盡力往回賓士。

落馬的時候,拖雷肩膀上的箭桿被碰斷了,這會兒傷口撕裂,血如泉湧。劇烈的疼痛使他下意識地在馬背上掙扎了兩下。

郭寧一手將他按住,沉聲道:“四王子拖雷,久仰,久仰……你敢亂動,我立刻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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