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雨夜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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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狂風大作。
距離烏盤城三十里外的官道兩側,竹林沙沙作響。
一匹白馬在夜色中疾馳而過,馬蹄聲急,踏碎了官道上雨水堆積成的“鏡面”。
“羅叔叔,咱們就這樣放過那傢伙了?”跟在羅相武身後的年輕甲士一臉不忿地問道。
前方沉眸趕路的羅相武聞言回頭看了那年輕人一眼,又轉過頭,耐著性子言道:“那傢伙?”
“再倒退二十年,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燕庭雙璧。”
年輕人一臉不屑:“那又如何?魏守跟朝廷作對,一路被貶職,生生從一個郡守做到了知縣,那可是整個大燕的笑柄。既然呂觀山想歩魏守的後塵,大人何不將他拿了,咱們也好早日回京。”
看著前方長路的羅相武這一次沒有回頭,身後的年輕人自然也就無法看清此刻他眉宇間浮動的煞氣。
這個年輕人叫做金關燕,而金家是大燕朝僅次於皇族的大門閥,金關燕的父親是羅相武的頂頭上司,若非有這層關係在,以羅相武的性子,豈會由著一個下屬接二連三地質疑他的決定。
“魏守夫妻二人當年得罪了朝廷,都死在了烏盤城,那為什麼不斬草除根連那個孩子一併殺了?”羅相武再言道,金關燕雖然只是金家的旁系,但在這門閥林立的大燕,很多事情都盤根錯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哪怕羅相武打心眼裡瞧不起這個有金家大山靠著,二十一歲才堪堪摸到第一境門檻的紈絝子弟,但他還是得耐著性子與他分說其中緣由。
“一個傻子,殺與不殺有何區別。”但金關燕卻不賣賬,撇了撇嘴,傲慢回應。
“朝廷要殺的人,莫說是一個傻子,就是已經埋入地裡的白骨,也得挖出來再割上幾刀放回去。那傻子還活著,是因為有人不想他死,那個人是誰呢?誰又有這麼大的能耐,且又願意去幫著這早已失勢燕庭雙璧呢?”羅相武悶聲說道,顯然已在極力壓抑自己心頭的某些情緒,只可惜金關燕並沒有去揣度對方心思的覺悟。
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去細想此問身上去了,好在這金關燕雖然紈絝,但還不算傻。很快他眼前一亮,一拍腦門說道:“你是說州牧大人?”
但迎接他的卻並不是羅相武的讚許,而是……
“籲!”羅相武忽的拉住了馬韁,疾馳的駿馬應聲停下。跟在身後的金關燕反應不及,慌忙間雖拉住了韁繩,但戰馬吃痛下連連搖晃馬頭,弄得金關燕暈頭轉向,險些栽下馬背。
“你做什麼!”狼狽坐直身子的金關燕第一時間便看向羅相武,怒聲問道。
羅相武拉著韁繩,並不理會暴躁的金關燕,而是沉著眉頭看著前方。
夜風吹來了烏雲,蓋住了天上的星光,夜色更暗了幾分。
順著筆直的官道望去,前方路的盡頭,一道人影幾乎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蒼羽衛辦事!擋道者死!”羅相武的一隻手從韁繩上移開,緩緩地放在了腰間挎刀的刀柄上。他盯著前方那身影,眉頭越皺越深。
長龍一般鋪開的筆直官道上,一片靜默,那人影一動不動,那竹林依舊沙沙作響。
金關燕也在這時回過了神來,他不屑地看了羅相武一眼,暗罵這姓羅的著實太過膽小怕事了一些,難怪以他破開了兩道神門的修為卻依然只坐到七品總旗的位置。他輕拍了一下馬背,胯下的駿馬便應聲上前,來到了羅相武的身側:“哼!敢擋蒼羽衛的道,殺了便是。”
羅相武側眸看了一眼這大有要越俎代庖之勢的金關燕,微微思量,這才言道:“結陣!”
咵!
一道利落的金屬碰撞之音炸開,二十餘匹連成一線的白馬分開,在短短數息的時間裡,羅相武二人身後一字排開。他們手上的弓弩架起,利箭上弦。
以金關燕看來,此舉著實太過小題大做了一些,但礙於羅相武此刻臉上那濃郁的陰翳之色,他還是很識相地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閣下還有十息時間可以自行離去!”羅相武厲聲言道,目光陰寒,死死地盯著前方的身影。
他可沒有金關燕那般樂觀。
古人有云,無知者方可無畏。好歹也在官場上沉浮了這麼多年,羅相武一眼便看出了眼前之人是衝著他們來的。而放眼大燕朝,敢找蒼羽衛麻煩的無非兩種人,要麼是如金關燕這般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要麼就是敢把整個大燕朝都不放在眼裡的狠人。
羅相武很希望眼前這人是前者,但理智卻告訴他,這希望更像是奢望。
十息的時間眨眼便過去了。
羅相武的眉宇間煞氣湧動,嘴裡喝道:“放箭。”
咻!
數道破空之音炸開。
二十多道銀光在同一時間割開了茫茫的夜色,直奔官道的盡頭而去。
昂!
在那些利箭行至半程之時,一聲高亢的長吟忽的自黑影的體內爆開,黑影的衣衫在夜風中鼓動,最後一點星光被烏雲遮蔽,天地間一片昏暗。
羅相武極目盯著前方,握著刀柄的手,指節發白。
神機弩的構造精妙,烈羽箭更是大燕朝聞名北境的利器,二者疊加所爆開的威能足以讓三境以下的修士聞風喪膽。但偏偏,羅相武的心頭卻有些不安。
眼看著二十道烈羽箭已經飛射到了那黑影的身前,似乎下一刻便會有烈羽爆裂,血濺四方的美景。
轟!
但也就是在那時,天際卻忽的炸開了一聲悶響。
一道粗壯的紫電貫穿天穹,耀眼的光芒刺得羅相武雙目發疼,一時間難以視物。
砰、砰、砰……
緊接著一連串悶響從前方傳來,多年來使用此物的經驗讓羅相武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那是烈羽箭爆開的聲音,同時也讓他意識到,離弦到爆炸,這烈羽用去的時間稍稍長了一些。
而就是這多出的一息不到的時間就能說明很多問題。
譬如烈羽箭是越過那黑影,落在其後的地面上炸開的,這樣它才會多飛出一段距離,耗去更長的時間。
又譬如,在紫電貫穿天際之前,利箭離那人不過半丈之遙,以神機弩的弦力,想要再這麼短的距離內避開利箭,那說明此人的身法極快。
而若是他有這麼快的身法的話,那他們二者之間的距離,對於他來說便算不得什麼了……
念及此處,羅相武的心頭一震,暗道不好,幾乎是下意識地便將腰間的虎賁刀抽了出來。
哐當。
伴隨著利器的碰撞之音,羅相武感覺到一樣尖銳的事物打在了虎賁刀的刀面上。
強光帶來的陣痛漸漸散去,羅相武也得以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一位穿著夜行服,身材有些乾瘦的蒙面人。除開能從對方的身形看出他應當是一位年紀不大的少年又或者是生得矮小的男人外,羅相武很難再捕捉到其餘的任何資訊。
蒙面人一擊受挫,身子借勢躍開,退去數丈,以單手杵地之勢穩住身形。
羅相武的眸中閃過一絲異色,這人的速度驚人,能在眨眼間衝殺到他跟前便可見一斑,但方才落在他刀面上的力道卻小之又小,他暗覺古怪,便再次沉眸看向那人。
而這時,那人也正好將目光投向羅相武。
二人的目光對視,羅相武便感受到了對方眸中那股凌冽的殺機。那是有最堅定的決心亦或者最徹骨的仇恨,才能爆發出來的東西。
羅相武對此並不奇怪,整個大燕朝想殺他們的人太多,只是敢殺他們的人太少,而從方才對方的出手中,羅相武意識眼前之人似乎只有膽子,卻不見得真的有那份實力。
周圍的蒼羽衛也從這變故中回過了神來,身子在第一時間紛紛從戰馬上躍起,落在了那黑衣人的身前。
“外強中乾,學了點雕蟲小技便想來尋蒼羽衛的麻煩。”多年來出生入死的經驗,讓羅相武很明白兵不厭詐的道理,他厲聲喝:“小的們,隨我殺了此獠!”
周遭蒼羽衛聞言,應聲而動。二十把明晃晃的刀刃在不見星月的夜裡亮起,直取那黑衣人的面門。一旁的金關燕見狀,亦要上前,卻被羅相武卻一把拉住。
“做什麼?”金大少爺自然心生不滿,轉頭皺眉問道。
“公子,江湖險惡,多長個心眼沒有壞處。”羅相武盯著那在蒼羽衛的刀鋒下節節敗退,似無半點還手之力的黑衣人,沉聲說道。
“哼,羅叔叔太謹小慎微了,那傢伙也就不知哪裡尋來了類似於神行符的東西,只有這一板斧,你看他現在哪像還有餘力的樣子,快些殺了他咱們也好早些趕路。”金關燕早就對羅相武處處的小心謹慎心生不滿,他將周身的氣勁一提,肩膀便是一震,羅相武按在他身上的手臂在那時被他掙開。
“叔叔等我取他頭顱回來便是。”金關燕輕笑一聲,猛地一拍馬背,身子越過前方的人群,出鞘的虎賁刀閃著寒芒,朝著在蒼羽衛的圍殺已經跌倒在地,且被逼入死角的黑衣人的頸項斬去。
虎賁刀百鍊鋼所鑄,吹毛斷髮、削鐵如泥。
這一刀的角度刁鑽,力道在戰馬的疾馳下甚為駭人。
羅相武找不到此人能過這一刀的理由,除非他還能再有一枚方才那般的神行符。
想到這裡,羅相武的眉頭卻忽的皺起,心底再次泛起陣陣的不安——有什麼地方不對!
“神行符……”他喃喃自語道,然後他的瞳孔猛地放大,他想起方才那一聲自黑衣人體內爆開的長嘯:“不對!那不是神行符!”
他高聲喊道,但以衝殺到了黑衣人面前的金關燕無法聽到他的聲音,或者說即使聽到,此刻他也來不及收刀了。
金關燕不能死!這樣的念頭在第一時間浮現在羅相武的腦海,他趕忙一拍馬背,戰馬與他心意相連,在那時馬蹄一揚,直奔金關燕而去。
金關燕的刀鋒離那黑衣人越來越近,身後緊追的羅相武一邊大力抽打著馬背,一邊死死地盯著那倒地的黑衣人。他的腦袋有些亂,更有些不安,腦海中不斷地回想著一個問題:方才那聲音究竟是什麼?
這個問題放在這個時候,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但直覺卻告訴羅相武,這個問題的答案很重要。
虎賁刀的刀刃距離黑衣人的頸項只有三寸不到的距離,這樣的距離讓金關燕暗以為一切手到擒來,也讓羅相武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如那金關燕所言太過謹慎。
但就在羅相武要伸手拉住韁繩的一剎那,他看見那瘦小的黑衣人放在地上支撐著自己身子的手忽的握緊了,他的背隨即以一個古怪的姿勢弓起,那是野獸才會作出的動作——在撕碎獵物前的預熱。
“公子!小心!”羅相武的心頭一震,在那時大吼道。
昂!
那聲音再次響起,將羅相武的急吼淹沒在了漫天夜色中。
轟!
緊接著天際響起一道驚雷,紫色的電蟒再次劃過蒼穹,暴雨瞬息便傾盆而至。
那黑色的身影當真如野獸一般躍起,他的一隻腳踩在了金關燕戰馬的頭上,用力極大,那戰馬一聲哀嚎,身形卻免不了在那時一滯,而瘦弱的黑衣人卻藉著這股力道身子再次起躍,在空中一個翻滾,雪亮的匕首割破粒粒雨珠,在金關燕驚恐的目光下,利落的撕開了他的喉嚨。
暴雨如注,官道上堆積的雨水夾帶著金關燕尚且溫熱的鮮血順著路面開始流淌,一路延伸直到羅相武的腳下。
羅相武看著眼前朝著他弓起身子,目光陰翳的瘦弱身影。
腦海中迴盪許久的問題,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答案。
那聲音……
是江神行雲布雨時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