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的思考,厲子安終於下定決心,著人通知沈天舒,兩日後過府給瑞親王施針。

為了應對意外,厲子安做了許多安排,不但特意將已經不再接診的呂家老太爺請來坐鎮,還另外請了幾位湖廣地區有名的大夫。

所以第三天,當沈天舒再次進入瑞親王的房間,看到的就是一屋子的人。

沈天舒上前給厲子安行禮,自從上次的藥谷一行之後,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直接降至冰點,路上一直有意迴避,沒有見面。

回到武昌府之後,這還是第二次碰面。

不過幾天時間,厲子安看起來就瘦了,臉部輪廓的稜角更加分明,讓他原本有些過於俊美的模樣都顯得犀利硬朗了一些。

雖然他極力保持著威嚴挺拔的身姿,但是佈滿血絲的雙眼卻還是暴露出他的疲憊。

厲子安的眼神也在沈天舒身上繞了一圈,最後還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她的頸間,緊接著像是被什麼燙著了似的,飛快收了回去。

“開始吧!”厲子安完全沒有給眾人做介紹的意思,直接宣佈開始。

沈天舒點點頭,從自己的藥箱內取出脈枕,先為瑞親王診脈。

雖說像瑞親王這樣常年臥床昏迷不醒的病人,一般來說病情不會有太大的變化波動,但是上次診脈已經是將近一個月之前了。

這次指定的治療方案,全靠呂亭記錄的脈象,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沈天舒還是親自診脈,看過舌苔之後,才收起脈枕,取出自己的針包,抽出最長的一根金針。

一看到這根針,屋裡幾個被厲子安請來的大夫都有點坐不住了。

呂家老爺子即便提前從呂亭那邊得到了訊息,卻也還是被沈天舒抽出的金針嚇了一跳。

“世子爺,這……”一名長髯及胸的老者第一個按捺不住開口道,“這是姜家金針?”

厲子安面無表情道:“潼娘子是姜家金針如今唯一的傳人。”

“不可能!”呂老爺子終於按捺不住道,“姜家金針從不外傳,她從何處習得的?”

還不等厲子安說話,章沐秋已經搶先開口道:“但是我看過潼娘子施針,她的施針手法,跟郡主一模一樣。”

“施針手法一樣又如何,說不定是空有架子的樣子貨,還是要看懂不懂醫理。”

眼看屋裡要為此吵起來了,厲子安卻沒有制止,他微抬眼皮看向站在床邊的沈天舒,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沈天舒此時卻出奇淡定,不緊不慢地用烈酒擦拭著金針,對屋內的質疑聲充耳不聞。

章沐秋更是直接端了燭臺過去,預備讓她燒灼金針。

“這麼長的針,沒有功底和經驗,如何控針,簡直就是胡鬧!”

“姜家出事才幾年,就開始有人頂著姜家的名頭出來招搖撞騙了,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啊……”

“可不是麼,想當年姜神醫在世的時候,哪裡會有人敢說這樣的話……”

看著幾個都已經年過半百的老爺子,開始語氣沉痛地懷念起姜濉和姜潼的時候,沈天舒非但沒覺得欣慰,反倒還有幾分想笑。

想當年,因為姜家的名氣太大,加上湖廣跟南直隸相鄰,離著並不算遠,所以湖廣許多病人,但凡家裡有些條件的,都寧可去來安縣找姜家求醫,只有實在沒錢舟車勞頓的才會不得已地留在本地醫治。

所以沈天舒心裡清楚得很,湖廣這邊許多大夫,即便表面上說姜家的好話,背地裡其實是有許多不滿的。

今日在座的幾位,都是湖廣成名已久的大夫,沈天舒前世都與他們打過交道。

尤其一位姓劉的大夫,當初的相見還鬧得頗有些不愉快,事後他也在背後說了姜家不少壞話。

而此時,這位劉大夫卻是表情最為沉痛的一位,不瞭解的還以為他跟姜家關係有多親密。

沈天舒這邊金針都已經準備好了,對面幾位卻依舊沒有安靜下來。

看著厲子安一副坐等看好戲的模樣,沈天舒知道他是不會替自己鎮場子了,正巧此時那位劉大夫正在“真情實感”地懷念著姜家,沈天舒便直接開口打斷道:“劉大夫,不知當年鄖陽府許家的二公子如今怎麼樣了?想必他應該也很懷念姜家吧?畢竟如果沒有姜家,他當年就已經死於誤診了。”

劉大夫一聽這話臉都白了,心下震驚不已,不知道這件陳年往事,眼前這位小娘子是如何得知的。

許家是鄖陽府的富戶,當年許家正房次子許柏軒突然發病,每日午後惡寒發熱,繼而大汗如洗,汗後熱退。

這般每日發作二十餘日,在其他醫館求醫問藥一直不見成效,便由家人送到劉氏醫館求醫。

劉大夫當時誤診為少陽症,讓用小柴胡湯。

服藥後非但不見起效,反倒症狀如故,體力也越發難以支撐,整個人面色青暗,兩眼呆視無神,整個人眼看就要不行了。

恰好遇到姜潼路過此地,看出病人問題所在,說病人顯然是中陽不能內守,元氣外越,用藥不可再事發散,而應該扶其中陽,收納元氣。

然而當時姜潼尚未被封為高陽郡主,即便出身姜家,但是在劉大夫眼裡,不過是個學了幾年醫理的年輕小娘子,根本未將人看在眼裡。

反倒因為姜潼的反對而沒有重新審視自己的辨證是否有誤,更加固執己見,堅持讓病人繼續服用小柴胡湯。

最後還是許家大老爺看瞅著兒子要不行了,咬牙相信了姜潼的診斷,換了家醫館重新抓藥煎服。

誰知次日便寒熱大減,汗液漸收。

三日後更是寒熱全退,汗出全止,病情大有好轉。

為此,許家來人拆了劉氏醫館的招牌,砸了他的店,罵他庸醫誤診。

最後劉大夫不得不灰溜溜地換了地方重新開始,足足用了五六年的時間才重新打響了招牌。

劉大夫此時也顧不得做戲了,心道這位潼娘子跟姜家到底是什麼關係,竟然連這樣的陳年舊事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