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然誅心的話語反而喚醒了封於修內心深處僅存的一絲人性,令他心中一陣刺痛,不由如夢初醒。

他知道江浩然沒有說錯,可他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是沈雪死了之後,還是一直都是?

事到如今,就連封於修自己都說不清楚了。

“我……”

封於修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啞然失語。

“你難道不打算說點什麼嗎?”

江浩然居高臨下,審視著封於修道。

“人是我殺的,我沒什麼好說的。”封於修雙眼有些失神,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以為你要詭辯的,沒想到你還有點骨氣。”

“是我錯了。”

封於修幡然醒悟道:“一直以來,我都在自己騙自己,我總是告訴自己,殺死小雪是為了幫她解除病痛的折磨,是不得已而為之,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但實際上,令我無法面對、無法逃避的是,殺死她,不過是我為了滿足自己心中一直蠢蠢欲動的邪惡念頭——殺妻證道!”

“那你證道了嗎?”江浩然語氣冰冷道。

“我證道了,但卻是邪門歪道,旁門左道。”

封於修自嘲道:“自從小雪死後,我再也沒了羈絆,一度,我的實力真的開始突飛猛進,一日千里。但很快,我就自食了惡果,每日惡夢不斷,修為停滯不前,更令我恐懼的是,我的實力竟然開始有了退化的跡象。

我做夢都想突破暗勁,進入我師父都夢寐以求的境界,用實力證明他當初的決定是錯誤的!

可事實卻是,我的實力在不斷衰落,不斷退步,迫不得已,我只能遍尋天下高手,和他們決一死戰,希望可以在生死之間領悟武學真諦,突破自我,打破桎梏。

我堅信,當我打敗武林中所有的高手,成為了天下第一,就可以修煉到心靈無漏的地步,到時誰都不能再阻攔我,沈雪也不行!

可惜,就在我即將功德圓滿的時候,居然遇到了像你這樣的高手,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封於修,你可別忘了,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啊。”江浩然哂謔道。

“是啊,所以我才說是天意啊。”

封於修嘆息道:“你是我挑戰的第一百位高手,可偏偏這次讓我碰到了硬茬,境界上的差距,註定了我不可能是你的敵手。

其實,在翻閱了關於你的一切資料後,我就料定了你實力強勁,深不可測,但凡還有選擇,我也不會來招惹你。

可惜武林中的高手就如同鳳毛麟角一般,這些年我走南闖北,想盡一切辦法,這才湊足了99人。

本來,最後一個名額我是留給夏侯武的,事實上他也是最適合的人選,雖然同樣武藝高強,可卻無法與你相提並論,是一塊上好的磨刀石,然而他潛逃海外、改名換姓,我不可能找得到他,無奈也只有冒險一搏了,結果……果然功虧一簣。”

“我們習武之人,凡事都講究一個念頭通達,你做了虧心事,心神不定,練功時做不到抱元守一,身心合一,實力自然不進反退。”

江浩然道:“所以你便想到了和高手生死戰,透過遊走在生死邊緣,逼出人體潛能,並試圖突破心靈障礙,從而邁入新的武學境界?

說起來,這倒不失為一個辦法。

但在我看來,你還是沒有對症下藥。呵,因為你根本不知道癥結所在,就憑你那自以為是的辦法,不過是盲人摸象,瞎子過橋,收穫今天這樣一個結局,並非是你運氣不好,而是早就註定了的。”

“那它究竟是什麼?”封於修的雙眼猛然迸發出了神采。

“封於修,解鈴還需繫鈴人。”

江浩然似乎來了談性:“首先,我有理由相信你深愛著沈雪,事實上,以你這副尊容,手中又沒有二兩錢財,我想,但凡是個正常女人都不會看上你,更別說顏值線上的沈雪了。”

“是的。”

封於修在江浩然跟前早就沒有面子可言,說話也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他很乾脆地承認道:“沈雪曾經交往過一個富二代,並三次為他懷孕,可是那個混蛋每次都將她打到流產不說,還對她實施人身控制。

那一次,沈雪終於偷跑出來,可不料還是被對方發現,為了將沈雪追回來,這個惡棍當即驅車追趕,在發現沈雪後,不知發了什麼失心瘋,竟然猛踩油門徑直朝沈雪撞了過去。

當時,這一幕正巧被我撞見,便出手救下了沈雪。”

“於是,你們就好上了?”江浩然插話道。

“我還沒那麼大的魅力。”

封於修道:“我當時雖然救下了沈雪,但對方並不肯善罷甘休,認為我多管閒事,隨即就從車中取出一支棒球棍向我打來,結果自然是被我教訓一頓。

這一來,對方更不肯罷休了,於是又叫來了一群混混,想要找回場子,搶回沈雪,然而又被我教訓一頓,這才悻悻離去。

可這一切最多隻能讓沈雪感謝我,還不足以讓她愛上我。

生活不是愛情,英雄救美,或許可以換來感激,但還不至於讓人以身相許。”

江浩然:“你接著說。”

“攝於對方的淫威,這些年來,沈雪早就恨死了對方,只是苦於沒有機會,又無力報復,便只能忍氣吞聲,默默承受。

但是,在親眼見識過我的身手後,她便跪下央求我,讓我為她和三個未能出生的孩子報仇。”

封於修道:“我答應了她,我承認,當時楚楚可憐的沈雪真的讓我很心動。”

江浩然:“然後呢?”

“之後我便策劃綁架了那個富二代,並讓他父母準備一千萬贖金,我答應他們,只要拿到錢,我就放人。”

說到這裡,封於修臉色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但是拿到錢後,我就撕票了,從此帶著沈雪浪跡天涯,遍訪名家高手。”

“沈雪沒想到你會殺人吧?”

江浩然深深地看了封於修一眼:“看來,你不僅功夫不錯,還很有腦子,這一箭三雕之計恐怕沈雪就是臨死都被你矇在鼓裡吧?”

“只要能達成目的,用些手段又算得了什麼呢?自古能成大事者,又有哪個不是手段盡出,無所不用其極的?”

封於修不以為然道:“就算我幫了沈雪又如何?我又醜又跛,她會真心願意跟我在一起?就算願意,人心也是會變的,只有命運捆綁,才不用擔心背叛。”

“你倒是好手段,人雖然是你殺的,但沈雪同樣逃脫不了干係,也只能陪著你一條道走到黑了。與其說你將她救出火坑,不如說你又帶她跳進了另一個火坑。”

江浩然唏噓道:“可憐這個傻女人並不知道你的心機,只當你為她報仇,這才激情殺人,於是稀裡糊塗的就上了你的賊船,最後反倒被你活活掐死在床上,同樣沒能落個好結局,還真是一個悲情的女人呢。”

“沈雪是個好女人,和她在一起我很快樂,我很愛她,可卻對不住她,是我沒用,枉為武者,遇到了問題,只會選擇逃避,又怎麼可能超越自己,突破……突破……”

封於修突然頓住了,眼睛也越睜越大,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意識到了癥結所在,問題所向!

“看來,你已經不需要我提醒了。”

“是啊,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封於修喃喃道:“一直以來,在沈雪面前,我都刻意維持英雄的形象,甚至常常以救命恩人自居,挾恩自重,可這恰恰是極度自卑、毫無自信的表現!

從小到大,因為長相醜陋、天生殘疾,我沒少遭人嘲笑捉弄,沒有人看得起我,也沒有人願意跟我交朋友,可是,同樣沒有人知道,我是多麼希望得到別人認可,得到他人肯定啊!

直至沈雪的出現。

她給了我極大的心靈滿足感與成就感,在她面前,我似乎是無所不能的,似乎是不可戰勝的,似乎是無所畏懼的。

我可以永遠為她遮風擋雨,我就是她的神,她的yyds!

可惜,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自從沈雪罹患絕症後,我除了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天天地被病魔摧殘的不成人形外,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我們的關係漸漸變得複雜,爭吵、埋怨、指責,幾乎成為了日常。

我的形象開始一落千丈。

我也變得越來越喜怒無常,整天不是怨天尤人,就是逃避推卸責任,直至最終惱羞成怒……

在沈雪面前,我終於毫無形象可言!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與其如此,不如就讓時間定格,至少還能存留一份美好的回憶。

沈雪死了。

儘管我為她的死找了無數個理由,但我清楚,她是死在了我的軟弱、無能和自卑下。

這是一段痛徹骨髓的領悟,代價卻是摯愛的生命!

我知道錯了,可是為時已晚。

試問,一個失去勇氣的男人、一個毫無自信的男人、一個只會逃避的男人,本身就與武道意志背道而馳,又妄談什麼突破呢?”

封於修此時大徹大悟!

“師父,您改變了我的命運,可我卻辜負了您的教誨!”封於修懊悔不已。

“你師父是誰?”江浩然眼神微眯。

“合一門掌門夏淳恩。”

“夏淳恩為什麼要收你一個殘疾人為徒?”

江浩然很好奇封於修的這段經歷,因為原劇情中並未交代其一身武藝的出處,倒是夏侯武曾經教授過他一招半式,勉強能算是他的半個師傅。

按道理,像封於修這種野路子出生的武者,就算打法再凌厲,但因為缺失章法,所以攻勢中難免破綻百出,易被高手戳中死穴。

所以,通常這類武者都會以快打快,不給對方反應機會。

但封於修明顯不同,他招式精妙,戰法凝練,功夫火候極深,顯然得到過高人指點,接受過師道傳承。

因此,拋開不靠譜的劇情,這其中必然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說來也是運氣,我是在師父外出遊歷之時與之結緣,並拜入門牆的。”

封於修陷入了回憶道:“我本名翁海生,出生在惠州羅浮山下的一個小村落中,因為先天殘疾,我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從此成為孤兒,全靠吃百家飯才能長大成人,所以沒有人瞧得起我,除了憐憫,我這輩子收穫最多的就是冷眼和羞辱。

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想要出人頭地,改變命運,只有抓住一切機會,不惜一切代價,我耐心等待著,直到那一天,師傅夏淳恩來到村中,我意識到,我的機會來了。

師父之所以來到這裡,是為了採摘幾位難得的草藥,我從小就在山中長大,山形地貌可謂爛熟於心,於是當即就自告奮勇,為他帶路。

也是趁著這次進山的機會,最終我從師父那裡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個考驗的機會,他答應我,只要我能夠在半年內將合一拳修煉入門,就將我收為正式弟子,納入合一門門牆之內。

要知道,按照合一門的規矩,凡是一年之內能將合一拳修煉入門者,就可以成為親傳弟子,日後有機會得到師傅他老人家的衣缽傳承,繼續將合一門發揚光大。

但是,因為我天生殘疾,並不適合練武,所以師傅只給了我半年時間,我知道,他這是想讓我知難而退,但就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在武術上的天賦竟然就連大師兄夏侯武都比不上。

僅僅三個月,我就成功入門,併成為合一門立派以來天賦最高的弟子,可惜這並未能為我贏來尊重,先天上的不足,依舊讓我淪為大家的嘲弄物件。

此後,我更加勤奮努力,希望可以透過武術來證明自己,我要變得強大,強大到所有人都不敢輕視小瞧於我,也是在那時,我立下了天下第一的誓言。”

“那你是怎麼被逐出合一門的?”

江浩然似乎已經預見到了這個結果,但凡這其中沒出點意外,封於修只怕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田地。

“夏侯武誣陷我偷看單英師姐洗澡並打算非禮她啊,但是我沒有,可是他們二人言辭鑿鑿,整個門派,除了師父半信半疑外,沒有一個人相信我。”

封於修言語中流露出了失望與恨意:“這就是一個圈套,因為我的存在威脅到了夏侯武的地位,他根本容不下我啊!於是這對狗男女便設計陷害汙衊我,讓我無法立足,不容於門內。

趁著師傅還沒有真正將此事定性,我立刻逃出門派,否則根據門規,我有可能會被廢除武功,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我恨這二人入骨,可怎料時過境遷,別說這二人不知跑到了哪裡,就連合一門都不復存在了,不知道師父黃泉有知,會怎麼想。”

“不管他怎麼想都與你無關了,你還是考慮考慮你自己該如何收場吧?”

“你殺了我吧。”

封於修沉吟半晌,語出驚人道。

“你不怕死嗎?”江浩然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怕,但既然高下已分,那生死也該做個了結。”封於修嘶啞道。

“殺人者人恆殺之,你確實該死,但你確定不留下遺言嗎?”

“不了,你給我個痛快就行了。”

封於修閉上了雙眼,似乎已經做好了準備,“你的女人被我隱藏在了隔壁原料庫房的地下貯庫中,你自己去找她吧。”

頓了頓,封於修又補充道:“放心,她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你有這麼好心?”江浩然嗤笑。

“我的確不是什麼好人,如果你這次比武輸了,她的下場不會比你好到哪裡去。”

“可惜你輸了。”

“或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封於修的眼神有些飄忽,不知思緒飛到了何處。

“可這不是我想要的結局。”江浩然意味深長道。

------題外話------

兩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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