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尚未到來,兩個平民打扮的普通男人便來到了江夏王府斜對過的那個不起眼茶樓。

大堂裡空空蕩蕩,沒有幾個人,卻見到崔管事正坐在大堂中品茗。

他們互望了一眼便迎了過去,對著這位王府管事躬身一禮。

“崔管事……”

崔管事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慢條斯理地瞅了他們一眼:“那小娃子無事了?”

東方老嘆了口氣:“至今未醒,活與不活就看那娃子的造化了。”

崔管事點點頭,悶聲說:“小王爺是盡力了,他也惦記那小娃,若再有何訊息,別忘了過來通報一聲。”

東方老和魚天愍連連稱是。

這時,崔管事的眼睛往上一揚:“小王爺正在樓上的包間等著二位,都上去吧!別讓小王爺等久了。”

聽到這話,兩人頓感惶恐,趕忙向崔管事拱手告辭,踏著木質的樓梯向二樓走去。

邁入二樓的玄關,才發現這裡採光並不好,整個空間昏昏沉沉的。

而在同樣昏沉的過道盡頭開有一個小窗,午後昏黃的陽光自這裡射了進來,稍稍給周圍帶來了些許的亮光。

而在過道臨街的一側有兩個並排的房間,一個五短身材的青年正站在其中的一間房間前。

昏暗的光線隱約遮蓋住了他的樣貌,但他看到東方老和魚天愍走了上來,嘴裡便發出了“啊啊”的聲音。

這讓兩個人吃驚不小,但那青年身後的房門裡卻傳出了小王爺的咳嗽聲。

“小王爺在那裡!”東方老說道。

兩人並肩而行,那個五短身材的青年似乎知道他們要來,一臉憨態地在他們面前比劃了幾下,就為他們開啟了房門。

兩人面面相覷,他們對著那個青年抱拳一禮,便走進了包房。

包房裡的採光很好,紙窗敞開著,外面的喧囂自窗外傳入。

蕭宇則坐在靠窗的木榻上望著窗外的景緻若有所思,他手中拿著的那半杯茶似乎已經涼了,沒有熱氣冒出,但他卻似乎全然不知。

聽到兩人走入的聲音,蕭宇微微一怔,原本並無表情的臉上才多了些許的笑容,但同時,他的笑容後面似乎還帶著一些倦意。

蕭宇尚未說話,東方老搶步上前。

“小王爺,您杯中茶都涼了,末將讓人給您換一壺吧!”

魚天愍跟在後面,他對這些人情世故一概不通,就侷促地站著,想說卻說不出個什麼。

蕭宇只是搖搖頭,他看向茶壺,裡面的茶水確實都已經涼透了。

他本來也無心品茶,見兩個來人也不是能靜心品茗的雅士,就用不著那些虛禮了。

“都坐。”蕭宇招呼道,“這裡都沒有外人,無需那些小節,我本不通茶道,好茶在我這裡也如濁水一杯,坐下說說話。”

兩人互望一眼,都憨憨地一笑,便隨意地坐了下來。

沒有寒暄,蕭宇徑直問道:“狗兒如何了?”

東方老皺了皺眉:“被裴將軍救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奄奄一息的了,就像個活不成的小貓一般,現在正由雲娘和家中幾位鄰里家的嫂嫂一併看護著,活與不活只在旦夕之間,聽天由命吧!”

蕭宇嘆息一聲:“也只能如此了,稍晚時分,會有位薛郎中到春和坊去,他醫術很高人也很好,到時候他會為狗兒瞧病,當然也會去醫治那些撤回來的受傷弟兄,另外我已經讓人帶些米糧油鹽和跌打藥材去往春和坊,我也只能盡如此綿薄之力了。”

東方老一臉感激,磕頭道:“小王爺仁慈,我等感恩不盡!”

魚天愍也跟在後面納頭就拜。

“我剛說過了,這裡沒有外人,無需如此。”蕭宇說著就攙扶起了二人,“無論如何,東方將軍與魚大哥都不是外人,無需日常,不管怎麼說來,今日之事我也有責任,沒有計劃周詳,折損了一些弟兄,回頭想想,真讓我覺得寢食難安啊,回頭我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些兄弟的家人,過些時日,定當重金撫卹。”

“小王爺何出此言,狗兒本是我家的孩子,若沒有小王爺幫忙,我們也得去討要個公道,卻讓小王爺為我等自責,我等心中甚憂。”東方老說著眼中淚光閃動,一臉感激,“小人們本就生如草芥,本就活到哪日算哪日,小王爺何等之人,怎敢讓小王爺掛懷。若那些魂歸黃泉的弟兄們在天之靈,聽到小王爺如此之言,那也應該能含笑九泉了。若小王爺再有用我等之時,就是死我等也甘之若飴!”

“俺也一樣。”魚天愍附和道。

蕭宇點點頭,雙方的話題還是圍繞著那個宅院,於是東方老和魚天愍便將進入那宅院之後發生的事情又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

在兩人講解的時候,蕭宇的眉頭便一直皺著,久久沒有鬆開的時候。

“小王爺,那二道門內定有見不得人的勾當,若不是礙於裴將軍的面子,我等當時就要衝進去,讓他們的醜事公之於眾。”

蕭宇搖搖頭:“你可知那院落的主人是誰?”

“是那朱異!”東方老說道,“此人乃奸邪小人,禍國之奸賊,擅於逢迎巴結,在朝堂內外沒少做下壞事,遇此奸賊何懼之有?”

“俺也一樣!”魚天愍鄭重地點點頭。

“若那會兒你們真要硬闖的話,真怕害了諸位弟兄,那朱異宦海沉浮多年,詭詐得緊,若非裴植在那裡,他定然不會那麼容易地放過你們。他忌憚的是裴植……不,是裴植後面的那些人……但他卻讓裴植進入,而裴植出來後卻變得諱莫如深,不願再談裡面的事情,那能說明什麼?”

“裡面之事是裴將軍也不敢捅出去的。”魚天愍道。

“沒錯。”蕭宇點點頭,他很認真地望著眼前兩人,“但裡面到底有什麼,別人不知道,我們三個會不知道嗎?但裴將軍為什麼不敢往外說呢?要知道裴植和朱異那可是冤家對手,雙方表面也許一團和氣,但心裡面都應該想扳倒對方,若抓住對方的把柄,能讓影響有多大就該有多大才是。”

“小王爺睿智。”東方老深吸一口氣道,“莫非那些胡人也牽扯到了裴將軍?”

蕭宇沒有說話,但眉頭卻一直皺著。

東方老和魚天愍又對望了一眼,他們隱隱也感覺到了這後面關係的複雜性,也不敢繼續追問。

過了片刻,蕭宇望著遠方出神,嘴裡卻說道:

“兩位,我本是個閒散之人,不想卻出生在這王侯之家,我本無野心,也無心介入朝堂之中的權力紛爭,我本無大志,只願過平靜的日子,平平淡淡地了此一生。蕭宇雖是閒雲野鶴之人,追求自有灑脫,但我自負心有俠氣,忠人之事絕非隨便說說,當日答應狗兒要救出佘屈離和他的母親,卻一直拋諸腦後,未能實施,昨晚有人又向我提起此事,他也是忠人之事,若能爬,他也得爬著去救人,與那人相比,蕭宇只覺得汗顏,有愧堂堂七尺男兒之身。”

“那人可是劉長史?”東方老問道。

“正是。”

東方老臉色也變得嚴肅:“東方老也曾答應過狗兒,還受小王爺之託,那佘屈離母子,我東方老救定了。”

魚天愍抱拳,眼珠瞪大如鈴,一臉俠氣:“俺也一樣!”

“趁著那些看家護院一時無法反應,我想再回一趟潮溝碼頭。”蕭宇道。

“今晚就動手,一定打得他們措手不及!”魚天愍慷慨激昂道,“俺這就回去找些弟兄。”

“魚兄弟,莫要貿然行動了!”東方老道。

“沒錯,冒冒失失的後果只能白白搭進幾條性命,今晚先潛進去看看。”蕭宇說到這裡看看兩人,“潮溝碼頭附近有右衛軍的營房,那是朱異的人,切莫冒失。這次,我不想只救一人,我想將裡面所有的人都一併救出,這個難度不小。”

東方老和魚天愍眼神複雜,但目光同樣都很堅定。

“我輕功最好,今晚我去!”東方老拱手道。

“那我呢?”魚天愍問。

“你先回春和坊,等我安排。”蕭宇說到這裡又看看東方老,“今晚我也去,還有石斛。”

……

夜色漸濃,整個建康城已經進入到了睡夢之中。

潮溝碼頭的西側,大街上空空蕩蕩,偶爾會聽到幾聲犬吠。

只見三個黑色的身影沿著牆根快速前行。

在一個十字路口處,他們突然停了下來,側身躲進了街角的一處漆黑陰影之中。

片刻之後,甲片碰撞之聲響起,一隊巡邏的五衛軍士兵在他們之前停留之地經過。

直到他們走遠,三個身影才陸陸續續地自牆角的陰影中走出,暴露在了皎潔的月光之下。

“這邊!”

一個黑影沉聲說完便跑在了前面,他腳步聲甚輕,一路奔走,如蜻蜓點水一般,悄無聲息。

而跟在他身後的兩人步伐稍顯沉重,跑得久了,他們的喘息都略顯粗重,好在巡夜計程車卒已經走遠,這才任他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街面上迴盪。

如此跑跑停停,不知在安靜的街巷中穿梭了多久,那座看似再尋常不過卻佔地極大的宅院便出現在了他們的斜側方。

藉著如水的月光,宅院前的空曠街道上空空蕩蕩,原本滿地的狼藉早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已經被人收拾乾淨。

在那街口,三人互望了一眼,便如三個輕飄飄的幽靈自街面上飄過,在另一側宅院下的牆根站定。

這是蕭宇第一次穿著夜行衣外出,一路跑跑停停,雖說不上險象環生,但處處躲避巡夜士兵也讓他感到極為刺激。

他深吸了一口氣,略微讓自己放輕鬆一些,一轉頭卻見到另外兩個與自己同樣裝扮的黑衣人正在望著自己。

“小王爺,我先到裡面把宅門開啟吧!”東方老輕聲道。

蕭宇抬頭望了眼不遠處的宅門,它的大部分輪廓都被陰影遮擋,如同一頭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靜靜地等待著獵物的到來。

“不走這裡,咱們去狗兒常鑽的那個狗洞看看,那裡應該能直通後院,省得再前面浪費時間。”

“喏。”

於是東方老在前面帶路,蕭宇和石斛跟在後面,三人沿著院牆向東邊摸去。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東方老突然道:“停。”

他停下了腳步,蕭宇和石斛也跟著停了下來。

蕭宇凝神靜聽,他隱約聽到了男人淫邪的笑聲傳來,還有一陣陣女子的哭泣聲。

石斛剛要“啊啊”叫兩聲,蕭宇就趕忙制止。

耳邊那不堪的聲音越發的清晰,蕭宇皺著眉望著東方老,他只覺得東方老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沉聲問道:“東方老,你讓我們停下來,就為了聽這個?”

“啊?”東方老一臉驚疑,“不是啊,小王爺,狗洞就在這裡,早前我來看過了。”

這時,蕭宇才注意到牆角的雜草叢中確實有一個小洞,只是天太黑了,所以很難被人注意到。

若看那洞口大小,狗兒身材瘦小,也只能勉勉強強進入,那小順子想要爬進爬出似乎就更費勁一些了,但一個成年人或者一個稍微胖些的孩子,那這個洞口就實在是裝不下了。

“小王爺,您在外面等著,我進去看看。”東方老說道。

“咱們三個都進去。”

東方老略微遲疑:“裡面兇險,小王爺金尊玉貴,怎能以身犯險?”

“別墨跡了,我最討厭這句話了,東方老,你以後少說。”

蕭宇說著便往後退了幾步,他看了看院牆大約一丈有餘,他閉上眼略微回憶著上一世服役時的翻牆訓練。

東方老和石斛都站在旁邊,他們還沒明白小王爺想幹什麼的時候,他已經一個加速,縱身一跳,藉助腳尖的摩擦力將身子又往上抬高了些許,他抓住了牆頭,雙臂一用力便攀到了上面。

他低頭往回望去,下面的陰影處東方老和石斛都目瞪口呆。

蕭宇做了個下去的手勢,便順勢翻到了牆的另外一側。

下面是一片亂草堆,雜草叢生過膝。

蕭宇落地時儘量讓聲音放輕,但枯枝折斷的聲音伴著大地微微震顫的聲音依舊清晰,這讓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好在男子的淫笑聲和女子如潮的哭泣聲層層疊疊地匯聚到了一起,反而掩蓋住了多餘的聲響。

這裡光線昏暗,蕭宇有些辨別不出方向,他一伸手便摸到了一面粗糙的牆壁,想來這裡應該是某間房屋的背後。

正想到這裡,突然他聽到身前突然傳來了一陣哼唱聲,就見一個哼著小曲的身影正在向他這邊走近。

蕭宇屏氣凝神,一動不敢動,他微微抬頭,希望牆那邊別弄出什麼聲音來。

就見一個身材走樣的漢子在他面前解下了腰帶開始撒尿。

這讓蕭宇不禁皺起了眉頭。

那漢子尿完之後抖了抖身子,打了個激靈。

遠處傳來了一個嬉笑的聲音:“老五,尿完了嗎?那片地裡有蛇,別咬到你家老二,那你今晚就弄不了娘們兒了。”

那漢子一哆嗦,提起褲子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蕭宇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想想自己站在黑暗中,對方對著自己撒尿都渾然不知,真的好險。

再抬頭,聽不到上面的動靜,蕭宇悄悄地移動著步伐,向有光亮的方向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