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身影,赤手空拳,緩步朝著馬車走來。似乎每邁出去一步,耿明遠的心,都要被撕裂一分。

“耿明遠!你壞事做盡!今日我就為那些被你迫害之人,取你狗命!”

那黑衣人在距離馬車兩丈遠處,突然就站住了。

“你是何人!我可是大漓三品......”

“正三品巡察使嘛!我殺過從四品,也殺過正四品,三品的官兒,老子還真沒殺過。”

耿明遠在馬車中已經蜷成一團,聲嘶力竭。

“你放過我......你放過我!這後面所有的錢財都給你!都給你!”

“你覺得你的命值多少錢?那些被你迫害的人,他們的命......又值多少錢?”

耿明遠額頭的汗好像車外的雨點一樣滾落。他真就沒想過這些問題。自己的命值多少錢?那些螻蟻的命又值幾個錢?他只知道,自打他記事起,他們耿家就不缺錢!

他的記憶裡,一切的事都能用錢來解決,若是錢不能解決的,那就給更多的錢,若是更多的錢還不能解決,那就不給錢!搶了便是,直接殺了便是。耿家既不缺錢也不怕殺戮,他的父親是大漓國公,他的妹妹是當今大漓天子最寵幸的貴妃!

他此時有些懊悔,自己慌亂間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可是國公之子,未來的國舅爺!你若殺我......”

“我知道,未來的國公嘛......國公?呵呵......那是皇帝封的,我又不認!我只認理!殺了人就該償命,就是我的理!”

耿明遠癱倒在地,面如死灰。

“王法管不了的事,我來管!王法殺不了人,那就我來殺!”

“嘭”的一聲!

馬車車頂炸開,一道青衫如同一道驚鴻而起,在雨幕中畫出青色的殘影,直落黑衣人的身前。落地之時,腳下竟未濺起一點泥水。

黑色身影連忙後退幾步,順勢就做好對攻的架勢。

“就憑你?哈哈哈......哈哈哈......”

那襲青衫仰面嗔笑,聲音陰柔至極,似乎都能讓這雨水凝成寒冰一般。

此人,是馬車中的那名侍從。

耿明遠有些恍惚,這怎會是平日裡那個卑躬屈膝的奴才?可能他真的忘了,他可是國公的獨子啊,那陰謀算算盡的國公父親,怎會不在他身旁放下暗子。

想到這,耿明遠撞著膽子,跳下馬車,挺起胸脯,憤恨大喊:

“給我殺了他!我要放幹他身上的血!我要播了他的皮!”

黑衣人並未理睬,只是盯著那襲青衣,皺著眉輕聲說道:

“就料到了他身邊一定有高手.”

那聲音依然那般陰柔。

“我只是國公府的一名普通下人,上不得檯面的,但是殺你,還是綽綽有餘。”

“第五境......昇溟?”

“呦~你這小傢伙眼力倒是不算差。”

這襲青衣,確為國公府的下人,但他也是已達昇溟境的幽冥秀。

中原江湖向來不把外疆的門派放在眼裡,但是稍有些閱歷的江湖長輩,都會聽聞西疆的幽冥一族。那一族在當年的西疆也算是頂峰的門派,修得上層的西疆陰邪之功,傳承也有幾百年,只是在大漓開國初期與西疆眾族的大戰之後,便銷聲匿跡。

世人不知道的是,幽冥一族在當年大戰之後,僅存的遺孤都被收入耿國公門下。這幽冥秀卑躬屈膝,已在耿明遠身邊以侍從的身份侍奉了三年,他的身份也只有府上少數幾人知曉。

“小傢伙,我知道你是誰,起初我只是覺得你有些眼熟,卻又看不出你的修為。你那些殺人的手法確實在淬界的江湖人中,算是出類拔萃。但是幾招下來,你也只是會一些初級的拳腳,仗著自己的根基深厚而已,我說的對吧?你......還只是淬界的愣頭青而已!”

當世習武之人境界共有五界十二境,所謂淬界便是最初級的界,淬界之人最高的境也只能達到十二境中的第三境—淬魄,而幽冥秀的昇溟境已是昇界的範疇,是修行境界中的第五境!

也許是因自己的境界被別人看透,黑色身影目光有些惶恐,下意識的又後退了兩步。他深知自己淬界的戰力與面前昇界對手的差距,那不是僅僅相差一個境,是相差兩境,更還隔著一個界。

最不敢想象的,就是昇界與淬界的懸殊差距!

江湖上偶有躍境殺人的傳聞,意思大致是說,某某大門派的天驕,憑藉自身根基雄厚或者是招法狠厲,擊殺比自己高一境的對手。但是卻從未有躍兩境而擊殺對方的天驕出現。

就好似兩個不會任何拳腳的少年憑著身體摔跤,如果把昇界昇溟境的幽冥秀比作是十八歲的少年,那這黑衣人的淬界淬魄境恐怕就是五歲的稚童!

“還在那磨蹭什麼?趕緊給我殺了他!”

耿明遠掐著腰,急不可耐的在後面喊了起來,但是幽冥秀並未理會。

“你剛剛說殺過四品的官員,想必這半年在這方圓百里內,那些在官道上被殺的官員,應該都是你乾的吧?”

“是我!”

“回答的倒是乾脆!你們這些藏頭露尾的中原江湖人,真是有趣,以為殺了那些狗官,這大漓就太平了?”

“太平不了。”

“你倒是也坦率,可惜了,以你的根基,將來應該會成為一名高手,甚至有入玄界的可能,但是你今天遇到了我......”

五界從下到上,分別為淬界、昇界、玄界、聖界、仙界,若是達到幽冥秀所說的玄界,那便是各宗門宗師級別的存在,在江湖上也是很難遇到對手,畢竟那聖界之人,在這江湖上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那仙界的所謂仙人,更是在當世沒人見過。

“你到底打不打?不打我就走,要是打,你就趕緊的!”

那個被幽冥秀戲謔稱作小傢伙兒的黑衣人,直接就是懟了一句。幽冥秀顯然是愣了一下。

“你覺得你有機會殺我?”

“沒有。”

“呦呦呦~那你又為何這麼著急來送死?”

“反正都是要打,你不可能放我離開,畢竟殺了我,也算是給你的狗主子,在朝廷那邊積攢些功勞。”

“你這小傢伙~看的還真是透徹......”

“你話真特麼多。”

幽冥秀顯然又被激怒,眼眸微紅,衣袖一甩,激發渾厚丹田之力,周身殷紅靈氣炸起,竟驚起一圈水霧,下一息好似一團紅色水球,直擊黑衣人。

黑衣人右腳向後用力一蹬,雙臂交叉於胸前,就要作勢抵擋。那水波在黑衣人胸口前轟然炸開,幽冥秀翻身騰躍輕輕落地,黑衣人退出數十丈之遠,地上留下兩道深深的溝壑。

雖是蒙著面,但是幽冥秀此時已經斷定對方口吐鮮血。

要知道第五境之人的丹田靈竅一旦已開,就可以將己身的氣力融會貫通於一擊,這般渾厚的內息,又怎是淬界之人可以抵擋。

令他有些詫異的是,對面之人的筋骨比他想象的更加堅毅。之前他遇到的淬界高手,受他這樣一擊,早已筋脈寸斷而亡,而這傢伙竟然還能站立。

於是,又是一擊。

這一擊之下,那黑衣人踉蹌著單膝跪地,口中再次吐出鮮血,順著那塊黑色的面巾流下,染紅了面前一灘泥水。

第三擊!

就在那一灣殷紅水波即將觸碰到黑衣人身體的時候,黑衣人周身氣息凝聚,瞬間遁起,好似在水幕中瞬間出現一層薄薄的光幕,那躍起的速度如幽冥秀剛剛從馬車躍起時一樣驚豔。

只是半息就躍到了幽冥秀身後幾丈遠的地方。

“呦!還真是小瞧了你!”

話音未落,從幽冥秀的袖口彈出一把軟劍。如同一條呻吟的銀蛇蜷曲而出,劍身周邊似乎有淡淡的殷紅寒氣顯現。

南疆有劍,誰敵幽冥!

幽冥劍招一出,便裹挾著雨水,劍氣形成兩寸劍芒,直奔黑衣人!

黑衣人就要再次發力閃躲,卻發現自己內息已在方才那一躍之時幾乎耗盡,一口鮮血再次嘔出,眼見那飛來的劍氣,黑衣人就將一隻手背在身後......

“呯!”

一聲脆響,那劍氣在距離黑衣人喉嚨不到半寸之時,突然變了方向,竟然向耿明遠徑直飛去,來不及反應,正中喉嚨,一條細細的血線顯現,耿明遠的人頭,緩緩的掉落。從那段落的喉嚨處,鮮血泉湧。

黑衣人和幽冥秀都是愣在了原地,望向遠方。

就在那遠處的雨幕中,另一個黑衣人正緩步走來,一步竟有十丈,如同幽靈一般。雖在百丈之遠,但來到兩人面前應也只需幾息時間。

幽冥秀見又有高手前來,來不及思慮,迅速向眼前黑衣人的胸口再次揮劍刺去。

呯!又是一聲。

幽冥秀的劍......斷了!

他的眼中滿是驚愕。斷劍旁邊,只有一片翠綠色的鮮嫩葉子。

幽冥秀斷定,他根本敵不過,甚至連一絲的機會都沒有。

於是,他轉瞬間就做出決定:跑!

身影就要轉身掠走,哪知剛躍起半丈高度,便發出一聲短搐的哀鳴,人竟然從半空中直接跌落,沒了聲息。至死之時,雙眼竟還未閉上,還是那般驚愕的惶恐表情。

這一次,幽冥秀的太陽穴炸開了一個穿堂的血洞。

近處的黑衣人望過去,只見對方與他一樣身著黑衣,與他不同的是,那人的黑衣帶著斗篷,那人的臉上似乎帶著紅色的面具。

遠處的黑衣人已經轉身離去,消失在雨幕之中。

馬車那邊,只有耿明遠分離的屍首,那些還未死的護衛,早就逃之夭夭。

近處的黑衣人摘下了面具,那是一張俊美而慘白的青澀面容。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鮮血,剛剛的一幕好像仍在眼前。

若不是那個神秘之人出手,面對那一劍,他不是完全沒有應對的辦法,只是最好的結果也只能是一命換一命。

突然!他的眼神就亮了一下,然後出現了近乎和幽冥秀一樣的驚愕表情。

那不知名的劍客,剛剛從使出第一道劍氣直至死亡,只是不足三息的時間。在百丈遠外,就算再快的飛器也難以在轉瞬間趕到。

於是,他知道了,那三片樹葉竟是那人連著打出......他算準了幽冥秀出招的方式......甚至是躍起路線......

死裡逃生的惶恐之感慢慢退去,靠在一棵樹下,望著那烏黑的填空,少年愣愣出神:

“那人......應該就是傳聞中......玄界修行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