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念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剛想要靠近他們,沒走幾步便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攔住。

她下意識呼叫系統。

“這個夢境是謝沉舟的過去,也是他潛意識裡最恐懼,最想逃避的記憶。”

六六道:

“你沒有這樣的記憶,所以之前看見的夢境是你設想的自己最害怕的場景。”

兩者不同的是,這裡的每一幀畫面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桑念懂了,“我要怎麼才能帶他出去?”

六六:“等。”

她只好站在原地靜觀其變。

“阿孃,我錯了。”

屏障另一邊,五歲的謝沉舟抬起頭,眼瞳烏黑,稚嫩的臉上全是惶恐。

他想要拉拉母親的袖子,卻又不敢,哀哀求道:

“別丟下我。”

女子只是看著他。

許久,她手中長劍出鞘,劍尖抵住他咽喉。

只需往前一寸,這條脆弱的生命便會就此消失。

五歲的謝沉舟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小小聲問她:

“阿孃,你要殺了我嗎?”

她沒有說話,劍尖忽地下移,毫不猶豫刺進他的心口。

鮮血瞬間湧出,很快又被雨水沖淡。

謝沉舟短促的叫了一聲。

他哆嗦著握住劍身,哪怕十指鮮血淋漓也不肯鬆手,只是搖頭,一遍遍重複道:

“阿孃,不要丟下我。”

“我會好好聽你的話。”

女子狠狠踹開他,轉身疾步離開。

他沒有管血流不止的傷口,掙扎著爬起來拼命抱住她的腿,聲音染了哭腔,語氣卻還是小心翼翼的:

“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女子再次將他踹開,語氣冷若冰霜:“再敢追上來,我殺了你。”

謝沉舟彷彿沒聽見,依舊追趕那道背影。

他無數次跌倒又無數次從泥濘中爬起,一遍遍地叫著阿孃。

終於,她道:“你在這兒等等,阿孃辦完事就回來接你。”

謝沉舟眼裡滿是希冀:“真的嗎?”

她摸摸他的腦袋,轉身離開。

她沒有回頭。

一次也沒有。

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彷彿永遠不會停下的大雨裡,小小的孩童趴在地上,終於哭出了聲。

聲音並不大,彷彿幼獸嗚咽。

桑念咬咬牙,在屏障這端喊道:“謝沉舟!”

謝沉舟無知無覺,蜷縮在血泊中沒了動靜。

六六道:“他聽不見你的聲音,別白費力氣了。”

下一刻,屏障泛起無數漣漪似的紋路,整片天地驟然變色。

桑念身處的場景不再是那片曠野。

鬧市,謝沉舟被幾個同樣衣衫襤褸的孩子圍堵在背陰的巷子口。

——謝沉舟沒有死在那場雨裡。

他醒來時,心口的傷已自動癒合,只留下一道淺色疤痕。

他在原地等了三天三夜,約定好要來接他的孃親始終沒有回來。

第四天,奄奄一息的謝沉舟進了城,從此成為一名乞討為生的乞丐。

可小乞丐謝沉舟並不受同齡孩子的歡迎。

“他是個怪物!昨天我親眼看見他被人打死扔井裡了,可是今天他又活過來了,他就是個怪物!”

一個孩子尖叫道。

其他孩子滿臉恐懼。

“用石頭砸他,別讓他過來!”

“我不是怪物……”六歲的謝沉舟試圖為自己辯解,“我自己爬上來的,我沒有死。”

尖銳石塊擦過他額頭,豁開一道猙獰的口子。

鮮血爭先恐後湧出。

巷子裡倏地安靜下來。

下一刻,謝沉舟額頭上的傷口停止流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同樣只剩一道淺淺的疤。

孩子們爆發出一陣尖叫,猛地推開他跑走。

一聲悶響,謝沉舟後背重重撞上牆壁,順著牆面滑坐在地。

他沒哭,沉默地站起來,彎腰拍拍衣服上的灰塵,仰頭去看天邊溫柔的晚霞。

好一會兒,他輕聲說道:

“我不是怪物。”

謝沉舟開始四處流浪,努力尋找著拋棄自己的母親,尋找著記憶裡模糊的家。

他在乞討時遇見了一個人。

一個穿著不俗語氣溫柔的青年。

他摸摸他的腦袋,掌心溫暖,說他知道母親的下落,讓謝沉舟和他走。

謝沉舟和他走了。

路途很長很長,兜兜轉轉再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被關進了籠子裡。

從來沒有什麼母親的下落,那不過是哄騙無知孩童的話語。

那人拿著匕首靠近,用力抓住了那無知孩童細柴一樣的手,牲口般拖出籠外。

謝沉舟拼命掙扎,腳踝上鎖著的鐵鏈劇烈碰撞,嘩啦啦響個不停。

一切只是徒勞。

他的手指被切了下來。

一根,兩根,三根……

直到謝沉舟昏過去,青年方才將他扔回籠子,帶著斷指滿意離開。

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一年,謝沉舟失去的手指一根根長了回來。

骨骼與血肉重建的痛楚甚至比斷裂那一瞬痛苦百倍。

這是個漫長而難捱的過程。

實在是太疼了。

謝沉舟整晚整晚睡不著覺,在地上翻過來覆過去,冷汗出了一程又一程。

身體徹底恢復好的那天,青年又來了。

他望著謝沉舟的目光灼熱如火,“我果然沒有看錯,你真的是……”

說到這裡,他停了停,笑道:

“從今以後,你名為不死。”

“你的每一寸血肉都將成為人人趨之若鶩的至寶,將來,無數人會視你為神明。”

謝沉舟小獸般齜牙:“滾開!我阿孃一定會來殺了你!”

還是那柄匕首,這一次,它割下了謝沉舟的舌頭。

於是,他連慘叫也發不出來。

青年仍是不滿,再次舉起刀。

謝沉舟大睜著眼,捂住滿是鮮血的嘴,不斷後退。

青年皺眉,輕輕一揮衣袖。

寒光閃過,謝沉舟倒在地上,愣愣地看著散落在不遠處的雙腿,後知後覺的發出一道語調怪異的聲音。

很快,他看不見了。

——青年剜走了他的眼睛。

暗無天日的地牢,冷意直往骨頭縫裡鑽,小小的孩童躺在血泊中,顫抖著揮舞殘缺雙臂,口中不斷髮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青年繞著他一圈圈踱步,一身白衣不染纖塵。

他平靜地觀察著孩童的反應,時不時低頭在手中的小冊子上寫寫畫畫。

不遠處,桑念渾身顫抖,大口喘息。

謝沉舟剛剛……被肢解了。

就在她的眼前。

就在這裡。

桑唸的胃驟然擰成一團,她臉色慘白,彎腰乾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半晌,她踉踉蹌蹌靠近他,想要知道他在說什麼。

努力良久,她終於從那些斷斷續續的怪異語調中拼湊出三個字。

他說的是——

“救救我。”

“……”

桑念蹲下身,將臉埋進臂彎裡。

接下來的每一天,她都期盼著能有人來救謝沉舟。

可是沒有。

他一次次被肢解,一次次修復好身體,一次次在寒冷的黑夜裡祈禱有人能來救他。

無論是誰都好。

自愈的速度越來越快,到了後來,只用三天他便能長出全新的雙腿。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七年。

小小的謝沉舟長成了少年。

蒼白,沉默,枯瘦的十四歲少年。

他不再對著牆壁祈禱,也不再因為疼痛哭泣,他的神情常常是麻木的,沒有半點波動。

屏障與他之間的距離也在漸漸縮短,桑念有種預感,完全走到他身邊的那一天,便是夢境結束的那一天。

青年也變成了男人。

他不滿足於分解謝沉舟的四肢,目光開始落到其他地方。

“不死,你的血肉能拯救無數人,”他說道,語氣仍然很溫柔,“所以,再忍忍吧。”

刀鋒抵住謝沉舟的胸腔,一點點刺下去。

謝沉舟雙瞳漆黑,長睫安靜垂著,眸中一絲光也無。

幾步遠的地方,桑念拼命拍打著屏障:

“放我過去!放我過去!!”

“砰——!!!”

刀尖沒入的瞬間,虛空中傳來一聲脆響,屏障蛛網般裂開,無數碎片化作光點。

桑念喊道:“謝沉舟!!!”

不是不死,是謝沉舟。

少年遲鈍的眨眨眼,一寸寸抬起臉。

星光撕裂黑暗。

耀眼到刺目的光芒裡,從天而降的少女奮力對他伸出手。

風聲呼嘯,世界在崩塌,她大聲叫著他的名字:

“謝沉舟!”

“我帶你走!”

“我來救你了!”

她這樣說道。

……

【叮~謝沉舟好感度增加130000000——警告!謝沉舟好感度已超出上限!系統故障排查中……】

【系統無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