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姓男子瞥見被團團圍住的老道士和紀柔兒,嘴角上揚,眼中流露揶揄之色,隨後低聲和郝董二人說了幾句。

商議妥當,三人來到老道士和紀柔兒面前,董掌櫃面露難色的說道。

“我與老道算是老相識了,對於紀姑娘的仁心仁術也是深感欽佩,但畢竟人命關天,這賠償的金額嘛…最低就是這個數了。”

董掌櫃說著朝兩人張開五指比劃了一下。

五十兩,還好還好。

老道士長出了一口氣,神情也輕鬆下來。

五十兩於老道士而言雖然也是個不小的數目,但舍了一張老臉應該也能籌借出來,大不了以後戒酒,把酒錢省下來慢慢還唄。

“五百兩!”

可下一瞬,老道士就被董掌櫃報出的數額給嚇了一大跳。

“五…五…五百兩?這…這…就是把老道我這身骨頭榨乾也湊不出這麼多銀錢來啊。”

“老道士現在能拿出多少?”

郝東家問道。

老道士伸手入懷一陣掏摸,最後取出一把銅版拍在郝東家的掌心裡。

“就這麼多了。”

“睜眼說瞎話,你那裡裝的是什麼。”

陳姓男子指著老道士掛在腰間的錢袋喊道。

“這個不能動,這是買藥的錢。而且這錢也不是老道我一個人的,是大傢伙湊的,老道我說了不算。”

老道士趕忙將錢袋捂住說道。

“人都讓你們給治死了,還買個屁藥,拿來吧你。”

陳姓男子一把將錢袋從老道士腰間扯下來。

“哎哎哎…這不是我的錢吶。”

老道士急了,撲上去就要將錢袋搶回來,卻是被郝董二人攔住。

“事急從權,相信旁人也不會怪你。”

“這裡合計四十六兩七錢,我不是小肚雞腸的人,算個整數四十七兩。這樣的話還差四百…四百…”

陳姓男子掰著手指頭一時算不清楚。

“四百五十三兩。”

董掌櫃替他算道。

“啊對,不愧是整日撥弄算盤的,還是董掌櫃算的又快又準。”

陳姓男子嬉皮笑臉的恭維董掌櫃,而後又轉向紀柔兒獰笑道。

“小娘皮,還差整整四百五十三兩銀錢,要麼現在掏錢,此事就此揭過。要麼…嘿嘿,老子就把你賣給窯子,賣出的銀錢多退少補,嘿嘿嘿嘿。”

“不可不可…萬萬不可…剩下的錢老道我來想辦法,可不能…哎呦!”

陳姓男子抬腳朝老道士踹去,口中罵罵咧咧。

“老牛鼻子滾一邊去!”

就在老道士將被踹中的剎那,紀柔兒突然抓住老道士的胳膊見他往旁邊一拉,正好躲過陳姓男子的腳掌。

可即便未被踹中,老道士還是被嚇的連聲哎呦。

“陳家小子好不懂事,好端端的為何動粗。”

郝東家對陳姓男子訓斥道,隨後看向紀柔兒和老道士,抱拳笑道。

“郝某佩服二位的義舉,故此願替二位先墊上這筆賠償,以免紀姑娘遭受牢獄之苦。”

老道士聞言頓時大喜,連忙就要跪下給他磕頭,卻是被郝東家給扶住。

“可是…四百多兩銀子也不是小數目,郝某雖是相信二位的品性,卻也不好空口白話就掏出銀錢不是,還是要立張字據為好。”

“是極是極,理應如此。”

老道士忙不迭的點頭答應。

“二位稍安勿躁,董某多事插上一嘴,敢問紀姑娘和道長,這四百多兩銀錢要多久才能還給郝東家?”

董掌櫃開口問道。

“這個…這個…老道我就是砸鍋賣鐵也一定儘快還上。”

“再算上我一個。”

賣雜貨的老楊頭這時也擠過來說道。

“砸鍋賣鐵,那又要多久呢?一個月還是兩個月,亦或是一年兩年?”

“這…”

老道士和老楊頭都有些傻眼了,一個算命的,一個賣雜貨的,合起來一年也攢不上十兩銀子。

難道要說四十年才能還清?

兩人還能活到那個歲數嗎。

見二人面露難色,董掌櫃會意一笑道。

“都是在這條街上混飯吃,整日低頭不見抬頭見,二位每日能賺幾枚銅板難道我會不知嗎。不過放心,我沒有奚落二位的意思,只是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哦,什麼法子?”

老道士現在是病急亂投醫,只想著儘快把紀柔兒從此事裡撇出去,莫要連累了她。

“前幾日郝兄不是曾提過你家的藥鋪裡缺一位坐診的郎中嗎,可否有合適的人選了?”

“唉,合適的郎中哪裡有那麼好找。”

“呵呵,眼前不就正好有一位嗎。”

董掌櫃指著紀柔兒笑道。

“哎呀,你看我這腦子,竟是沒轉過這個彎來。董掌櫃所言是極,若紀姑娘肯屈尊降貴來本店坐診,容我算一下,坐鎮郎中每月可領十二兩銀錢,這樣只需…”

郝東家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喊道,而後便自顧自的掰著手指頭計算。

“三年兩個月。”

董掌櫃直接報出具體時間。

“對對對,就是三年零兩個月便可還清墊款。咦…不對,人總是要吃飯穿衣的嘛,去掉各項花銷的話…”

郝東家又開始仰頭朝天,翻著白眼掰著手指手計算起來。

這時,一直未曾說話表態的紀柔兒突然微微一笑,開口說道。

“董掌櫃、郝東家,還有這位陳小哥,三位似乎已經篤定是因為小女子開錯了藥方,才導致陳家大娘中毒而亡的嘍?”

“人證物證具在,小娘皮還想抵賴不成。”

陳姓男子揮舞著藥方和藥包吼道。

“這藥方本就不是出自小女子之手,何來抵賴一說。”

“哎呀,諸位!諸位!大傢伙看看這個不要臉的小娘皮,證據確鑿!證據確鑿啊!這樣她竟然還不知羞恥的抵賴。”

陳姓男子朝著圍觀人群義憤填膺的吼道,而後又扯過郝董二人。

“不是我不給二位面子,實在是這小娘皮給臉不要臉。既然她不仁,也就別怪我無義了。這賠償我還就不要了,報官,現在就報官!”

“莫說氣話。”

“紀姑娘你好不懂事,事情已是清楚明瞭,你再如何抵賴也推脫不了罪責。你可要想清楚,一旦進了官府,下了大獄,你這輩子就算是毀了。”

郝董二人一邊安撫陳姓男子,一邊勸解紀柔兒。

“紀姑娘莫要意氣用事,老道也以為這已經是最好的解決法子了。”

老道士也在一旁勸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榮非算得上是老謀深算,紀柔兒又豈會是易於之輩。

十年時間,在榮非的言傳身教之下,紀柔兒不敢說學會了榮非的全部本事,五六分卻總是有的。

陳姓男子一行人將包裹屍體的草蓆放到面前時,未經歷過這種場面的紀柔兒的確是有些亂了手腳。

可很快她就冷靜下來,猜到陳姓男子是來找麻煩的。

這位陳氏婦的病情如何,紀柔兒心中最是清楚不過,無論怎樣都不可能僅隔了一夜就病亡。

所以陳氏婦的死必然另有蹊蹺。

只不過一開始紀柔兒心中還是有些懷疑的,畢竟死去的是陳姓男子的母親,親子弒母這種喪盡天良、忤逆人倫的事情,她不敢信,也不願信。

郝董二人出現,紀柔兒便明白了原來是兩人聯合陳姓男子給自己設的一個局。

至於是否只是保康藥鋪和濟世醫館這兩家,還是長街之上的其他醫館藥鋪都有參與,目前卻是尚未可知。

雖然早有察覺,紀柔兒卻仍是不動聲色繼續觀察。

為窮人義診只是讓這些醫館藥鋪顏面上有些不好看,還不至於花費心思的設局來坑害自己,一定還有其他的圖謀。

直到當董掌櫃說出以身抵債的法子時,紀柔兒終於是看清了真相。

原來二人打的是這個主意。

既然已經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紀柔兒也就不再保持沉默,開啟反擊。

“那便報官吧,是非曲折交由京都府裁定。”

紀柔兒宛然一笑道。

場間瞬時一靜,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紀柔兒,心中不約而同的想到這女子莫非是瘋了,哪有自己往大獄裡跳的道理。

老道士怔了一下,隨即緩過神來跳腳道。

“說什麼胡話,大獄那是什麼地方,似你這樣的女子若是被關進去,只怕…只怕…”

老道士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副不堪入目、慘絕人寰的畫面,打了個寒顫。然後突然抓起郝東家的手急促道。

“郝東家,老道我這幾日跟著紀姑娘也得到了幾分真傳,不如就讓老道我帶替紀姑娘去吧。老道不用每月十二兩,只要六兩…啊不不不,老道不要錢,老道為郝東家你幹到死都行。只求你發發善心,把銀錢墊付上。”

“去你個老不死的,也不瞧瞧自己幾斤幾兩,呸!”

陳姓男子指著老道士罵道。

郝東家則是默默抽回被老道抓著的手,在衣衫上擦了擦。

“道長,莫急,先聽我把話說完。”

紀柔兒實在不忍心見老道士繼續受辱,將其拉回到身邊,而後目光掃過圍觀的人群,揚聲問道。

“可有近幾日在小女子這裡看過病的人?”

人群先是響起一陣議論聲,而後有幾個衣衫破爛的人舉起了手。

“可隨身帶著藥方?”

紀柔兒又問道。

“帶了。”

“帶著呢。”

幾人紛紛取出藥方答道。

紀柔兒微笑著朝幾人點了點頭,而後看向陳姓男子和郝董二人,目光逐漸變冷。

“一直以來,小女子開方都有個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