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自己也是差不多如眼前這般,被榮非揹著混進汾城掙到了一條活路。

恍惚只是一瞬,紀柔兒收束心神,將已經意識不清、滿嘴胡話的小女孩接過來抱在懷中。

剛一入手,便察覺小女孩身體異常滾燙。

“這樣沒法瞧病,放到凳子上來。”

算命老道嚷嚷著扯過一張長條椅來,紀柔兒將小女孩平放在椅子上,手掌拿起小女孩已經變成青紫色、腫脹的如同蘿蔔一般的小腿。

“何時被蟄的?”

紀柔兒看了一眼被蠍子蟄傷的位置後,朝啞巴小乞丐問道。

“今日清晨,妹妹醒來時不小心按翻了一塊磚頭,磚頭下面跑出一隻這麼大的黑蠍子咬了妹妹一口。”

揹著小女孩過來,年齡稍大一些的男孩抬起獨臂比劃道。

紀柔兒這時才注意到,被蠍子蟄傷的小女孩上唇開裂形如兔唇。

這兄妹三人竟然都是殘疾,也不知是被爹孃狠心拋棄,還是如何。

此時卻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紀柔兒先到老道士的攤子上寫下一篇藥方,又取出一張寶鈔連同藥方一起塞給獨臂乞兒,讓其去藥鋪抓藥。

又給啞巴乞兒一把銅錢讓其快快買些燒酒。

“燒酒,老道這裡就有。”

算命老道士從腰間解下一個葫蘆遞給紀柔兒。

紀柔兒接過酒葫蘆,從針囊中取出一柄針刀,用燒酒將針刀和小女孩的傷口消過毒後,再用針刀在傷口周圍劃出十字口,而後用手指在周邊用力推擠,一點點將毒血擠出。

獨臂乞兒很快也提著藥包跑回來,紀柔兒從買來的幾種藥材裡挑出一些細渣喂進小女孩口中,又將一部分細渣捻成粉末,混合攪勻後塗抹在傷口上。

這時想起沒有棉布,便扯下一截衣袖用燒酒浸透之後包裹住傷口。

忙完這些,紀柔兒已是滿頭大汗。

顧不得擦去額頭的汗水,便去檢視小女孩的狀況。

傷口周圍的毒血已有大半被擠壓排出,加上口含及塗抹的藥物作用,小女孩此時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身體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燙手。

雖然仍未醒來,呼吸卻是已經平穩了許多。

紀柔兒鬆了一口氣,扭頭見兩個小乞兒神情緊張的盯著自己,手裡還緊攥著買藥剩下的銅板,便笑著說道。

“幸好蠍子毒性不強,並無性命危險。這些錢你們留好,按照剛剛的藥方再抓幾幅藥來,熬過的藥汁口服,剩下的藥渣敷在傷口處,過幾日便可痊癒了。”

兩個乞兒聞言先是鬆了一口氣,而後對視一眼,攥著銅板的手掌鬆了又緊,緊過又松,臉上盡是為難的表情。

紀柔兒見狀感到好笑,正要開口讓他們不要顧慮收下銀錢,兩個乞兒卻是突然跪下連連磕頭。

“仙子姐姐,按理說您已經救了我二妹一命,這錢我不該收。可是不收就沒錢給二妹買藥,我兄妹三人無以為報,只能…只能先給您磕頭,等日後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

紀柔兒聞言被逗得掩嘴咯咯直樂。

“你們只需堂堂正正好好活著,莫要誤入歧途便是對我最大的報答了。”

紀柔兒的一番言語惹得乞兒兄弟淚眼婆娑,連連點頭。圍觀行人更是個個伸出大拇指連聲稱讚。

讓出攤位給紀柔兒寫方瞧病的老道士更是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

“這位姑娘,我有舊疾,可否方便診治。”

人群中忽有一人開口問道。

其他人等聞言也都是眼神一亮,轉而滿臉期待的望向紀柔兒。

“多謝各位抬舉,但畢竟小女子並無醫館,也非以行醫謀生,今日實則是病情危急才不得已出手。諸位若要治病拿藥,還需前往醫館藥鋪方好。”

眾人聞言都面露惋惜之色,此女醫術非凡不說,治病救人非但不收診金,甚至還倒搭銀錢。此等便宜沒能佔到著實可惜。

紀柔兒看似天真,可跟在老謀深算的榮非身邊十年,又怎會是簡單角色。

先前問話那人衣著雖然說不上華貴,可也是整潔乾淨,全身上下沒有一個補丁,家境應是不差的,明擺著就是打著佔便宜的注意,紀柔兒豈能讓他如願。

再者,人群之中也有相信紀柔兒醫術,準備付錢看病之人,但紀柔兒仍是不能隨口答應。

初來乍到,沒有根基,紀柔兒若是直接在這裡擺攤開診,便是虎口奪食,搶佔了旁邊千草堂的地盤。

如此得罪人的事情,紀柔兒是不會做的。

可人群中除卻想要佔便宜和家境優渥的人以外,也有一些衣衫破爛,滿面愁苦的人對紀柔兒報以懇切的目光,只是礙於剛剛紀柔兒的話語,不好再強求罷了。

看到這些人的目光,紀柔兒的慈悲本性隱隱發作,權衡許久之後還是覺得不該為榮非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只能強忍心中惻隱,朝人群道了一聲告辭後便欲離去。

“仙子留步,請容老道斗膽一言。”

紀柔兒聞言停下腳步朝算卦老道士看去,老道士撣了撣破舊的袍袖,對著紀柔兒深揖到底。

“道長何為?”

紀柔兒嚇了一跳,連忙側身避開。

“今日姑娘連救兩條性命,此等義舉當得老道一拜。”

老道士神色鄭重說道。

“道長言重了。”

紀柔兒盈盈一禮回敬道。

“老道在此卜卦算命十餘年,與剛剛的乞兒與婦人那般遭遇者見之甚多,只是他們沒有這般的好運,遇到姑娘你這樣的慈悲仙子搭救。

京都繁華,利益為先,即便是標榜懸壺濟世的醫館、藥鋪亦是如此。窮苦之家一旦沾染重疾,要麼無錢醫治聽天由命,要麼變賣房產卻也只能延緩些許時日落得個人財兩空。

見過種種悲慘之事,老道痛心疾首但奈何不通醫術,也只能徒呼奈何。姑娘慈悲心腸,醫術高超,適才老道看出姑娘已是有些異動,卻是因心存顧忌才拒絕,因此老道便想到一個兩全之策。

醫館也好、藥鋪也罷,他們只賺有錢之人的錢,對無錢之人的命並不在意。若姑娘只在每日得空之時為四五個,或者三兩個無錢醫治的可憐人看病問診,不收診金,不取藥費,便算不得開罪同行。老道士也能借機偷學幾手,這樣即便姑娘日後不再來此問診治病,老道士也能勉勉強強幫他們瞧上一瞧,不至於求助無門只能等死。”

老道士言辭懇切,說罷又是對著紀柔兒深深一禮。

紀柔兒這次沒有避身躲開,而是非常認真的在思考老道士的提議。

啪!

圍觀人群中走出一個乾癟矮瘦的小老頭,來到老道士的算卦攤子旁,將一個破舊錢袋拍在桌案上揚聲喊道。

“雖是不收診金,藥材卻總是要花錢,總不好再讓姑娘搭墊,這錢小老兒我出了。”

老道士拿起錢袋數過後揶揄道。

“一共才不到二百文錢,怎地讓你老楊頭一喊就跟二百兩似的。”

“就…就這麼多了,全部身家在此,總是一番心意嘛。”

被稱作老楊的乾癟老頭乾笑著答道。

話音未落,又有幾人從人群中走出來,掏出或多或少的銀錢放在桌案上。這些人年紀與老道士和老楊相仿,看來也是老相識。

陸陸續續又有些人被氣氛所感,紛紛慷慨解囊,桌案上很快就堆滿了許多錢鈔。

老楊頭大略數過,竟有六七十兩之多。

“姑娘!”

老道士喚了紀柔兒一聲,而後指著老楊頭介紹道。

“他叫楊二,今年四十九。莫瞧他現在佝僂的像個煮熟的蝦米,七年前卻也是身姿挺拔,意氣豪邁的漢子。家中小有餘財,有一對乖巧的兒女和賢惠的婆娘。

七年前婆娘患上怪病,肚皮鼓脹如鬥,劇痛難當。他帶著婆娘尋遍京都醫館,銀錢沒少花,可病卻是沒治好。最後他婆娘死的時候,吐了滿地的膿血和怪蟲。

六年前一對兒女也染上相同怪病,老楊頭變賣了家財卻也沒能救回兩個孩子的性命。從那以後,他只能在這裡擺攤賣雜貨勉強餬口度日,人也變成了這副德行。”

“唉,都是命啊,不提也罷。”

老楊頭長嘆一聲別過頭去。

而後老道士又指著另幾個出資之人,遭遇也是和老楊頭差不多。

聞聽幾人的遭遇過後,紀柔兒已是頗為動容,再看到他們懇切的目光,終於是下定了決心,朝著老道士等人盈盈一禮。

“紀柔兒恭敬不如從命。”

“哈哈哈,好好好,老道就說姑娘是慈悲心腸,是仙子下凡。”

圍觀的人群也是被氣氛所感,紛紛拍手叫好。

人群之中,千草堂的掌櫃竇齊雙手攏在袖中看著老道士、紀柔兒等人,目光陰沉閃爍不定。

竇齊身旁,還有幾個在這裡開設醫館、藥鋪的掌櫃東家,面色同樣不太好看。

老道士明面上恭維那個叫紀柔兒的外地女子,實則是在挖苦這條長街之上的醫館、藥鋪借病坑財、草菅人命。

哼!這是在打咱們的臉吶。

竇齊與其餘幾個掌櫃東家相互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後悄悄退出人群,朝著不遠處的一家酒樓走去。

幾個臭窮酸,等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