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瞬間,劉羨陽便感覺胸口傳來劇痛,劇烈的疼痛讓他難以呼吸。

而那白髮老人身影一閃而逝。

竟然不曾多看一眼,彷彿踩死一隻路邊螞蟻一般,毫不在意。

料定高大少年在這一拳之下,毫無生還的餘地。

少年倒地不起,眼神逐漸恍惚,眼前似乎被霧氣籠罩。

不時,遠處擠滿了小鎮的鎮民。

嘈雜的議論聲,傳入劉羨陽的耳中,模糊不清,嗡嗡作響。

劉羨陽眼神愈發渙散。

就在即將昏迷時,只見一對少年少女擠過人群,向自己跑來。

瘦弱的少年,面板黝黑,腳上穿著一雙草鞋。

“劉羨陽!劉羨陽!”

草鞋少年聲音顫抖,跪坐在高大少年身側,手足無措。

雖然,已經看不清少年的眼神,但劉羨陽知道,少年此時眼中充滿了絕望。

劉羨陽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少年那雙不知該放在哪裡的手。

劉羨陽咧嘴一笑。

高大少年口中鮮血不斷湧出。

草鞋少年嘴唇囁嚅:“為什麼……為什麼?”

我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先是自己莫名其妙的活不過半年,再是劉羨陽如今這副模樣。

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們只不過是想活命而已!

怎麼就被人糟蹋的像狗一樣?

草鞋少年雙手顫抖,緊緊握住劉羨陽的手。

少年身後一襲墨綠色長裙的少女,默不作聲,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高大少年似乎想說什麼,只是眼皮沉重,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便昏死過去。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鐵匠鋪子的阮師傅來了。”

“還有藥鋪的楊掌櫃。”

“那胸口都塌下去了,楊掌櫃來了,恐怕也沒法子吧。”

精壯的漢子穿過人群,面色鐵青。

漢子身後,鐵匠鋪子學徒立刻上前,把已然昏死過去的劉羨陽抬上擔架,朝著鐵匠鋪子跑去。

阮邛扭頭看向身側的老人。

“有勞。”

老人點頭:“應該的。”

老人不再耽擱,快步走向鐵匠鋪子。

“那老猿出手好狠!這分明就是衝著要了劉羨陽的命去的!爹!這你還不管!?”阮秀憤然道,“劉羨陽可是你徒弟!”

漢子嘆息一聲:“耽誤之急,還是先保住劉羨陽的性命。”

漢子扭頭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草鞋少年。

“陳平安,不要做傻事。”

名叫陳平安的少年,神色平靜點了點頭,說道。

“我去幫忙。”

說罷,跟著沒走遠的老人朝著鋪子走去。

溪畔。

劍鋪中。

草鞋少年一言不發,身形端著水盆不停忙碌,端出去血水,端回來清水。

不知來來回回多少趟。

躺在床上,胸口凹陷的高大少年,此時,額頭上放著一片槐葉。

這片槐葉正是前幾日,齊先生為陳平安求來的。

此時,已經不再嫩綠,黯淡無光。

藥鋪的楊掌櫃額頭汗水密密麻麻,最終還是嘆息一聲。

“唉!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屋子內先是一片死寂,突然有人一腳踢翻少年剛換來的清水。

“姓楊的!你耍我?剛才你不是說,陳平安拿出這片祖蔭槐葉,你就有五成把握救活劉羨陽嗎?”

阮秀毫不顧忌及自己同樣被濺了一身水,怒喝。

楊掌櫃連忙起身,想要躲開,依舊躲閃不及,渾身溼透。

老人摸了一把臉上的水,眼中有些許怒意,可看見少女的怒容後,只能悻悻然壓下。

“你……如果今天受傷的是陳平安,有這片槐葉,確實有五成的把握,可這劉羨陽不是槐葉的主人,我也只能憑藉槐葉,勉強吊住劉羨陽一口氣……”

陳平安給老人遞過帕巾。

“楊掌櫃,您再試試。”

楊掌櫃沒有伸手接少年遞來的帕子,也沒有言語。

“求您再試試看。”

少年再次請求,拿著帕子的手微微顫抖。

老人輕輕嘆息,仍然不願接過帕子:“孩子,老夫已經盡力了。”

少年扯起的笑容有些僵硬。

草鞋少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高大少年,朝屋外走去。

“陳平安,不要做傻事!”

立在一旁,鬱悶憋屈的漢子,再次衝少年說出同樣的話。

說話間,一把拉住就要跟著陳平安一起出去的女兒。

陳平安清了清嗓子。

“嗯!我是想去找找看,還能不能再找到幾片槐葉,沒準還有希望呢。”

楊掌櫃微微搖頭。

找?祖蔭槐葉找到又能如何?是要能拿到手裡才行啊,現在又能去哪找?

那槐葉陳平安也只是勉強得到一片,豈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

去找人要嗎?得到槐葉的人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會給?

少年背影遠去。

屋內的少女甩開漢子的手,瞪著漢子。

“爹!陳平安說的話你信?那肯定是要找老袁去報仇!”

阮邛無奈,可始終堵在門口,不讓半步。

阮秀憤怒跺腳,冷哼一聲。

陳平安離開鐵匠鋪子,石橋處,看見一道身穿墨綠色長裙的少女。

少女眉如遠山,英氣勃發。

陳平安詫異出聲:“寧姑娘?”

名叫少女的寧姚,微微點頭,二人並肩而行。

兩道身影閒聊,影子被夕陽拉的很長。

不知怎的,少女似乎是被少年言語惹怒,一巴掌拍在少年後腦勺上,加快了腳步。

陳平安最終來到了泥瓶巷,敲響了鄰居宋集薪的門,開門的是宋集薪的婢女,稚圭。

少女探頭探腦:“稀客啊!可是我家公子不在,有什麼事嗎?”

陳平安說道:“我找你,稚圭你有槐葉嗎?多餘的槐葉。”

陳平安開門見山。

名叫稚圭的少女,眨巴眼睛:“你要槐葉幹什麼?救劉羨陽?”

劉羨陽在鐵匠鋪子那邊,被人打爛胸膛的事,早已在小鎮傳開。

陳平安點點頭:“我有一片,但只是吊住了劉羨陽的一口氣,如果你有,我可以買,用那些銅錢。”

銅錢,自然是指小鎮外來人的銅錢,他知道那些銅錢很值錢。

稚圭笑著眯起眼:“真是不巧,沒了。”

陳平安看著少女的眼睛:“可以買的,價格你說,或者其他什麼條件,只要我能做到。”

少女眼神真誠:“是真的沒了,不騙你。”

陳平安眼神陡然一黯:“這樣啊。”

少年沒有再過多停留,轉身離去。

看著陳平安離去的背影,名叫稚圭的少女,一改先前的天真神色,冷哼一聲,拍上了房門,嘴裡碎碎念。

他劉羨陽的命,一片槐葉都比不上,又能值幾個金精銅錢?

你陳平安還是省省吧,小心死的時候,連個棺材板都買不起。

“活該你陳平安是窮苦命,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好東西,說送人就送人?!”

少女眼神複雜,似乎想起幾年前的一場大雪。

突然,少女咧嘴一笑,然後抿了抿嘴唇,伸手揉著小腹。

“求人都不會?你要是早來一時半會兒,沒準還能剩下幾片。”

稚圭心情好轉,朝著屋子走去,看見在水缸旁趴著的土黃色四腳蛇,頭上冒出角的四腳蛇。

少女轉瞬間沒了好心情,陰沉著臉,快步走到水缸旁,一腳踢翻曬太陽的四腳蛇。

四腳蛇被踢到牆邊又彈了回來,被少女腳尖踩住。

“好死不死的你這畜生嘴饞?你給我聽好了,欠了債是要還的!”

四腳蛇嘶嘶哀鳴,卻不敢掙扎半分。

稚圭猛然轉頭,隔著矮牆,看向陳平安的院子裡,只是那裡空無一物。

少女眯眼。

那邊傳來一道少女聽不見的嘆息聲,隨後在原本就空無一物的地方,似乎又少了些什麼。

少女撇嘴,眼中滿是戲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