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院中落了一整夜的雨,淅淅瀝瀝,雨打芭蕉,空氣裡瀰漫著溼潤微涼的潮氣。

後院小閣樓雕花拔步床內,那鋪開的芙蓉緞面下卻是紅浪翻湧,鴛鴦交頸,軟玉溫香。

隱秘傳來女子似嗔似喜的軟語低吟和男子酣暢淋漓的雄渾低吼聲。

直至天方微光,才雲消雨歇。

小婦人蘇晚荷捏緊緞面遮住身子,撐起痠痛的腰肢,探出一截藕臂,蔥白纖指勾過旁邊架子上的衣裳,頂不住身後丈夫火熱的目光,又紅了面龐,背過身換去。

雖成親兩載,新婦在丈夫面前也難掩羞澀。

沈紹言望著妻子柔美纖細的薄背,十八新婦,正是嬌荷初蕊,玉肌豐潤,紅粉肚兜裹著霜白雪嫩。

如斯美人,成了他沈紹言的妻。

他滿心激流湧動,滿腹輾過數不盡的豪言壯語,輕柔摟過那香肩,在妻子耳邊落下一吻。

“阿荷,我此生定不負你。”

“娶你為妻,是我之幸。”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將來我若名揚天下,也一定不會辜負阿荷。”

蘇晚荷聽著耳邊丈夫的誓言,溫柔的軟語,內心融入暖流,目光落在狹窄卻溫馨的閣樓室內,搖搖床上香甜酣睡的小奶娃,頰邊露出一抹動人淺笑。

緩緩握住丈夫的手,踏實地往後靠向那寬闊的胸膛。

“紹言,有你和之朗,阿荷知足了。”

“我不求你名揚天下,我只求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

男人臉上的激昂稍退,抿住了薄唇。

蘇晚荷隱約察覺到丈夫的情緒,小心翼翼轉過頭,溫柔捧起丈夫的臉龐,臉頰貼過去輕哄,溫聲細語道:“紹言,如今世道不太平,你要不別在警署當差了,我和娘整日提心吊膽,擔心你在上峰那受了委屈,擔心你遇到那些大凶大惡之人,槍林彈雨總歸不是安穩日子,你回來裁縫鋪,跟我和孃親一塊做裁縫吧。”

男人眼神閃過一抹輕蔑和無奈,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婦人之仁。”

蘇晚荷眉心微蹙,無可奈何道:“紹言,咱平頭百姓,如何名揚天下,你怎麼就看不清呢。”

男人忽然憤而揮開她的手,匆匆下床,賭氣的口吻道:“你就是不信我,如今新來了一位督軍,不看家世,只看個人的本事,正是立功的好時候,我怎麼可能在這時候打退堂鼓。”

“你且等著吧,我沈紹言終有一天,必定會成為這煙城的人上人,而不是被人喝來喝去,做一個誰都可以欺負的窮小子。”

蘇晚荷心疼地望著男人,抓住了男人的衣袖:“紹言。”

沈紹言啪的一下開啟她的手,“別打擾我,去照看兒子,你的任務就是把我們的兒子養大,其餘的事你一介婦人,一概不要過問。”

男人拿過架子上的制服換上,戴上了警帽,又瞥了眼床上的小婦人,皺了下眉頭,便匆匆下樓離去。

蘇晚荷握緊犯疼的手指,望著男人離開的背影,忽然內心有一絲不安。

恍惚片刻,又收回思緒,翻身下床,走到搖搖床邊,抱起襁褓裡的兒子,輕輕貼著他溫軟的臉頰,心底母愛氾濫。

我的朗兒,阿媽的心頭肉,你知道嗎,阿媽願意為了你付出一切。

微風透過鏤空窗欞,拂進一抹清冽的雨露氣息。

蘇晚荷放下兒子,掖了掖他的小被角,又攏住衣領,站在梳妝鏡前,望著鏡子裡一身青色粗布馬褂和長褲,拿起木簪隨手挽了個髮髻,便轉身走下閣樓。

暮春六月,每年到了這個時節,煙城總會接連數天落下梅子雨,青石板一片青綠,屋簷上珠玉迸濺,滿院杏花零落,細雨如絲如霧,濃郁的春枝新綠,卻瀰漫著致鬱的氣息。

蘇晚荷望著朦朧的雨霧,心口因為晨間丈夫的眼神,微微滯悶,又抬頭朝著那閣樓窗臺青瓦屋簷下望去。

泥巴築起的燕子窩,新燕在啾啾呢喃。

據紹言說,那燕子窩本來只有一隻公燕,在她嫁進來那年,那公燕帶回來一隻母燕,小夫妻倆恩愛非常,最近又生了一隻乳燕,粉色小肉球,渾身灰色細小的絨毛,還沒睜開眼,嗷嗷待哺。

紹言說這燕子和他們一家人有緣,還特地為他們築巢,搭了個草編小鳥巢做地基。

蘇晚荷回憶著丈夫當時的溫柔笑語,內心明朗起來,唇角也露出一抹甜笑,腳步輕快地往前院灶房走去。

沈家院子不大,在杏花街經營著一家老字號裁縫鋪。

蘇晚荷自嫁過來,便同公婆做起了裁縫,加之丈夫當差人的進項,日子雖不富裕,倒也安穩。

蘇晚荷洗漱過後,便開始準備早飯。

除了沈紹言去警署司當差,每日辰時去報到,不在家吃早飯,家中還有沈母,沈父和沈紹言的妹妹,沈玉萍。

沈母每早要吃一碗豬腸粉,沈玉萍要飲一碗銀耳蓮子羹,沈父倒是沒特別要吃的,蘇晚荷熬一鍋白薯粥,和沈父一塊吃。

沈母的豬腸粉,自家不會做,一般是去早市花五分錢買一份回來。

沈玉萍的銀耳蓮子羹,則需要提前泡發,再燉煮,等她巳時一刻起床來吃。

蘇晚荷將白薯和稻米洗淨,倒進鍋裡,又泡好銀耳,便先出門去早市,買一份豬腸粉回來。

忙活一大早,早飯備齊了,擺在餐桌上,沈家父母也起了,在院中梳洗。

蘇晚荷聲音溫軟輕喚:“阿爸,阿媽,吃早飯了。”

沈父和沈母梳洗完,朝正堂走來,坐在餐桌前。

沈父滿意地看了眼滿桌的早飯,笑容滿面:“咱家娶了個好兒媳婦啊,小荷,你也快坐下吃。”

“是,阿爸。”

蘇晚荷展露笑顏,剛坐下,屁股還沒熱。沈母抬眼不冷不熱瞥了她一眼,又吩咐:“玉萍不吃早飯不成,你端一碗白薯粥,給她送上樓去。”

“是,阿媽。”蘇晚荷又急忙起身,走到灶房,舀一海碗白薯粥,夾兩個窩窩頭,出門送到後院東側間的閣樓。

推開正門,沿著樓梯往上走,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輕聲喚道:“玉萍,醒了嗎。”

屋內傳來少女惹惱了的嗓音。

“大嫂,你煩不煩啊,別吵我。”

蘇晚荷嘆了口氣,將白薯粥輕輕放在窗臺上,又腳步輕盈走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