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說話直白了許多,倒不像是她了。

她的身旁好像又站了一個人,是竹柒,那個苦等了數百年的竹柒,那個愛吃蜜餞,在先生身旁研磨的竹柒。

芸香沒再多說什麼,她就是撐著下巴,望著先生的側眸。

好似在回憶一些事情。

陳長生想了想,問道:“能跟我說說以前嗎。”

芸香聽後頓了一下,點頭道:“先生想聽,那竹柒就說給先生聽。”

她從頭開始,說起了那個困苦料到的小姑娘。

後來又說起了陪在先生身旁走過大江山河的事,再到後來,後來的後來……

許許多多的事好似歷歷在目,但卻又相隔久遠,按理說,也應當是該忘記的事情才對了。

芸香唸叨了很多。

陳長生也總算在這些話語之中對與竹柒有了更多的理解,不再是想曾經那般,只知曉其喜歡吃蜜餞。

飯菜很好吃,那話語裡的曾經,也不禁讓人沉思。

更多的則是不解與困惑。

在我是誰這個問題上,陳長生再一次感到了困惑。

是了。

他來到這個世上,似乎就是為了搞清楚這個問題。

在我是我,與我不是我之間徘徊不定。

像是折磨,卻又奇妙無比。

快要入夜的時候,芸香便回了對門。

院子裡再度安靜了下來。

陳長生躺在長椅上,想著這一日是如何的清淨。

他不知道為什麼。

好像自己越來越討厭這樣的清淨了,好像越是安靜,自己就越是覺得不安。

若是當初,院子裡應當有只調皮的貓兒,白日裡也有一大一小鬧騰個不停,平安如意,還有市井間賣魚的老人家,還有許多許多……

他越來越俗了。

陳長生以為,這應該是件好事。

做一個平常人,每日流連於市井之中,聽著叫賣與熟人的招呼,久不會膩。

……

入夜過後。

陳長生本打算就在這長椅上躺著歇息。

但誰料這個時候,卻又人來敲門。

是魚紅錦。

門沒關,魚紅錦小心的推開了一條縫,往裡面看去。

她一眼就瞧見了坐在長椅上的陳長生。

“先生?”

陳長生看向她,說道:“進來吧。”

“哦哦。”

魚紅錦走進了門。

比起之前的毫無規矩,此刻的她卻顯得有些拘謹了起來。

“坐吧。”陳長生道。

魚紅錦看了一眼前面椅子,隨即坐了起來,可她的腿太短了,挨不著地,是懸空著的,瞧著讓人覺得很是乖巧。

但最不乖巧的,就是她了。

魚紅錦小心的看了一眼陳長生,又收回目光,她欲言又止,想說些什麼,但卻又有些不敢。

陳長生見她這般,於是便到:“知書的事,要看她自己如何決定,你我,都少作周旋,明白嗎?”

魚紅錦聽後頓了一下,不禁心道陳先生真是能聽見人心裡講話。

她抿了抿唇,說道:“紅錦捨不得知書姐。”

陳長生看向她,問道:“知書更偏向於去輪迴,是嗎?”

魚紅錦點了點頭,說道:“其實我也明白我有些自私,但我就是捨不得,芸姐姐也跟我說過道理,我不想聽。”

陳長生看著她,說道:“小孩子通常都想不到那麼多。”

魚紅錦抬起頭來,她頓了一下,本來想反駁一句,但猶豫一下後,卻是說道:“我就是小孩子。”

“是啊。”

陳長生笑道:“所以你不願意聽這些道理嘛。”

魚紅錦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藉口。

她難得的嘆了口氣,這一刻卻又像是大了幾歲一樣。

“真的想不明白。”

魚紅錦低著頭,嘴裡嘀咕道:“陳先生你說,為什麼人要考慮這麼多事情呢,什麼事好,什麼事壞,什麼願意,什麼不願意,難道什麼事不都是自己開心最重要嗎?”

“是啊。”

陳長生點頭道:“那你覺得,知書捨棄了壽元,如今成為魂魄,她開心嗎?”

魚紅錦聽後愣了一下,她張了張口,卻是回答不上來。

陳長生說道:“做事要考慮自己開心,這當然無可厚非,可世事難料,大多數的事情都是悲喜交加的,於是便成了願意,跟不願意之分,而不是開心。”

魚紅錦聽後好一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木訥的點了點頭,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其實聽明白了,但卻又不願意去明白。

魚紅錦長嘆了一聲,無奈搖頭。

“陳長生。”

“嗯?”

“我想喝酒。”

陳長生頓了一下,說道:“陳某這兒可沒有酒。”

魚紅錦癟起了嘴,說道:“怎麼什麼都沒有。”

陳長生聽後笑了一下,說道:“陳某就是一窮二白,孑然一身的。”

魚紅錦看向陳長生,說道:“要是換個人,如果是芸姐姐,先生也會這樣嗎?”

陳長生聽後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

魚紅錦看著他,卻是道了一句:“你好冷……”

“嗯?”陳長生看向她。

魚紅錦說道:“你本來不是這樣的才對,早年在蓮花池的時候,你往我嘴裡灌酒,那時候的你多灑脫啊,可你現在真的好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了?”

“如果是當年的你,你一定會挽留芸姐姐,而不是什麼話都不說,只是讓她自己去選。”

魚紅錦看著陳長生,說道:“人怎麼能一點私心都沒有呢?”

陳長生聽後愣了一下。

私心……

是啊。

魚紅錦的話好像一下刺中了陳長生。

好像許多的事情,變得規矩了起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陳長生將自己的心思藏在了起來,在許多事情處置上,也變得好似平淡了許多,從未站在某一邊過。

夜晚的涼風吹進了院子裡。

陳長生扯了扯衣衫,將手遮了進去。

魚紅錦撐著下巴,低著頭,她在思考,同時也在等陳長生說話。

但是半天,卻都沒聽陳長生開口。

魚紅錦便問道:“怎麼不說話了?”

陳長生回過神來,他頓了一下,說道:“你問的這些,陳某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問了自己,卻也始終都找不到個答案。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陳長生也沒有印象了。

他變得,不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