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二日,司馬珍之的乘船停靠在襄陽碼頭,楊安玄率雍州文武前去迎接。

刺史府早擺下香案,司馬珍之宣讀詔書,“……弘農公、雍兗刺史楊安玄識度宏遠、才略優贍、博綜機務、兼資文武……進爵雍公,以弘農、上洛、南陽、新野四郡為封地、賜印璽、遠遊冠、綠綟綬,督北雍、司、梁、雍、兗五州軍事,仍任雍兗刺史……長子楊愔為雍公世子……召雍公楊安玄入朝為太傅,與宋公同掌朝政……”

詔書很長,足足唸了一柱香功夫,堂上一同跪聽聖旨的楊思平、張鋒、沈慶之等人聽到了自己的封賞,無不喜笑顏開,便連俞飛這樣性情疏淡的人,聽到自己封了萬縣伯也笑容滿面。

此次伐秦雍兗將領光侯爵就授了六人,伯爵四人,子爵十二人,男爵二十六人,至於未授爵的將士封賞則由雍公自行決定。

謝恩畢,楊安玄請梁王、太常司馬珍之趁宴,兩人左右分坐,雍州文武在左右相陪。司馬珍之笑道:“老夫素聞世子聰慧,何不請他上堂來一見。”

楊安玄命人去後宅喚楊愔前來,詔書赦封楊愔為雍公世子的訊息孔苗前幾天便從楊安玄嘴中得知,此刻聽到前堂訊息仍然歡喜不盡,聽到楊郎讓愔兒前去,牽著兒子一路走到大堂上,一路細細叮嚀。

倒是楊愔被教導得如同小大人,有板有眼地應道:“娘儘管放心,孩兒都記下了。”

孔苗愛憐地替兒子拉了拉身上的青袍,輕輕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笑道:“你父親在堂上,儘管放心前去。”

楊瑩想跟著哥哥一起上堂,被孔苗拉住,撅著嘴滿心不樂意。在餘應的相伴下,楊愔歡快地往堂內走去。

楊愔平日裡沒少到大堂上玩耍,諸人都認識這位世子,看到楊愔無不微笑點頭,孔鮮看著被封為雍王世子的外甥,更是樂得合不攏嘴。

快步來到父親席前,楊愔躬身施禮,道:“見過父親大人。”

楊安玄點點頭,道:“這位是梁王千歲,快快見禮。”

楊愔面對司馬珍之,拱手禮道:“楊愔見過樑王千歲,祝王爺體泰安康,福澤綿長。”

司馬珍之受琅琊王所託來相看楊愔,雖然司馬德文想拉攏楊安玄,若楊愔身有缺陷司馬德文也不想委屈了女兒。

見楊愔面容清秀、舉止文雅、言談有禮,司馬珍之暗暗點頭,這門親事只要楊安玄點頭便成了。

笑著問了楊愔讀什麼書,平日做些什麼,楊愔一一應答,司馬珍之對著楊安玄笑道:“世子聰慧,將來成就不在雍公之下。”

宴席上歡聲笑語,有些話不能當眾講,宴後楊安玄把司馬珍之請到後堂,香茶一盞,兩人細談。

司馬珍之拿出琅琊王的信,信中無非是拉攏關切之意,楊安玄表達了謝意,表明態度會支援司馬氏。這些話冠冕堂皇,聽上去很美,其實兩人皆知沒有什麼實際的東西,場面虛話。

一盞茶飲罷,司馬珍之道:“雍公,此次平滅秦國,天子十分歡喜,琅琊王不顧異議,力主對有功之臣加以封賞。“

楊安玄心中哂笑,沒有劉裕點頭這位琅琊王恐怕只能說說而已,事實上也是劉裕提出的封賞方案,這位梁王欺自己資訊不暢,想替司馬德文示好。

“多謝萬歲和大王美意,拜請梁王回京之後替臣向陛下和大王致謝。”楊安玄拱手朝東南建康方向致意道:“北境不寧,臣尚不能進京為官,請陛下和大王見諒。”

楊安玄不會進京做太傅,原本這是明擺著的事,他怎麼可能進京受制於劉裕,司馬珍之笑笑,道:“愚會替為轉達。”

喝口茶潤了潤嗓子,司馬珍之有些為難地開口道:“此次滅秦將士們立下大功,朝廷不悋封賞,只是朝廷國庫空虛,拿不出相應的錢糧來獎賞和撫卹,琅琊王出京前交代愚,賞賜和撫卹所用的錢糧恐怕要雍公自己想辦法了。”

此次奪取長安,秦國國庫落入楊安玄手中,留下糧食粟米有六十餘萬,勉強能維護大軍和賑濟災民一月所需;查抄國庫得金五萬餘兩,錢三千萬,奇珍異寶多得以庫房計,楊安玄賺得盆滿缽滿。

將部分錢財賞賜給有功將士後,楊安玄黃金和珍玩從長安城運回一半,即便這一半也足足裝滿了二十條戰艦,所以聽司馬珍之說國庫無錢糧賞賜,楊安玄毫不為難。

“梁王千歲,臣在長安城繳獲了一批財物,會陸續運往建康,以解朝廷之急。”楊安玄笑道。

違禁的器物不少,楊安玄不會留下,銅錢一大堆看起來不少卻價值不高,再拿出些珍玩字畫書籍,楊安玄準備裝個五六船,加上四十船粟米送往京中,再替自己好好揚揚聲威。

司馬珍之喜笑顏開,道:“雍公之忠,無人能及。”

聊了幾句長安所得,司馬珍之鄭重地道:“愚此次來襄陽除了宣詔外,還受琅琊王所託有件私事與雍公商議。”

“梁王請講。”

司馬珍之捋了捋鬍鬚,道:“琅琊王有長女,嫻淑端莊,容貌出眾,與世子殿下堪稱良配,琅琊王託愚前來提親。”

楊安玄一愣,楊愔方才七歲,就有人提親了?轉念想到所處的時代指腹為婚都是常事,愔兒是自己的嫡長子,琅琊王想加強關係亦屬正常。

“不知大王長女今年芳齡幾許?”楊安玄笑問道。

“琅琊王長女閨名茂英,今年十歲,比世子大三歲,民間百姓常言‘女大三,抱金磚’,正是良配。”司馬珍之滿面笑意地道。

楊安玄快速地在心中盤桓得失,此事似乎難以拒絕,於己而言利大於弊。身處這個時代,講究門當戶對,他當初迎娶孔苗又何嘗沒有功利心。

“多謝琅琊王厚愛,梁王遠道而來,先在館驛中歇息,明日愚再答覆千歲。”楊安玄笑道。

司馬珍之知道楊安玄要與夫人商量,笑著起身道:“那本王就敬候佳音了。”

送走司馬珍之,楊安玄回到後宅,後宅一片歡慶,沈慶之夫婦、張鋒夫婦、孔鮮夫婦帶了兒女前來恭敬,袁氏抱著孫兒高興地直掉眼淚,孔苗吩咐廚娘準備酒席慶祝。

楊安玄把孔苗叫到一旁,告訴他琅琊王有意聯姻之事,孔苗歡喜地道:“這是好事,今日數喜臨門,要好生慶賀。”

看著院中與眾孩童一起嬉戲打鬧的楊愔,孔苗眼睛有些溫潤,感慨地道:“一晃眼愔兒都要議親了,妾身也老了。”

楊安玄看著眼前才二十幾歲的女子也在感嘆稱老,笑道:“夫人正當青春年華,愚還要與夫人再生幾個孩兒。”

孔苗面帶羞紅,望向楊安玄的眼中卻滿是情意。

兩日後,司馬珍之起程返回建康,帶著滿滿一船的禮物,此次襄陽之行,讓司馬珍之大為滿意。

江陵,毛修之登上前往建康的船艦,回望越來越遠的城池,毛修之心中滿是酸楚,他知道攻蜀在即,可是此時太尉卻召他入京,顯然是不想讓他參加伐蜀之戰。

毛修之做夢都想親手殺死譙縱,為父親和叔父報仇,當初為劉毅效力,就是因為劉毅答應將來伐蜀以他為先鋒。長嘆一聲,毛修之返身入艙,身為臣僚,怎能抗命不遵。

午時從江陵出發,申末便到達巴陵,船在碼頭停靠,準備在此過夜。巴陵是長江上的重城,往來的官員不少,設在碼頭旁邊的驛館不小,有甲房十間,乙房十六間,雜鋪十間,還有兩棟獨院。

毛修之是龍驤將軍,住進了驛館東面的獨門小院,酒菜也十分豐盛,有魚有肉,還有酒。六月天氣炎熱,毛修之穿了短褂,與幾名親衛坐在院中飲酒乘涼,談起伐蜀之事難免長吁短嘆。

院外守門的親衛進院稟道:“將軍,有人自稱是您的族人,想見您。”

毛修之曾祖父毛寶是徵虜將軍、豫州刺史,州陵縣開國侯;傳下兩枝毛穆之和毛安之,毛穆之有六子,毛珍、毛球、毛璩、毛璠、毛瑾、毛瑗;毛安之有四子,毛潭、毛泰、毛邃、毛遁。

毛穆之這枝坐鎮梁、益、寧三州數十年,其實與桓氏經營荊州差不多,因譙縱之亂,毛璩、毛瑾、毛瑗三兄弟皆死,在益州的毛氏族人盡喪。

毛修之當時在建康城任驍騎將軍,彼時劉裕剛將桓玄從京中趕走,為拉攏佔據梁、寧、益的毛氏家族,對逃往荊州的桓玄夾擊,劉裕對毛修之甚為禮遇,先任其為鎮軍諮議參軍,後遷升為寧朔將軍,不久再遷右衛將軍。

時過境遷,劉裕已不用再借用毛氏勢力,反而怕毛修之率軍攻打蜀譙時殺戮太過不好安民,所以才有意先行調毛修之進京,毛修之亦知劉裕的安排,只是手中兵馬都是北府軍,他只能徒呼奈何。

毛氏族人眾多,來尋親戚打秋風的不少,現在毛氏一族凋零,全靠他這個龍驤將軍支撐門面。毛修之眉頭皺了皺,還是開口道:“請他進來。”

片刻功夫,一名老者帶著個壯漢進院,毛修之見到老者,忙起身施禮道:“英叔,怎麼是你?”

老者毛英,是其父的堂弟,譙縱奪取益州前替家族奔走經營生意,毛修之以為他也遭了難,沒想到這此遇見。

讓毛英入席,毛修之詢問別後經過,方知譙縱奪成都時毛英在江州經商,逃過一劫。後來毛英將貨物販至襄陽,在襄陽城安了家。

襄陽,毛修之心中一動,似笑非笑地望向族叔,道:“英叔,愚記得英叔好像有兩個孩子,這位可是令郎?”

毛英看了一眼身旁的洛光道:“敬之,請屏退左右,愚叔有話對你說。”

當年孟龍符從軍,有三人追隨於他,丁全、洛光和席信。丁全已為暗衛左司使,五品振武將軍,席信跟在孟龍符身邊,也是六品蕩虜將軍,洛光跟丁全入暗衛,是七品的暗衛主簿。

毛修之揮手示意,身旁親隨退出院外,毛英指著洛光道:“這位是雍州商情司的洛主簿,他帶來了雍公一封信轉交給敬之。”

楊安玄受封雍公的詔書明發天下,毛修之自然知道。取信觀看,信中楊安玄點明劉太尉伐蜀在即,有意將他調開;楊安玄請毛修之前往江州,讓他統軍伐蜀,滅蜀之後保奏他為兗州刺史。

毛修之怦然心動,無論是請他率軍伐蜀還是事後保舉他為兗州刺史,都讓毛修之決定前往襄陽與楊安玄一會。

洛光笑道:“毛將軍若有決斷,今夜便隨愚乘船前往襄陽吧。”

當夜,毛修之帶著親隨在江陵登上襄陽的戰艦離開巴陵,等天明劉裕派來迎接毛修之的人發覺,毛修之早已遠在百里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