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熙十年到來,建康城懸燈結彩,歡度新年。

過去的一年雍公平滅秦國,宋公收復益州,仇池、西秦、林邑等國紛紛稱藩;朝廷頒佈了一系列詔令,大赦天下,推行土斷、選用寒士,輕徭薄役、與民生息,呈現中興之象。

襄陽城越發熱鬧,西市更是人滿為患,勾欄市內摩肩接踵,沸反盈天。

楊安玄前兩日帶著妻兒逛了逛集市,大冷的天居然擠出一身汗來,再往後以處理公務的藉口躲到了大堂。

本想著躲清閒,誰知那些官吏得知主公來大堂辦公,一個個打著公事的理由前來拜見,說著吉祥話拜年討近乎。

讓楊安玄暗自苦笑,過年啊,不知該誇讚他們勤勉還是抱怨他們不讓自己安閒一會。

眼看到了申時,楊安玄與陰慧珍說好今天和楊湫一家同去百丈村,楊安玄看見丁全已經在堂外探頭探腦地張望了。

加快處理完公務,楊安玄正要起身,堂外傳來黃富與丁全的寒喧聲,楊安玄示意俞飛把兩人都叫進來。

商情司的左右使滿面笑容,楊安玄暗自好笑,這兩位怕是皮笑肉不笑,打著腹中官司。

年前黃富從長安城回來,帶回長安最新的狀況,王鎮惡在北雍州施粥賑災,便連部落的百姓也可前去領取。雖然天寒地凍,但官府還是安排了不少活計,勤快人應該餓不著。

治下這幾年鼓勵墾荒,全面鋪開楊家犁,此次平滅秦國,得了數十萬頭牛馬,耕地的畜牧應該不再是制約。從秦國抓了數萬俘兵充實到屯軍中,明年屯田可以翻個倍。

眼下要支應北雍州、梁州和北益州等地,糧食沒有多少節餘,但等到來年糧食入庫,怕是糧食的價格會下落不少,改日要跟辛何提一聲,防著穀賤傷農,官府要定個最低價收購。

“黃富,有什麼事快說,愚還有事。”楊安玄笑道。

丁全看了一眼黃富,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用實際行動表示主公一會與僕有事,沒你的份。

榮升為吳房縣子的黃富自覺壓了丁全一頭,與丁全的交談中時不時表現出他的大度,噎得丁全一肚子氣。從袖中取出一封諜報,黃富道:“主公,這是北邊的諜報。”

諜報是關於夏國的,諸敵之中楊安玄最討厭夏國,若是要先挑個對手平滅,夏國遠超北魏和劉裕,而安定郡是夏國插在楊安玄背上的一根刺,勢必要拔除。

年前魯軌已經奉命率八千兵馬到達陳倉,等到天氣轉暖楊安玄準備派孟龍符為帥,領蒯恩、魯軌奪取安定郡,將大夏軍趕回無定河北,然後回師奪取仇池之地,徹底控制住西域、諸涼通往魏國、晉國的道路,禁止硝石從西域輸出。

“……已將魏軍明著攻打蒲坂城,暗中要襲大夏的訊息散播出去,大夏王帳所在正在召集部眾。”

楊安玄點點頭,道:“如此甚好,西秦王答應屆時一同出兵,就算赫連勃勃派兵來援安定,也不懼他。”

黃富笑道:“主公這招移花接木用得妙。”

楊安玄心中暗笑,黃富畢竟出身漁夫,這移花接木四個字能出自他口就算不錯了,用得準確與否不用苛求。

丁全聽主公準備對安定郡用兵,心中暗急,當初自己主內、黃富主外,主公屢屢對外用兵,這黃富立功的機會遠多過於己,將來還不遠遠把自己拋下,商情司由他為主了。

“主公,北境天寒,滴水成冰,將士們衣著難以禦寒,要動兵最好等到六七月份。”黃富道。想起當年在江上打魚,每到冬季都覺得冰寒入骨,待到過長安,才知道這冷不光會入骨,還會凍斷肝腸。

丁全沒有反駁黃富,也道:“主公,僕聽孟大哥說,北地比襄陽冷多了,將士們守城都直打哆嗦,此時用兵怕是將士們多有凍傷。”

楊安玄心中一沉,以後他與大夏、北魏、諸涼作戰的時間肯定不少,這禦寒的事是要儘快解決,口中笑罵道:“愚是那種不顧將士死活的人嗎。”

普通百姓身上衣著多是麻與葛所制的布衣,有錢人穿綢緞。冬裝窮人將蘆絮、稻草絮在衣中保暖,講究一點的用南方所產的木棉,當然也有皮裘。

東晉時已有製革的手藝,除灰法、煙燻法、油鞣法、皮硝法制出來的裘衣稍嫌硬,但保暖效果還不錯。窮人多穿狗皮、豬皮、麂皮、兔皮製成的皮裘,大秦歸於晉國,西市多了許多羊皮裘,倒讓雍州百姓這個冬天多了幾分暖意。

有錢人講究,什麼狐皮裘、貂皮裘,六七十張貂皮和縫製出一身裘衣,還要講究毛色,豈是一般人所能買得起,甚至有“集腋成裘”的說法,那多半是天子王公才有的享受。

則那哥從北地得了一卷虎皮、兩張豹皮,巴巴地來襄陽獻與楊安玄。楊安玄將豹皮分別給了孔苗和陰慧珍,楊湫見了眼紅的緊,磨著楊安玄以後也替她謀一張豹皮。

至於牛皮是軍中制甲、制盾以及軍械所用,楊安玄麾下將士眾多,再多的牛皮出不夠用,市面上沒有牛皮出現。

要想解決將士們的穿暖問題,只能是棉花。楊安玄記得張騫出塞就曾帶來過棉花,考古時他曾從出土文物和古籍發現,自東漢起至南北朝,西涼地區就種植了棉花,並有棉紡織手工業。

楊安玄在腦中回憶著,新疆民豐縣出土的東漢墓中有土蠟染布及白布褲、手帕等棉織品,晉、唐時期的吐魯番古墓中棉紡織物就更多了,看來要儘快將棉花引入雍司之地種植。

有了棉花後紡織工藝要跟上,秦漢便能紡織絲綢,漢時有了繅絲法,有了織錦的說法;蜀地的紡織業很發達,諸葛武侯就靠織錦養軍;紡錘、織機、梭子均已出現,可惜自己不記得黃道婆織布之法,要不然必能加快解決穿衣的難題。

不光是棉花,還有植物油。張騫出使西域時引進的油麻種,名“胡麻”;後趙王石勒諱“胡”,將“胡麻”改為“芝麻”。漢代開始便有了麻油,但卻不是用來食用的,而是用於製造縱火的軍械或制絹布。

《三國志·魏志》記載滿寵“募壯士數十人,折松為炬,灌以麻油,從上風放火,燒賊攻具”。除此之外,因芝麻油散發香味,有人捐在佛前燃長明燈。普通人吃不起芝麻油,植物油普及用在食用要到宋時了。

芝麻油觸動楊安玄的靈機,對丁全道:“你派人告訴張綱,讓他在火藥中加入芝麻油,試驗縱火的最佳效果。”

前世常見植物油有菜籽油、花生油、豆油以及山茶油,花生油是不用想的,現在還未傳入;《天工開物》中記載蕓薹屬結籽皆可榨油,即菜籽油,不過楊安玄對所謂的蕓薹屬不熟悉,依稀記得油菜是雜交種,估計菜籽油希望不大;豆油倒是可以有,等到百姓都能吃飽飯以豆榨油便可施行。

山茶油由油茶樹籽曬後榨油,楊安玄還清楚地記得小時從油坊經過時聞到濃郁的油香,那榨油坊中所榨的便是山茶油。《山海經》記載:“員木,南方油食也”。“員木”,即為油茶樹。

秦時稱山茶油為甘醪膏湯,漢末稱膏湯枳殼茶,唐時方稱山茶油。楊安玄滿口生津,巴不得立時將山茶油製出,先奪了命名權。

楊安玄當即叮囑丁全查詢“員木”,黃富派人前往西涼引進棉花。治下百姓能夠吃飽飯,為防著穀賤傷農,除了官府收購外,是時候鼓勵百姓耕種經濟作物,棉花、大豆等物可以耕種了。

術業有專攻,《天工開物》僅記得一部分,楊安玄撫著鬍鬚思忖,是不是該建個農情司,專門負責農事。百姓自發的生產要加以引導,形成產業才有規模,此事列為今年的頭等大事,等來日與辛何等人細商。

大堂外,沈慶之探出半個腦袋往裡面張望,守在門前的俞飛懶得理他,任由他探看。

沈慶之感覺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俞兄,主公怎麼還在議事?”

俞飛瞪了他一眼,道:“你以為主公跟你一樣清閒,明日有沒有事,咱們到校場比一比。”

沈慶之是個武痴,當即笑道:“沒事,叫上張鋒,咱們三個一起鬥上一場。”

楊安玄聽到說話聲,想到妹子還在等自己前去百丈村,估計是等得不耐煩了讓沈慶之來催自己,當即起身道:“好了,愚還有事,散了吧。”

匆匆來到府門外,數輛牛車等在那裡,楊湫聽三哥到來,掀起窗簾埋怨道:“三哥,怎麼磨蹭了這麼久,奴都等你快半個時辰了。”

沈笙從旁邊探出頭,脆生生地叫了聲“舅舅”,立時讓楊安玄滿面笑容,道:“笙兒乖,等急了吧,這就走。”

俞飛、丁全帶著數十騎護衛著牛車往百丈山而去,楊安玄想起陰績出襄陽前曾向自己抱怨自己待翼兒過薄了,稱陰家願將碧春茶的一半收益給楊翼,算是還了當年楊安玄授技的情分。

對於陰績的不滿楊安玄無語以對,陰慧珍身份特殊,目前他確實給不了楊翼、楊銳名分,陰慧珍從不在自己面前提及,這讓楊安玄越感愧疚。

想起方才所議的制裘、棉花、紡織、植物油來,這些東西可都是賺錢的買賣,自己至少能先給楊翼和楊銳數不盡的財富。

那些忠心自己的麾下和門閥士族,不妨讓些好處給他們,凝聚的人越多,自己的基業才會夯得越牢固。這些產業鋪展開來,自然少不了人手,正好用來安置退伍的老軍或傷殘的將士,給他們一場富貴算是回報,同時也凝聚了人心。

聽到車內沈笙向妹子鬧著要到外面騎馬,楊安玄嘴角露出微笑,不妨算上外甥女一份,算是自己這個舅舅新年給的禮物。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