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黃河開始結冰,至下旬時冰上已能行人,魏雍雙方的斥侯開始相互窺探對方的佈防。

魯軌將木柵凍入冰中,沿岸形成一道長長的柵牆,削尖的木頭朝外,有如鋒利的長矛將冰路阻斷,僅在柵牆留出幾處空隙,方便出入。

魏軍也擺出嚴防態勢,在北岸遍佈箭樓、開挖壕溝,輕騎往來巡邏,便連斥侯也難以深入。

兗州刺史毛修之帶著糧草輜重前來勞軍,與魯軌站在白馬津眺望對岸,看著光滑晶瑩的冰面道:「黃河結冰,魏騎可以直接踏冰渡河,象齒不可大意。」

九月在黎陽津用卻月陣大破魏軍,魯軌信心十足,雍軍將士也是士氣高昂,沒有將對岸的魏軍放在眼中。

指點著對岸的箭樓,魯軌笑道:「魏軍已被殺破了膽,毛刺史你看他們在對岸遍立箭樓哨所,分明不敢南下。」

毛修之沉聲道:「魏軍在北岸有三萬多兵馬,實力仍強於我軍,黃河結冰後過河之地甚多,防線過長,一旦魏軍大舉南下極易突破防線。」

魯軌不以為然地道:「愚正愁北岸防禦嚴密,若魏軍膽敢渡河南下,愚正要率軍擊之。」

毛修之見魯軌意氣飛揚、信心百倍的樣子,不好多說,畢竟魯軌所率的援軍不歸自己統屬。

雍公麾下將領分為幾種,一是楊家族人,如楊思平、楊孜敬以及楊安遠等人,而趙田這些楊家舊部也可以歸在此類。

第二類是早年跟隨楊安玄的人,像王鎮惡、劉衷、孟龍符、蒯恩、俞飛、陰績以及岑明虎、丁全、黃富、齊恪、錢磊、陳漁、徐孝重、王全義等人,這些人逐漸成為雍公軍中的主力。

三是楊安玄後來培養出的將來,以張鋒、沈慶之、杜驥等人為代表,一批作戰勇猛、對雍公忠心耿耿的將士被提拔重用,成為軍中新銳。

自己這一類屬於後來跟隨雍公之人,像朱齡石兄弟、魯宗之父子、王慧龍、傅弘之以及滅(南)燕、譙蜀、姚秦等國後歸降之人屬於此類。這類人成份最雜,楊安玄對這類人的態度並不同。

從表面看楊安玄對這類人還算重用,自己和魯宗之都是州刺史,位高權重,朱齡石兄弟、傅弘之、王慧龍和魯軌至少是郡守,在軍中亦掌大權,而那些降將有的繼續率兵有的則歸在參謀部下。

雍公留用這些人一來是用能,二來是做給天下人看,以便將來收容降官降將。像傅弘之、魯軌以及王慧龍這些人對楊安玄認同高,自然成為雍公信得過的心腹。

而自己當初在宋公和雍公之間騎牆,自然不會被雍公信用,毛修之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兗州別駕朱齡石、司馬齊恪、滎陽太守王慧龍這些人其實已將軍權駕空,好在兗州政務還是自己說了算,將來或許可以爭一爭九卿、尚書之位。

隨著雍公權位加重,他周圍的文武也逐漸形成自己的勢力,毛修之感覺自己也要花點精力放在培養些親信上,去年科舉兗州分配了十幾個得中的舉人,說不定這些人將來會成為自己的臂助。……

汲縣,位於黃河北部、太行東麓、衛水之濱,西漢時始置縣,西晉時設郡治,治所汲城。

午時,於慄磾率百騎從東門進入汲城,前往州府壽光侯叔孫建的住處,已初接到叔孫建的命令,讓他前來議事。

叔孫建早年跟隨道武帝南征北戰屢建功勳,拓跋嗣即位後,拜其楚兵將軍、徐州刺史。此次拓跋嗣命叔孫建攻打兗司,加其鎮南將軍。

於慄磾與叔孫建是舊識,兩人都年過半百,曾一起在戰場上並肩廝殺,只因叔孫建的父親叔孫骨被昭成帝拓跋什翼犍的母親王太后所撫養,身份與皇子相同,所以叔孫建成為壽光侯,而於慄磾只是新城縣男。

叔孫建看到舊友十分高

興,命人擺上酒菜,兩人邊吃邊聊。

「慄磾,南平公攻打猗氏城不利,陛下決定西巡雲中城(今山西原平縣西南,太原北)。」叔孫建平靜地道。

於慄磾一愣,道:「陛下仍想對雍用兵嗎?」

叔孫建道:「陛下帶了兩萬精銳前往雲中城,愚看有西渡黃河之意。」

於慄磾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輿圖,道:「渡河便是羌胡之地,那裡原本是夏國赫連勃勃的地盤。赫連勃勃被楊安玄所殺後,其子一分為三,赫連延佔據代來城稱大單于,陛下難道想進攻赫連延。」

叔孫建用銀刀將羊腿上的肉剔下,沾了細鹽放入嘴中,道:「陛下讓愚和南平公南下攻打晉國,兩路大軍皆無功而回。陛下雖未怪責,我等做臣子的怎能心安。」

於慄磾放下手中銀刀,肅聲道:「壽光侯但請吩咐,末將自當遵命行事。」

叔孫建道:「前兩日南平公與愚商議,決定一同出兵攻打滎陽。」

滎陽位於汲城和野王城之間,叔孫建和長孫嵩把進攻的方向放在滎陽,是準備從玉門渡口進攻滎陽了。

「愚與南平公議定,各出兵兩萬,他率軍攻打成皋關,愚則率師取滎陽城。」叔孫建看了一眼於慄磾,道:「晉滎陽太守王慧龍在汜水岸邊構築工事,慄磾愚知你武勇過人,想讓你率軍為先鋒,掃平障礙。」

四萬大軍南下玉門渡口,於慄磾感覺精神大振,笑道:「玉門渡口冰面開闊,適宜大軍展開,選在此次過河比起白馬津要強很多。」

叔孫建道:「大軍進攻滎陽,黎陽津要加強防禦,嚴防雍軍反殺過河。」

於慄磾自信地笑道:「愚在北岸構建的工事嚴密,只需留下五六千人守禦,雍軍便難以破陣。」

叔孫建道:「你麾下有兩萬六千兵馬(收攏了阿薄幹的兵馬),留下萬人守禦,愚再從汲城分派萬人給你,一定要奪下滎陽城。」琇書網……

十二月八日辰時,滎陽太守王慧龍得到急報,魏軍大舉踏冰過河。

魏軍駐紮在汲城、野王城,王慧龍將大帳設在汜水東岸,隨時準備應變。

黃河結冰後,在玉門渡口的橫江鐵索便失去作用,王慧龍督促將士將水澆在河堤之上,形成冰堤,嚴防魏軍過河。

玉門渡口西的成皋關中有守軍三千,據險而守,魏軍想在短時間內破城不可能,王慧龍擔心魏軍會像前次那樣從東岸突破,奪取滎陽、大索等城。

趕到岸邊時,王慧龍看到魏軍排成長陣踏冰步行而來,沒有出動輕騎。放眼望去,整個冰面都被魏軍鋪滿,至少在萬人以上。

「投石車準備。」

魏軍離著河岸還有二三百步,缽大的飛石便朝魏軍砸去,飛石落在魏軍身上,頭破血流,有人倒地。石塊砸在冰面之上,砸得冰屑四濺,冰層凍得結實,居然沒有被飛石砸開。

號角聲響成一片,魏軍在冰面上連滾帶爬地朝著南岸衝來,弓箭如雨點般地落下,鮮血很快在冰面上結成紅褐一片,雍軍將士居高臨下,用投石、弩箭朝撲進的魏軍擲去。

魏軍扛著簡易的扶梯,來到河岸邊將扶梯搭在冰堤上,有如攻城一般朝上攀爬。

王慧龍準備得很充分,早命人將滾木堆放在岸邊,大根的木頭從扶梯上碾下,不單將攀爬的魏軍滾下,將扶梯碾爛,餘勢不減地在冰面上滑出老遠,一路撞翻不少魏兵。

於慄磾沒有乘馬,而是站在數百步遠看著麾下兒郎搶奪岸堤。冰面溜滑,將士們用不上力,好不容易攀上河堤便被雍軍用長槍挑落,難度絲毫不亞於攻城。

午時,於慄磾收兵,命徵來的役夫挑沙土鋪路,在冰面上鋪出長長的沙土路來。沙土路逐漸向河堤岸

延伸,王慧龍看到那些役夫是普通百姓,但是戰時容不得心軟,下令射殺那些鋪路的百姓。

就這樣,於慄磾用數以千計的性命鋪出一條通往南岸的砂土路,不單將士可以行走,戰馬也能賓士,便連攻城的器械也推上了冰面。

今天是攻打玉門渡口的第四天,於慄磾心知時間拖得久了,駐紮在白馬津一帶的雍軍很可能會前來增援。

辰初,於慄磾將麾下二萬六千兵馬全部派出,前軍推著井闌、衝城車、弩車,中間是投石車,輕騎在最後,決意在今日踏上南岸。

長孫嵩派出領軍的大將是娥清,娥清見於慄磾全軍押上,自不甘示弱,帶了麾下兩萬兒郎朝著成皋關蜂擁而來,奪關不易,至少要困住城中雍軍不讓他們增援汜水東岸。

王慧龍看著鋪天蓋地而來的魏軍,心知緊要的關頭到來。下令將營帳中的火藥全部搬出,五十輛投石車在河岸擺開,綿延裡許。

魏軍在投石車、井闌的掩護下開始拼命地朝河堤發動進攻,戰況變得異常激烈。半個時辰後,堤岸數次發生險情,於慄磾見時機已至,傳令輕騎開始出動。

蹄聲滾滾,踩踏在冰面下發出輕顫,細微的裂聲響起,於慄磾已經派人探知,冰面厚達五尺,戰馬可以放心大膽的在冰面上馳騁,決不會將冰面踏破。

玉門渡口的冰面寬達二里,王慧龍看到魏軍輕騎出動,至四百步時高聲下令,「投火藥。」

得知魏軍在黃河北岸聚集,楊安玄下令將儲存的火藥盡數運往兗州,光滎陽就積存有兩萬六千斤。

今日一戰用在刃上,無數裝著火藥的陶罐騰空而起,落在魏軍的投石車上、戰馬身上、將士身上。

於慄磾衝在前面,聽到身後瓦罐裂響,回頭見黑霧升騰,心中立感不妙,雍軍動用了火藥。

還未等他做出反應,無數燃著的火球落下,「蓬」的一聲燃起熊熊大火,投石車、將士們陷身在火海之中。

緊接著,瓦罐向南落下,大火順延而來,將魏軍分為兩斷。

成皋城中,裴強見王慧龍發動火攻,也下令向魏軍投下火藥,片刻之間火光沖天而起,魏軍哭爹喊娘四處逃散。

大火將冰面融化,冰面炸裂開來,不斷有戰馬和魏軍將士落入裂開的冰縫之中,烈火炙烤著冰面,冰面受熱不勻,炸裂聲此起彼伏,冰縫越來越多,越來越廣。

魏軍戰馬慌亂逃竄,不斷地掉入冰窟窿中,這樣的天氣,落進冰水中幾無生回的可能。

於慄磾仰天痛呼,知道耽誤得越久將士傷亡越大,號角傳令帶著將士向著遠方避去,從尚未開裂的冰面逃回了北岸。

看著江面上重新凍結起的冰面,有戰馬和將士半截凍在其中,冰面上殘留著燒過的灰燼。魏軍清點兵馬,共損失了四千六百餘人,折損了戰馬兩千餘匹。

呼呼的北風悲嚎,魏軍倉惶退兵。於慄磾回望南岸,雍軍有此等利器在,魏騎焉敢南望。

「注(1):雲中城秦時在內蒙古托克托東北,東漢末年移治山西原平縣西南,唐時在山西太同市,兩晉南北朝時應該在今山西原平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