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六日,劉裕回到京中,先是到安帝停靈處祭拜,又到劉穆之府中哭祭,撫慰其家眷。

司馬德文得知劉裕回京,寢食難安,甚至想稱病不朝。升任給事中的曾安諫道:「陛下是君,只要坐於寶座之上,天下臣民便要俯首稱臣,即便是宋公亦不會對陛下無禮。」

十一月十日,司馬德文臨朝,宋公、相國劉裕率文武朝拜。看著身著袞冕服、腳穿赤舄鞋的劉裕,司馬德文如坐針氈,欠身道:「宋公勞苦功高,賜座。」

既已九錫加身,劉裕的心思路人皆知,朝堂之上也不再掩飾。

有侍從搬來繡龍墩,劉裕安然坐下,朝上拱手道:「陛下,故尚書左僕射劉穆之身逝,尚書右僕射袁湛臥病,尚書檯無人理事,臣奏請領軍將軍孔靖升任尚書令。」

「准奏。」

「荊州刺史劉道憐升任驃騎將軍;北冀州刺史劉懷慎升任中領軍;五兵尚書王弘接任尚書左僕射,右長史鄭鮮之(鄭渾玄孫)接任五後尚書;從中中郎傅亮升任侍中;祠部尚書蔡廓兼任侍中;從中中郎謝晦升任右衛將軍;行參軍殷景仁升任秘書郎……」

一連串的名字從劉裕嘴中報中,司馬德文心中悲苦,這些人皆是劉裕的親信,整個朝堂都被劉裕黨羽佔據。

而且劉裕借科舉之機,將大批的取中寒門試子安插在京中衙門任小官吏,這些寒門出身的試子得以踏入仕途對劉裕感恩戴德,忠心耿耿,京中大小事物都牢牢被劉裕掌控。

待劉裕唸完,司馬德文有氣無力地說了聲,「准奏」。……

十一月二十五日,晉朝使節賀朗再次來到平城,不巧的是魏皇拓跋嗣前往大寧(今河北懷安縣)和長川(今內蒙古興和縣)一帶巡邊。

接待賀朗的是魏任城侯嵇拔,雙方算是熟人,賀朗知道魏皇一年之中倒有半年在外巡視或狩獵,歸期不定,向嵇拔道明來意,向魏國告喪,加深兩國之間的合作。xь.

晉皇司馬德宗駕崩的訊息,魏國已然得知,魏國君臣心知司馬德宗之死與劉裕脫不開關係,賀朗前來告喪,無非是想尋求魏國支援共同對抗楊安玄。

今年二月,嵇拔在彭城見到劉裕,商談硝石換馬之事,隨著海軍水師在水靈山島大敗,海上交易通道被雍軍阻斷,硝石、戰馬之類的軍用物資根本從陸路交易,只能冒險從海路繞遠路先抵達高句麗,再從高句麗遠避開北青州海域轉往魏國。

對於賀朗提出請魏軍出兵的請求,嵇拔不置可否,笑道:「貴使遠道而來,且先在館驛歇息幾日,僕命人將訊息奏給陛下,出兵之事要陛下定奪。」

五日後,拓跋嗣收到嵇拔的奏疏,召隨行的山陽公奚斤、北新侯安同以及博子祭酒崔浩等人商議。

今年三月,拓跋嗣廢尚書省,立天、地、東、南、西、北六部大人治國,處理朝政,六部大人位高權重。奚斤以擊柔然之功由山陽侯升為山陽公,拓跋嗣授其天部大人。

奚斤官職最高,率先開口道:「晉國地大物博,物產豐富,技藝先進,其研製的利刃、火藥以及戰艦都遠勝我國。去年南平公、壽光侯都受挫於雍軍,足見雍軍實力雄厚。」

「晉宋公劉裕,勇武過人,討滅桓玄,北擒慕容超,南梟盧循,所向無敵,與楊安玄互為敵手,我國應坐觀宋、雍互鬥,先集中兵力平滅燕國、征服蠕蠕,再趁宋雍互鬥虛弱之時南下,當可問鼎中原,一統河山。」

拓跋嗣點點頭,目光看向安同,安同言簡意賅地道:「僕與山陽公看法相同。」

看到拓跋嗣看向自己,崔浩拱手道:「山陽公老成謀國,所言甚是。」

「不過,據細作探知,宋雍交戰劉裕處於下風,所以才會迫不及待地派使節前來求助。」

崔浩從容道:「若是楊安玄勝過劉裕,短時間內統一了晉國,實力必然大增,反於我國不利。」

拓跋嗣笑道:「崔卿的意思朕明白了,是要扶助劉裕,讓其與楊安玄兩敗俱傷。」

崔浩躬身道:「劉裕想求助我國,自然要從他手中要些好處,我國薄弱的丹火、鍛鐵、造船等技術,不妨都向劉裕張口要來。」

拓跋嗣欣然道:「崔卿說得是,你明日起程返京,與嵇拔一起跟晉使談判,多要些好處來。」

安同抖了抖身上棉衣道:「晉國大力耕種棉花,此物保暖勝過羊裘,而且貼身,兒郎們騎馬射箭不受影響,可讓晉人多送些來。」

拓跋嗣身上披著狐裘,笑道:「朕晚間蓋著棉被,著實暖和,朕已命人在江淮收購棉種,準備明年在境內播種。」

崔浩道:「此物原產於西域,早年便有西域商人將棉織物帶至國內銷售,價格是絲綢的數倍,沒想到此物直接納入衣中保暖的效果極佳。不知陛下可曾派人問過此物如何栽種?畝產如何?最好是能召些熟悉種棉的棉農來。」

拓跋嗣道:「此事等回平城後再細議。」

奚斤介面道:「若是棉衣如北新侯所說能御嚴寒,陛下不妨命人多耕種些,將士們明年便能在冬季出征,一舉平滅燕國,遠逐蠕蠕。」……

西秦國都枹罕城迎來了一場風雪,乞伏熾磐散朝後站在高臺之上賞雪,侍從知其心情不愉,遠遠地站開。

朝議時乞伏熾磐收到訊息,慕容阿豺(1)繼任吐谷渾大汗後向楊安玄結盟,楊安玄回贈他不少利器。

慕容阿豺憑藉這些兵器,東征西討,不少羌人、氐人部落併入其帳下,吐谷渾實力大增,上個月乞伏木奕幹攻打白蘭山,結果被慕容阿豺率軍擊敗,損失了三千多將士。

左衛將軍乞伏匹達征討彭利和部落,彭利和率部眾萬餘東走投奔雍秦州刺史蒯恩。

乞伏熾磐原準備奪取吐谷渾和(北)涼的計劃落了空,(北)涼雖然與(西)涼交惡,兩國攻伐不休,但沮渠蒙遜對自己戒備甚嚴,邊境布有大軍守衛,防範自己。

如今秦國東有雍軍、北有涼兵、西南是吐谷渾,處於包圍之中,稍有不慎便有亡國之危。

細作探報,蒯恩在冀縣一帶集結、操練兵馬,雍軍在天水郡的駐軍超過兩萬,北雍州孟龍符收攏各族部落,輕騎將近五萬,隨時有可能入侵南安郡。

前段時日商賈帶來雍軍在黃河岸邊戰勝魏軍的訊息,最近又有訊息傳來,劉裕大軍也受挫在楊安玄手中,雍軍實力日漸壯大,自己當初背盟與夏國合力謀取安定郡,偷雞不成蝕把米,與楊安玄結怨,若等楊安玄騰出手來,必然會出兵攻伐。琇書網

迫不得已,乞伏熾磐派出使者前往魏國和晉朝請藩,又與(北)涼、吐谷渾休兵,準備全力應對即將到來的雍軍。

大雪紛紛,很快在乞伏熾磐的皮裘上積下薄薄一層,身後腳步響,禿髮皇后到來。

望著乞伏熾磐雄壯的身影,禿髮皇后神情複雜,自成親以來,乞伏熾磐待她十分寵愛,夫妻兩人感情恩愛。

但正是這個男人忘恩負義毒死了接納他的父王,佔領了自己的國家,滅國殺父之仇焉能不報。

將心中恨意壓下,禿髮皇后煥起笑容,來到乞伏熾磐身邊柔聲道:「大王,天寒地凍怎麼獨自站在雪中,小心受涼。臣妾命人備好了酒菜,與大王共飲賞雪。」

看到妻子的笑臉,乞伏熾磐放下心思,握住禿髮皇后的小手,笑道:「朕一時貪看雪景,讓卿久候了,這就回宮。」……

義陽,盧歆接到雍公府公文,命義陽棉行捐贈四萬件棉衣,以手捶席叫苦道:「可要命了,這棉行還是趁早關門了事。

葉平、郭柏等人正與他一起盤賬,聽盧歆叫苦,葉平問道:「雍公有何吩咐?」

盧歆將公文遞與葉平,道:「宋公在尋陽強要了四萬套棉衣,現在雍公又要四萬套,捐了這八萬套棉衣,咱們棉行除了趁早關門還能做什麼。」

葉平看罷,也苦笑道:「當初愚就說過,哪怕得罪宋公迴歸義陽也絕不能捐那四萬套棉衣。被愚說中了吧,雍公肯定以為咱們通敵,讓捐四萬套棉衣還算輕的,一個不好有可能抄家滅門。」

郭柏一縮脖,道:「諸位,這棉行的生意是做不得,咱們把賬目盤算清楚,各自散夥吧。」

周方鄙夷地看了一下慌亂的眾人,道:「諸公別忘了,咱們棉行後面有人,有事找高個子頂著,不然那乾股送出去做什麼?」

盧歆一拍腦門,道:「寧柏說得是,諸位隨愚一起去見楊太守吧。」

義陽府衙,楊安深聽著盧歆等人訴苦,請他向雍公求情,豁免四萬套棉衣的捐贈,不然的話今年棉行不僅沒有收益還要往裡搭錢。

當初成立棉行,盧歆許諾楊安深給他一成幹利,讓他在背後照應棉行。楊安深估計棉行一年至少能得利千兩斤以上,欣然答應。

去年楊安深得了一百三十兩的紅利,家中新添了兩家店鋪,又納了兩房美妾,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盤算著今年棉行多種了數百頃棉田,這紅利要翻番了。

雍公府的公文先送到他手中,楊安深當然知道三弟要棉行捐繳四萬套棉衣之事,四萬套棉衣本錢加工價至少要五百多兩金,加上劉裕開口要的,一千多兩金子泡了湯,今年是賠本賠吆喝,難怪盧歆等人哭喪著臉。

雖然隱約猜到三弟用棉花來對付劉裕,但黃澄澄的金子著實喜人,楊安深重重地將茶杯往案上一墩,沉聲道:「諸公放心,愚這就派人前往襄陽,讓五妹出面陳情。」

盧歆等人隱約聽楊安深說過,棉行之事要聽其五妹楊湫作主,雍公疼愛幼妹,若有楊湫說情,這四萬套棉衣說不定能少要些。

「注(1):慕容阿豺臨死前讓二十個兒子取一隻箭折斷,然後讓他們將二十箭合在一起,眾子無法折斷;折箭教子故事出於此,鐵木真的那個不知是異曲同工還是後人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