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沈田子將刺殺的經過詳細地稟報給劉裕,劉裕聽完沉思不語。

沈田子以為劉裕怪責自己辦事不力,跪倒道:“微臣有負主公所託,請主公降罪。”

劉裕起身扶起沈田子,道:“敬光誤會了,愚並未怪責於你。楊安玄當世之雄,麾下亦是驍勇之士,即便愚親往劫殺也未必能成。”

“愚聽你所述,雍州戰艦經過改裝,鑿船不沉,兩側裝有水輪,船行極速,此方為大患也。”劉裕表情凝重地道。

剛費盡心思得到鍛刀之術,楊安玄又丟擲新型戰船來,聯想起楊家犁和雲節紙,劉裕頭大如鬥,看來那本《天工開物》並未焚燬,楊安玄應是根據書中記載不斷創出新物,真乃勁敵也

等沈田子坐好,劉裕心中已經定計,道:“敬光,愚知你不願出仕,但楊弘農將手伸進建康,有爭雄天下之意。敬光雄才大略,若能助愚一臂之力,愚又何懼楊安玄。”

沈田子因刺殺楊安玄不成心有愧疚,而且當初是劉裕助沈家脫離困境,見劉裕懇聲相邀,忙起身拜倒道:“僕一家老小得主公相救才有今日,僕敢不為主公效死。”

劉裕哈哈大笑,道:“愚得敬光,勝過千軍萬馬。”

等沈田子坐好,劉裕道:“雍州新物層出不窮,讓愚十分忌憚。愚委你為車騎將軍府參軍,你替愚打探軍情,特別是關注雍州新的事物,若有利於國不妨設法謀取。”

沈田子沉聲應是。

劉裕提醒道:“愚聽聞楊安玄得異人相授一本名為《天工開物》的書,敬光想辦法取來。”

沈田子點頭,他亦聽過《天工開物》的傳聞,若楊安玄所創之物真出自此書,此書真稱得上巧奪天工了。

劉裕想了想又道:“既為打探軍情而設,索性稱為軍情司,需要人手、錢物敬光只管開口,愚會盡量滿足。愚會奏明琅琊王,授權軍情司探聽各州民情風俗、秦魏燕等國動向,敬光放手施為,縱有錯處愚也會替你擔當。”

沈田子深感劉裕信任,亦覺責任重大,起身道:“卑職定不負主公所託。”

襄陽,楊安玄接連忙碌了半個月,才將州中積壓的事務處理妥當,總算明日可以休沐,陪著孔苗前去探望孔懿,順便商量雕版之事。

楊安玄此次從京中回來從朝廷蘭臺抄錄回來不少珍本,門閥世家得知楊安玄請孔懿編撰儒藏,也紛紛將家中珍藏抄錄相贈,加起來已超過千本。

孔懿得知訊息,等楊安玄一回來便催孔鮮帶了牛車將書籍運往弘文莊,一睹為快,據孔苗講嫂子向自己抱怨大哥孔鮮不歸家,在弘文莊與父親和大儒們讀書至三更。楊安玄又好氣又好笑,對這些大儒們的求知慾還是很感動,不過大舅兄兼著文學掾之職,算不算因私棄公啊。

楊愔九個月大了,已經會認人了,看到外公“依依呀呀”地張開雙臂求抱,樂得孔懿合不攏嘴。

一家人吃喝閒談,楊安玄把在京中的經過簡單地說了說,孔懿沉悶片刻,問道:“晉室還有中興之望嗎?”

楊安玄正容道:“若是劉裕等人能與愚同心合力,或有可能。”

孔懿搖搖頭,不再說話。孔鮮笑道:“原本儒藏已經修撰了大半,安玄從京中帶回千本書,讓此事至少拖延一年。”

楊安玄歉聲道:“辛苦岳丈與眾位夫子們了。”

孔懿捊須道:“儒藏修撰步入正軌,弘文莊中大儒雲聚,剩下的事有無老夫都不要緊了。老夫從家中出來時間不短了,準備七月動身回家了。”

楊安玄一愣,沒想到孔懿動了歸念,不過也是,岳母在曲阜,家中還有四位舅兄,思妻思子人之常情。

輕嘆一聲,楊安玄道:“到時愚派人護送岳丈回去。愚跟岳丈說過,要仿照禝下學宮修建學院,因錢糧不足暫時擱置,但愚的初心未變,若學院建成,還望岳丈前來講學。”

孔懿欣然道:“屆時老夫若還走得動,自當前來。”

孔苗在一旁抹眼淚,泣聲道:“奴也想娘,真想跟大人一起回家見娘,看看幾位兄長。”

楊安玄輕握住孔苗的手道:“娘子莫急,等來年愔兒長大些,愚親自陪娘子回家省親。”

孔鮮見氣氛變得壓抑,笑道:“安玄,聽聞你在京中得了元琳公的字和顧三絕顧公的畫,借僕看上幾天。”

楊安玄笑道:“字畫本就是讓人欣賞,鮮之兄想看明日愚讓人送來便是。”

孔鮮大喜,拱手禮道:“多謝安玄。小妹嫁與安玄,仆倒是得以一飽眼福。”

這話易生歧意,冉氏衝著丈夫咳了兩聲。

楊安玄道:“岳丈準備回家,鮮之兄可不能走,你可是州衙的文學掾。聽苗兒說,你這陣躲在弘文莊讀書,荒廢政務,那可得罰俸。”

孔鮮怪聲怪氣地道:“唉,先祖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誠不欺我。”

眾人歡笑,楊愔看到眾人歡笑也跟著“咯咯”的傻笑起來。孔苗嗔道:“大哥,奴讓玄郎不要把字畫給你。”

孔鮮忙拱手禮道:“愚兄失言,賢妹莫怪。”

經過孔鮮打諢說笑,氣氛變得輕鬆下來。楊安玄道:“岳父此次回家,準備走水路還是陸路?”

孔懿捋著鬍鬚看著楊安玄,道:“安玄可是讓老夫走陸路?”

楊安玄見孔懿猜出他的心思,笑道:“正是。愚被朝廷授雍兗刺史,說來慚愧還未到兗州之地巡察。愚命習闢疆為別駕、庾仄為治中,也不知這兩人治理得如何?”

雖然暗衛會把兗州的情況稟報給楊安玄,但暗衛偏重軍事,民政只是順及,所以楊安玄對兗州民政確實不甚清楚。可惜孔懿無意為官,要不然讓自家老丈人治理兗州倒是可以放心。

孔懿慢悠悠地理著鬍鬚,道:“老夫這趟回去便替你一路看看兗州吏治,問問民風如何。”

楊安玄介面道:“還要勞煩岳丈替愚舉賢入仕,孔府之中有德才之士願入仕為官的不妨舉薦。兗州歸愚治下尚短,推廣儒學一事還望岳丈多多費心。”

孔懿欣然道:“甚好。”

楊安玄轉過頭來對孔鮮道:“大舅兄,愚有一事相托,還望答應。”

孔鮮做出愁眉苦臉的樣子,嘆道:“愚就知道要看字畫不容易,說吧,何事?若是繁瑣那字畫可至少得讓愚看上半個月,一個月?”

楊安玄笑道:“鮮之兄若能辦成此事,就讓你看上一年又何妨。”

孔鮮“哎呀”一聲,道:“能看上一年,此事小不了,還是算了吧。”

孔懿一瞪眼,喝道:“鮮之,禮不可廢,且聽安玄言說。”

孔鮮見父親瞪眼,忙改容道:“是。”

孔苗見大哥遭斥,想起兒時父親訓斥幾個哥哥的場景,忍不住笑出聲來。

楊安玄讓隨從拿進幾塊尺許見方的木板放在地上,孔鮮起身來到木板前觀看,訝聲道:“這板上刻有字,作何用?”

楊安玄上前拿起一塊放在孔懿身旁,介紹道:“此木板是紋質細密堅實的棗木打磨而成,將書稿寫樣後,將有字的一面貼於板上,讓雕工用刻刀將版上反體字跡刻成凸起的陽文,將空白處剔除。”

孔鮮若有所思地撫摸著雕板,版面上所刻的字凸出約二分左右,道:“這雕板有點類似印章和碑文,碑是陰文正字,這雕版是陽文反字,正好相反。”

孔懿已經醒悟過來,眼中閃出光亮,驚喜地問道:“安玄可是想用此法印書?”

“不錯”,楊安玄笑道:“印刷時將毛刷蘸墨汁,均勻刷於版面上,再將紙覆蓋在版面上。用刷子輕輕刷紙,紙上便印出字樣。將紙揭起陰乾,便可得板上之字。”

孔懿顫抖著手撫摸著板上的字,輕聲道:“這是《論語》,‘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這字型是苗兒所寫。”

孔苗笑道:“大人好眼力,玄郎說他的字難看,央著女兒所寫。”

孔懿抬起頭望向楊安玄,問道:“此雕板能印多少次?”

楊安玄笑道:“尚未試過,估計可連印萬次以上,一名印工一天可印二千張左右。”

每塊雕板可刻字二百,《論語》一萬二千字,需雕板六百塊。若雕工每日製板一塊,五十名雕工不到半月便可刻成。萬次便是萬本,一天可印二千張,百名印工一天可得二萬張,即每天得書二百餘本,一月便可得書二千餘本。

正常人抄書一天可抄千餘字,一本《論語》約要十天時間抄完,一個月抄三本,百人不過三百本,與雕版印刷的速度有天壤之別。孔懿知道楊安玄所創的雕板拓印術對經文的傳播有著巨大的影響,必將留名青史。

楊安玄遞上幾張印好的紙,道:“岳丈請看,這便是拓印好的式樣。”

孔懿抓起紙與雕板上的字跡對照,沒錯,與雕板上的字相反,印出來便是字跡清楚的正字。“

感覺腦袋有些發暈,孔懿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對著楊安玄施了一禮,道:“老夫替天下讀書人謝過安玄。”

此時,孔鮮也反應過來,指著雕版顫聲道:“安玄可是讓愚經手此事。”

見到楊安玄微笑點頭,孔鮮整衣對著楊安玄恭恭敬敬施了一禮,道:“多謝安玄,愚感激莫名。”

冉氏卻聽出這雕版印刷所帶來的巨大利潤,市面上一本《論語》售價二百錢,一萬本則是二百萬錢。六百塊雕版價格約在萬錢,一名雕工的月工價約在六至八百錢,百人也不過八萬錢,印工的價格會低一些,百人月酬五萬錢左右,加上裝訂、售賣、店租等雜在一處約五萬錢,不會超過二十萬錢。一個月印二千本書,每本二百錢,可得錢四十萬,利潤翻倍。

至於售賣根本不用愁,雍州境內大力推行儒教,書本供不應求,若是賣到秦、魏等國去,多了販運的費用,但書價同樣可以翻幾倍。

想到這裡,冉氏輕聲對孔苗道:“苗兒,刻版售賣之事可能讓於嫂子,嫂子所得贏利與你對分。”

孔苗笑道:“嫂子可是冉夫子後人,怎麼學起端木公的本事來了。”

冉氏輕擰了孔苗一把,道:“死妮子,居然敢笑大嫂,奴還不是為你侄兒掙份家業。”

孔苗道:“大嫂放心,玄郎將此事託付給奴,奴便與嫂子共同打理。不過,玄郎說了,七成雕版要用來印佛經。”

看到孔苗眉間不解,冉氏笑道:“妹婿真是聰明過人,佛經可比儒經好賣多了,價錢也能貴上幾分。”

孔懿肅容道:“安玄,老夫聽聞你得異人相授一書,名為《天工開物》,這雕版之術可是出自此書。此書可真的被你焚燬?”

楊安玄道:“正是。《天工開物》是愚在洛陽時得宋道士所授,可惜被愚不小心焚燬,只是說來也怪,書中所記會時不時出現在腦海之中。”

孔懿深深地看了楊安玄一眼,道:“此乃天授,當自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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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