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王遵棄營而走的訊息,王鎮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弟這是瘋魔了。

緊接著,軍中親信送來詳細的情報,王鎮惡方知王遵因蒯恩被俘一事與朱超石爭吵,害怕朱超石誣陷欲率軍前往安定城,逼迫自己起軍反叛。

“孽障”,王鎮惡無力地跌坐在席上,手中信柬飄落於地。

王遵此舉讓自己處於危險境地,王鎮惡猜出王遵想逼迫自己自立為主,他也不想想自己憑什麼自立,且不說軍中兵馬聽從主公指揮,北雍州有北有孟龍符、東有楊安遠,朱超石隨時可以扼守陳倉城,天水郡還有岑明虎的輕騎軍。

王鎮惡從信中得知,當麾下的親信聽到反叛楊安玄都棄他而去,這就是人心,王遵此舉是將自己架在了火爐之上,稍不留意便會粉身碎骨。

腦中念頭電轉,王鎮惡分析著起軍自立的可能性,最後沮喪地搖搖頭,他自詡機謀善戰,但與主公相比卻毫無勝算,若是起軍反叛,最後的結果註定是舉族被誅。

想到楊安玄給自己的信中說過“王不反叛,楊不舉刀”,王鎮惡長嘆一聲,起身將落在地上的信柬丟進火盆,看著信紙化成黑灰,高聲吩咐道:“速請郭別駕前來。”

一炷香後,郭澄之趕到大堂,他尚不知王遵之事,向王鎮惡施禮,問道:“不知刺史何事呼喚?”

王鎮惡將案上任超寫來的急報遞與郭澄之,郭澄之看罷驚問道:“

王刺史想如何處斷?”

王鎮惡站起身,頹然地道:“王遵欲行反叛之事,愚身為其兄長罪責難逃,現在就將北雍州軍政交於郭別駕,愚與舉族老小自入監牢,等候主公發落。”

郭澄之暗鬆了一口氣,他生怕王鎮惡破罐子破摔索性起兵反叛,自己與他不睦,王鎮惡定會殺了自己祭旗。現在聽王鎮惡無意反叛,自願入牢,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下了。

略思片刻,郭澄之道:“王刺史,令弟做出如此舉動,實屬昏聵,不過王刺史亦無需過責自己,主公對王刺史向來信重,相信不會怪罪於你。這樣,王刺史不妨率族人暫居宅中,愚派人請示主公,請他定奪。”

王鎮噁心知自己若是稍有猶豫,王家便會迎來滅門之禍。事已至此,只有舍了王遵保全舉族性命。

王鎮惡苦笑道:“愚自囚宅中,長安城中定生不安,愚這就寫信命孟龍符率軍前來長安坐鎮。”

郭澄之聽王鎮惡此言,方知其確無反意,並非試探自己,道:“正該如此。”

當著郭澄之的面,王鎮惡寫下召孟龍符率軍入長安的軍令,然後又寫了一封信給安定城的三弟王鴻,告訴他若王遵前往安定城,將王遵扣押送往長安,等候主公處置。”

寫完兩封信,王鎮惡將筆一擲,吩咐擊鼓召聚府中官吏。等人到齊後,王鎮惡宣佈自己有恙,府中所有事物皆暫由郭別駕處置,不理眾人驚詫的目

光,起身揹著手朝大堂外走去,經過郭澄之身邊時,淡然道:“煩請郭別駕送愚回府。”

郭澄之不敢大意,親自帶了郡軍“護送”王鎮惡回府,又派軍看守住王府的四門,然後連夜派人給池陽的孟龍符送信,讓他率軍前來長安城。

三天後,孟龍符大軍到來。郭澄之這才放下心來,有孟龍符坐鎮,三軍不會生亂,可以安心等候楊安玄對王鎮惡的處置。

…………

章山駐營,楊安玄收到暗衛的密報,北雍州生亂,王遵欲率軍反叛,但眾軍不願跟隨,只好逃往安定城。

王遵反叛楊安玄沒放在心上,更何況將士們都不願跟隨他,讓楊安玄感到緊張的是王鎮惡將何去何從。

一旦王鎮惡據長安城反叛,即便自己最終平定此亂,雍軍也要元氣大傷,而楊安玄最擔心的是王鎮惡引夏國、西秦或北魏為援,那局面將變得不可收拾。

相比北雍州之亂,與朝廷兵馬的爭鬥便不再是當務之急,楊安玄命趙田速回襄陽,徵召司州、兗州兵馬集結於上洛,然後派兵進駐嶢關。

趙田前腳剛走,太常司馬珍之就來了,楊安玄讓沈慶之前去迎接,心中已然決定同意罷兵休戰,不過這該得的好處不能少。

設宴款待司馬珍之,席間說起罷兵一事,楊安玄笑道:“此次爭戰是因宋公無故出兵攻打荊州而起,愚是應司馬刺史相請出兵相助,朝廷應明辯是非,斥責宋公

才是。”

司馬珍之有些尷尬地笑道:“本王出建康之時,琅琊王託本王轉告雍公,以大局為重,以和為貴。”

楊安玄心中冷哂,劉裕分明是掘司馬氏的墓,還以和為貴,真是可憐,嘴上笑道:“大王有命,愚不敢不從,看在梁王的情面上,愚願意罷兵。”

司馬珍之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面子有這麼大嗎?遲疑地問道:“雍公剛才可是說願意罷兵回襄陽?”

見楊安玄點頭,司馬珍之心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出京之前他到琅琊王府與司馬德文密談,皆認為宋公和雍公斗得越厲害,司馬休之越有可能重新奪回荊州,甚至能借雙方兩敗俱傷之機趁機壯大雄起。

然而,楊安玄分明佔著上風,卻不按理出牌,這讓司馬珍之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端起酒尬笑道:“好,好。本王敬雍公一杯。”

楊安玄舉杯相和。

待放下杯後,楊安玄道:“此次宋公無故奪取荊州,司馬刺史被迫寓居當陽城,朝廷要愚罷兵,這荊州總要歸還給司馬刺史。”

此話說中司馬珍之的心意,司馬珍之捋著鬍鬚連連點頭,道:“雍公不妨上奏天子,請天子定奪。”

楊安玄心知朝堂被劉裕把控,自己的奏疏不可能有任何作用,不過該上眼藥時還是得上,讓京中門閥和天下百姓看看劉太尉的真實面目。

“愚會盡快上疏天子”,楊安玄道:“為司馬公討個公道

。”

司馬珍之笑道:“出京之時,琅琊王託本王向雍公致意,詢問海鹽郡主的婚期,再過兩年郡主便能出嫁了。”

楊安玄想到家中還只有八歲的兒子楊愔,這小子前段時日跟自己前往兗州玩得不亦樂乎,乳臭未乾的孩子居然也被催著娶親了。

“請梁王轉告琅琊王,孩子尚小,婚期等過兩年再議吧。”楊安玄道。

司馬珍之只是藉此事提醒楊安玄,楊家與司馬家可是姻親,要相助司馬家對付劉裕。

宋、雍交戰的結果讓不少人感到意外,原來戰無不勝的宋公也會吃敗仗,雍軍戰力猶在北府軍之上。

司馬珍之微笑道:“雍公,本王聽說你在襄陽建造學宮,徵召天下有名的大儒前去講學。本王的次孫司馬明光今年十歲,自幼喜好儒學經文,待學宮建成之時,本王有意讓他前往襄陽就學,還請雍公應允。”

楊安玄揚眉笑道:“求之不得,王孫若肯來,愚定會盛情相待。”

兩人同時舉杯,笑著同時飲盡。楊安玄知道,司馬珍之都決定送孫到襄陽,那麼等學宮建成之日,京中門閥會紛紛送子侄前來就學。

…………

天總算晴了,大戰的陰霾仿如隨著陽光消散不見。

江陵、竟陵仍然駐紮著朝廷的兵馬,漢江之上朝廷水師和雍軍水師遠遠望見便各自返程,沒有交戰的意思。

宋公劉裕乘坐戰艦帶著沈田子、謝晦等人返回建康,王仲

德回返江州治所潯陽城,張劭則重回湘州。

雍公楊安玄也收兵回襄陽,章山駐地留下三千兵馬和五千水師,暗中有三千兵馬前往當陽城外,這樣魯軌麾下的雍軍就有八千之眾。魯軌得到楊安玄的命令,相助司馬休之奪回江陵城。

然而,檀道濟的一萬二千兵馬進駐江陵城的訊息傳來,正在厲兵秣馬的司馬休之仰天長嘆,知道時機已失,只好等候雍公的奏疏送往朝堂後的反應。

此次出征順帶得了江夏郡的大部分,楊安玄讓三叔楊思平率五千兵馬駐守江夏治所安陸城。

十二月二十二日,楊安玄迴歸襄陽城,恰好北雍州別駕郭澄之的公文送至,看到王鎮惡舉族自囚等候處置,楊安玄鬆了一口氣,萬幸萬幸。

雖然危機已解,但楊安玄不敢大意,命已駐軍在上洛的趙田率八千兵馬從嶢關前往長安城,威懾別有用心之人。

王鎮惡,楊安玄的眉頭皺起,起身的大堂中來回踱步思索,此人確有濟世之才,但同樣貪財營私,自己愛惜其材多有容忍,結果其弟王遵貽誤戰機致使蒯恩被俘,其後更是膽敢率軍叛逃,並想逼迫王鎮惡據長安自立。

楊安玄愛惜王鎮惡才具,他記得唐時列古今名將六十四人、宋時選古今名將七十二人,王猛、王鎮惡祖孫都名列其中,以朝廷名義認定的名將應該比民間傳說更為可信些。與王鎮惡同時代名列名將的

僅有謝玄、檀道濟、長孫嵩等數人,足見王鎮惡的才幹被後世帝王將相認可。

此次王遵叛亂決不能饒,但如何處置王鎮惡及王家人著實讓楊安玄有些為難,從郭澄之的急報中可知王鎮惡交軍政移交給他後自囚於宅中,表現出對自己忠誠。

想起自己曾給王鎮惡寫信稱“王不反叛,楊不舉刀”,既然王鎮惡相信自己,那自己就應該回報他的信任。

不過,經此事後王鎮惡不宜再擔任北雍州刺史,王家族人也要從北雍州分散至他處,安定郡的王鴻更是要換掉。

接任北雍州刺史的是孟龍符,孟龍符忠心不用懷疑,只是能力上比起王鎮惡差了不少,除了郭澄之外還要給他配個好助手。

楊安玄左思右想,決定將巴郡太守傅弘之轉任北雍州司馬,而王鴻不妨先讓他到江州城擔任巴郡太守,想來王家人也不會有反抗。

至於王鎮惡,楊安玄決定把他留在自己身邊,先前就決定成立參謀部,因為找不到主事之人而耽擱下來,這次最佳的人選來了。參謀部設掌事,居三品,位在刺史之上,這樣安置王鎮惡應該會滿意吧。

主意打定,楊安玄開始給孟龍符、郭澄之等人寫信,最後提筆給王鎮惡寫了封信,把自己的決定清楚地告訴了他,最後楊安玄在信尾寫下四字,“安心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