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楊安玄率軍來到塢堡,擊潰江州兵馬,胡彰讓長子胡朝陪同楊思平等人前往塢堡與楊安玄相見。

劫後相逢,親人難免相見淚眼,楊安玄問過之後方知除了父親和大伯外,家人們還算安全。

第二天,楊安玄前往黑水潭拜見母親等人,見到了袁氏和妹子,大哥楊安深和二哥楊安遠都在,第一次見到了楊漓的丈夫殷本之。

江陵城破之前,大哥楊安深在妾室何氏的勸說下,帶著兒子楊輝先行離開。

讓楊安玄刮目相看的是,離開江陵後何氏勸楊安深暗中前往巴陵族中,說服族叔楊良、楊才帶著一批族人以及財物隨他一同北返。

得知楊思平等人避入盤龍山中,楊安深便帶了族人輾轉尋來,山中有族眾二百餘人。

桓玄派兵佔據巴陵後,並沒有為難仍留在巴陵的楊家人,還有一部分族人留在巴陵城中。

馮該將楊佺期和楊廣斬首後,人頭送到了京城,屍體則裝入棺中停放在荊口城外,楊安遠得知後帶人運回盤龍山中。

一家人也算劫後重逢,在靈堂祭奠完楊廣和楊佺期之後,一家人聚在一起商議接下來該怎麼辦。

楊安玄提議家族隨他前往汝南新息城,畢竟他是汝南太守,有能力照看族人。

楊良皮笑肉不笑地道:「家不可一日無主,佺期已逝,族中要新推一個主事之人。」

楊孜敬接過話語道:「這有什麼說的,當然是思平兄了。」

楊尚保搖頭道:「我等年歲漸大,應該讓小一輩的人當家作主了,安深是佺期嫡長子,此次保全族人足見才幹,依愚之見還是讓安深出來做族長吧。」

楊安深表面推辭道:「諸位長輩在,還是從長計較吧。」

楊才板著臉教訓道:「家族危難之時,汝當挺身而出、勇於擔責,怎可畏畏縮縮。」

楊安遠坐在一旁看了一眼楊安玄,心中輕嘆。他是庶子,上有兄長,下有手握雄兵的三弟,楊家族長的位置落不到他的頭上,只是族人有意撇開安玄,不知安玄會如何應對。

楊安玄看著族人你一嘴我一舌地爭論著,暗生感嘆,有人的地方便有爭端,楊家尚在危難之中,族人就開始爭權奪利了,只是這些族人真的以為能夠避開自己推立族長。

與桓玄一戰,楊家族軍傷亡殆盡,隨楊安深前來盤龍山的部曲不過百人,唯有自己手握汝南郡軍數千,家族不依附自己連桓玄的搜捕都躲不脫,還妄想阻止自己擔任族長。

不過看得出來,多數族人對自己缺乏認可,除了私心作祟外,楊安玄反省了一下:一是自己只是第三子,雖嫡非長,而且年歲還輕;二是與族人相處的時間不多,族人對自己缺乏瞭解,而且自己少年時給族人的觀感不佳;三是在堂邑時自己曾與族人相爭,估計得罪了不少人。

見楊安玄默不作聲,楊才試探地道:「安玄,你的意見呢?」

屋中頓時靜了下來,楊安玄手握雄兵,掌握著家族的命運,雖然眾人心照不宣地不提讓楊安玄接掌楊家,但誰也不敢被忽視他的意見。

楊安玄心中念頭電轉,他可以強硬地表明自己想要成為族長,眾人就算反對也無可奈何,不過這樣一來,人心便散了,楊家很快便會分成數枝,這可不是楊安玄所願見的。

「諸位叔、爺,兄長」,楊安玄開口道:「楊家遭受大劫,族人分散四處,眼下最要緊的是將族人聚攏一處。還有父親和大伯身首異處,要派人前往京城迎回首級才是。」

楊安深臉一白,道:「朝庭視父親和大伯為叛逆,懸首於朱雀門,怎麼可能將父親和大伯的首級發還。」

楊良冷聲道:「安玄你甚得會稽王賞識,要回首級之事就勞你

受累了。」

對於楊良,楊安玄不假辭色,冷笑道:「九叔爺,若是愚迎回父親和大伯的首級,你可是打算推愚任族長?」

楊良忙道:「愚可沒這麼說。」

楊思平緩和氣氛道:「先顧眼前吧。江州的兵馬敗走,皇甫敷定然不會坐視,先擊退皇甫敷再說其他吧。」

楊安遠站起身道:「皇甫敷在襄陽有兵馬數千,單靠安玄的二百輕騎顯然不敵,不如趁其未來之前,咱們退往洛陽。」

楊尚保搖頭道:「我等可以走,家眷怎麼辦?若是半路被追上,難逃性命。盤龍山山深林密,大軍入山搜尋困難,依僕之見不如就藏在山中躲避。」

楊思平看向楊安玄,道:「安玄,你以為如何?」

楊安玄沉思片刻道:「避無可避,唯有戰上一場。」

「三弟是想借助胡家,在山中伏擊?」楊安遠曾在偃師城與楊安玄一起伏擊過秦軍,對游擊戰術有所瞭解。

楊安玄道:「見機行事,愚這次來除了二百輕騎外,還帶了二百匹馬駁運了二百套具裝。」

楊思平精神一振,笑道:「有二百甲騎具裝在,管叫皇甫敷吃不了兜著走,正好報仇血恨。」

楊安玄笑道:「皇甫敷有數千兵馬,敵眾我寡,不可大意。愚這就前往山寨拜會胡彰,讓山寨出兵相助。」

當初將山寨交與胡彰,胡彰認楊安玄為主,顯然不過是權宜之計。

後來胡彰讓五子胡原跟在楊安玄身邊,關係變得微妙起來。

楊家遭逢大難避入盤龍山,胡彰雖然接納下來,卻因以生病並未露面,讓長子胡朝出面將楊家安置在黑水潭住下,給了些物資。

不過,楊家人發現黑水潭附近有人探頭探腦地監視,要打聽外部的訊息,便要自己前往塢堡。

楊思平記取當年有個叫袁河的人被安排進塢堡,族中亦有人在他身邊。

袁河如今是塢堡中有名的大商賈,在胡家塢中經營已有四年多,過了楊安玄與他約定的時間。

棄儒從商,袁河不打算迴歸以前的生活,兩年前將妻兒接到塢堡,一家人團聚。

楊佺期成為雍州刺史,袁河越感背倚大樹好乘涼,按照與楊安玄的約定操持商路。每年一成紅利有十數萬錢,足以讓一家人快樂生活。

哪料形勢變化得太快,轉瞬間楊佺期兵敗身死,接著聽說楊家人逃進了盤龍山,袁河難免犯起了嘀咕。

夜間與妻子華氏商議,是不是要趁機做些手腳,昧下些錢財。

華氏勸他安分守己,莫因貪念毀了全家,楊家就算落魄,比起自家仍強出太多,再說楊安玄可還是汝南太守。

提到楊安玄,袁河打了個寒顫,貪念全消,自己可不敢惹他。

等楊思平派人找他打探訊息,袁河一五一十地稟報,還按楊思平所說購買了大量的物資送進山中。

楊安玄在塢堡外大敗江州兵馬,袁河就在塢堡之中,暗自慶幸家有賢妻不生是非,要不然楊安玄得知自己的小動作還不得宰了自己。

袁河準備前去拜見楊安玄,結果楊安玄進了山,袁河自嘲地對華氏道,這位楊太守怕是忘了自己的存在。

…………

沿著石階登上寨頂,看到石牆楊安玄有些恍神,故地再遊已是五年之後了,身旁相陪的胡朝容貌依舊,只是短鬚變成了三縷墨黑長鬚了。

在楊安玄的眼中胡朝變化不大,在胡朝的眼中楊安玄卻高了不少,修眉之下目光銳利,唇角微須,身材修長有力,走路虎虎生風。.

與父親和兄弟們不同,胡朝一開始就有心投靠楊家,在他看來,亂世之中能投靠明主才能讓家族隨之壯

大,光靠佔據山寨和幾個塢堡,早晚會被人剿滅。

山寨名義上認楊安玄為主,胡朝關注著楊安玄的訊息,楊安玄在京城迅速崛起,緊接著援救洛陽成為汝南太守,這次再次率軍援助洛陽擊敗秦軍,胡朝已經下定決心追隨楊安玄。

上山路上胡朝已經明確表明了自己想要追隨楊安玄建功立業,楊安玄自不會將其拒之門外。

「主公,家父臥病在床,不能起身相迎,還望主公恕罪。」胡朝跟在楊安玄身側解釋道。

對於胡彰是否真的有病,楊安玄也不是很在意,只要胡彰肯出兵相助,一切等過後再說。

還未進屋,便聽到劇烈的咳嗽聲,屋中一股濃烈的藥香,楊安玄看到臥榻上錦衾內一個枯瘦的人頭露在外面,雙眼深陷,顴骨突起,有如骷髏。

楊安玄愣了一下,沒想到胡彰病情如此嚴重,看上去時日不多了。

聽到有人進屋,胡彰煥散的目光聚攏起來,看清楊安玄掙扎著要起身,楊安玄忙上前輕按住他道:「胡翁,莫起身,且躺著說話。」

胡朝忙上前在父親的後背墊上幾個靠枕,讓胡彰稍微坐起些。

胡彰咳了一陣,喘息道:「老朽怕不能再追隨主公建功立業了。」

楊安玄有些傷感,對自己的猜疑感到羞愧,道:「胡翁,愚聽令郎說你病了,特來探望。我新息城有名醫陶勝,愚這就派人前去相請為胡翁診脈。」

胡彰乾瘦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天命將至,藥石何用,多謝主公費心。老朽時日不多,臨終前希望主公能照看胡家。朝兒,你一直想追隨主公,今日為父就將你託付給主公了,還不向主公見禮。」

胡朝跪倒在地,拜倒道:「胡朝見過主公,今後願為主公牽馬墜蹬。」

楊安玄等胡朝磕了個頭,扶起胡朝,對著胡彰道:「胡翁放心,今後胡朝便是愚的袍澤。」

胡彰又咳了幾聲,對著榻邊圍立的二子胡磊、三子胡明、四子胡敬道:「今日在主公的見證之下,為父將胡家族長之位傳於朝兒,你們兄弟要齊心,振興家業。」

強忍著把話說完,胡彰又是一通咳嗽。胡磊幾人互相看了幾眼,拱手道:「願遵大人所命。」

楊安玄安慰了幾句,起身離開,胡朝扶著父親躺好後,忙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