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打探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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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三月十八日丹玄武湖檢閱大典的訊息廣為傳播,前來建康觀看檢閱大典的人將客棧住滿,看著街面上車馬不斷,人流不息,有老人感嘆,建康城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
不說朱雀橋外的長幹裡、小長幹,便連石頭城、丹陽郡都住滿了前來觀看大典計程車人商賈。有人將自家宅院的空屋租出,也能收取百錢一間的費用。
東長幹南面有處茅屋院落,主人張亮將西面的三間房屋騰出租給廣州來的商人。
這夥商人一共五人,為首的東家姓徐,四十歲左右,身材高大,面容冷肅如鐵,濃眉如彎刀向上揚起,讓人望而生畏。四名伴隨身佩刀,高矮不一,但個個精壯,舉手投足帶出彪悍之意。
這夥人早出晚歸,申末時分,聽到院中動靜,張亮從窗縫後偷偷地往外張望,是那個姓徐的客商帶著僕從回來了。
「張郎,這些人看上去不像平常商賈,別惹出事來,還是早些讓他們離開吧。」
張強猶豫了片刻,輕聲道:「一天四百錢,這夥人若能住上十天半個月便能抵僕在店鋪中大半年的薪酬了,怎麼能把財神爺往外推。」
回頭望見妻子臉現害怕之色,張強一咬牙,道:「你等會帶了兩個孩子回孃家去住,過半個月再回來。帶上一千錢,你爹看在錢的面子上也就不會說什麼了。」ap.
西屋,徐道覆四平八穩地坐下,隨從錢明抓起案上的陶罐倒了碗涼水奉上。
左側滿臉橫肉的漢子王展扭動著脖子,不滿地道:「徐爺,二十兩金才換得二張上席帖子,京中這幫狗賊真貪。」
徐道覆不急不緩地道:「朝廷的官員越貪,對咱們來說越是好事。金子不會長腿跑了,到時候取回來便是。」
屋中幾人都笑起來,這些年他們四處搶掠,珍寶、女人都搶了不少。建康城比起番禺來可富庶了許多,有錢人都住在此,在兩天在街上看得眼花繚亂,若能攻下建康,肯定能搶個盆滿缽滿。
聽著手下熱切地議論著殺人放火搶劫的勾當,徐道覆面無表情,想著心事。他此次奉盧循之命前來建康打探虛實,沒想到遇到了檢閱大典,自要探探晉軍虛實。
徐道覆是盧循的姐夫,盧循又是孫恩的妹夫,孫恩不滿叔父孫泰被司馬道子父子誘殺,又恨北人南下後對南方士族打壓,遂率軍起義,禍亂三吳。
盧循本是三國名士盧植的後人,孫恩起義時隨同造反,連帶著徐道覆也成為軍中將領。等孫恩投水而死,徐道覆勸說盧循對外宣稱孫恩借水仙去收攏殘兵敗將。
盧循用徐道覆之計,稱孫恩為水仙,果然聚得數千之眾,假意歸順朝廷得授永嘉太守,休養生息一陣等到勢大後命徐道覆率軍奪取了廣州。
佔領廣州後,徐道覆勸盧循趁朝廷正與桓玄殘部作戰無暇南顧之機假意歸順,盧循得授廣州刺史,徐道覆為始興相。
然而,盧循和徐道覆皆知,等朝廷安定下來,定然會出兵討伐。徐道覆勸說盧循招兵囤糧,打造船隻,預做準備。
楊安玄在滎陽破魏軍,逼秦國退還上洛、弘農兩郡;譙縱在西蜀奪取益州,建立蜀國等訊息傳到廣州,徐道覆動念遊歷天下、結交英豪,以待時機。
過完正月,徐道覆辭別盧循帶了幾名隨從由番禺出發,一路北上邕興、杜陽、湘東到達長沙,繼續北上至巴陵,然後到達飽受戰火、滿目蒼夷的江陵城。
從江陵買船沿江而下,過夏口到潯陽看江州兵馬,桑落洲頭探尋當年劉毅破桓玄荊州軍的地形,三月份才從歷陽出發進入建康城。
來到建康城不久,但聽到了朝廷有意在玄武湖檢閱三軍的訊息,閱兵之後還有徐、江、豫、青、雍以及六軍的演武比試,徐道覆此行就為探朝廷
兵馬的虛實,當然不會錯過機會。
隨從探得訊息,主持檢閱大典的是祠部尚書殷仲文,他的部曲在京中兜售觀看檢閱的座席,徐道覆立時動了心,想尋機刺殺武陵王或劉裕等人。……
三月十八日,辰初。
前往玄武湖的大道已被車馬人流擠得水洩不通,徐道覆幾人卯正便開始動身,還是被擁堵在人群中,一刻鐘時間才向前走了裡許。
錢明個頭高,踮起腳朝前看了看,道:「前面都是人,此處離西校場還有七八里,怕是要耽誤已正檢閱大典了。」
王展焦聲道:「讓僕推開人群,護著徐爺前行。」
徐道覆沉聲道:「不可,推搡人群定然引發騷亂,欲速反不達。且等等,官府應該會派人維護秩序。」
殷仲文昨夜便住在西校場中,參加檢閱的軍隊、船隻皆已在校場西面軍營之中待命。
接到道路擁堵的訊息,殷仲文讓護軍將軍馬宏領了六百兵丁前去疏通道路,不準車馬前行,將行人分成兩路,有坐席帖子的走左路,普通百姓走右側。
車馬靠邊後,行進的速度變快了許多,觀看大典不許佩帶兵器,徐道覆等人身上都暗藏著短刃。
巳時剛至,徐道覆等人來到校場,木柵圍成幾個入口,根據帖子將人群分別引開,徐道覆和錢明持上席帖子被人領著前往北面的蘆棚。
蘆棚皆搭在木臺之上,高出地面五尺,正中是將臺,琅琊王、武陵王以及劉裕等人會在將臺上觀看大典。
上席一共設了十個蘆棚,用甲乙丙丁標註,棚內十張案几錯落排成兩排,極為寬敞,比起中席和下席舒適了許多,前面正對著校場,高出地面五尺,能看得清清楚楚。
殷仲文被楊安玄提醒,今日大典人多手雜,要防著有人行刺,上席要嚴加防禦,抽調了遊擊軍二百人護衛在木臺之前,至於將臺,更是防守森嚴,四角都有持槍的兵丁看護,根本不讓人接近。
徐道覆的席位是壬字棚,離將臺有些遠。進棚落坐,與錢明兩人共用一張案几,案几上有四個碟盤,盛放著點心,還有一壺茶水,側角還有四名侍女聽候招呼。
徐道覆暗自懊惱,早知道棚席按天干標別,就應該買戊、己兩棚,這兩棚在將臺的左右兩側。
校場的面積極大,長有八百步,寬約四百步,可以容下三千人列隊。北面正中是上席,兩旁延展開去是中席,南面一溜蘆棚則是下席所在。
王展三人擠在下席,階梯狀木板搭成的座位,前後左右都是人群,想要走動都難。王展憤聲道:「早知道不如不要席位,還能四處走動。」
黑臉鄭石仰指了指天上的太陽,沒有作聲。
「這算個毬,當年在海上……」話沒說完,腳被重重地踩了一下,王展噴了口粗氣,不再作聲。
校場旌旗飄揚,獵獵生威,徐道覆拿起塊點心咬著,悠閒地打量著校場四周的旗幟,分辨它們屬於哪隻軍隊。
巳時三刻,號角聲從身後玄武湖中響起,人群變得激動起來,紛紛朝玄武湖邊湧去。
徐道覆在蘆棚中站起身,從高臺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從東面駛來數百條船。雍武湖浩浩蕩蕩,數百隻船排列成方陣型,護衛著中間兩艘五丈高的樓船。
號角聲刺破蒼穹,戰船上旗幟飄揚,船舷四周肅立著身披盔甲的將士,威武雄壯。
岸邊的百姓歡呼雀躍,徐道覆暗暗撇嘴,朝廷的水師不過是手下敗將,如今廣州水師已暗中置下戰船千艘,這二三百艘戰艦遇上自家戰船,定然有去無回。
捋著短鬚注意觀察著逐漸靠近的戰艦,徐道覆很快發現這些艦隻船體低矮,心中有了主意。此次歸去後要將船隻造得高銳些,這樣
與朝廷的船隻相遇只需直接撞上去,便可將朝廷的船撞碎。
號角、歡呼聲中,數百艘船在旗幟的指揮下變換隊型,或前突、或迴旋、或齊進,金鼓聲中喊聲震天。
湖面上操練的熱鬧,岸上百姓叫得如痴如狂,徐道覆嘴角卻露出輕蔑的笑意,朝廷水師倒是演戲的好手,不去勾欄唱曲可惜了。
華而不實,方才一艘艨舯艦後撤,船上的兵丁居然站立不穩。湖面平靜尚且如此,若是到了海上恐怕要不戰自潰了。
水師操演了一刻多鐘,號角再響,船隻排列整齊地停在江面,兩艘樓船在六條艨舯艦的護衛下緩緩靠岸。一群人順搭板而下,徐道覆冷冷地看著那群下船行向將臺的王孫貴胄。
走在最前的白麵微須年輕人應該是琅琊王,頭上金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身旁面帶笑容、身形瘦削的應該是武陵王司馬遵,徐道覆目光掠過兩人,惡狠狠地盯著昂首闊步的劉裕。
劉裕,義軍的死敵,無數兄弟死在他的手中,徐道覆真想從懷中掏出短刀,跳下蘆棚撲向劉裕,將他的人頭割下告祭戰死的弟兄。
司馬德文等人在兵丁的護衛下登上將臺,站在將臺高處向四周百姓揮手示意,校場內歡聲雷動。
「威武」、「萬歲」的呼喊聲猶如浪潮般洶湧而來。司馬德文激動得全身顫動,萬餘人的歡呼有如雷霆滾滾,遠比朝堂上臣子們的恭賀聲讓人心醉神迷。
司馬遵面色泛紅,目光從校場四周歡呼的人群掃過,喃喃輕語道:「民心未死,晉室猶存。」
抬起頭微微仰望,不讓眼中淚滴被人察覺,司馬遵在心中暗暗禱唸,列祖列宗在天之靈護佑,不孝子孫定當竭盡心力中興我大晉。
司馬德文左後側是受邀前來觀典的秦使姚遜德,姚遜德是姚萇之弟姚尹買的孫輩,因為喜歡漢族風俗,晉秦建交後,姚興便把這個侄兒派往建康擔任駐晉的秦使。
雖然極喜漢家文化,但姚遜德骨子裡仍是秦人,心向己國。
聽到大典上百姓歡聲雷動,姚遜德心中暗自嘀咕,本以為晉室已是日薄西山,不用幾年便會分崩離析,從校場上百姓的歡呼聲來看,晉室的民心猶存,晚間要寫信告知天子今日所見情形,勸說天子再等幾年南攻。
悄然地張望了一下臺上其他人的表情,豫章公劉裕臉帶微笑,面容平淡;安成郡公何無忌正悄聲跟他說著什麼;南平郡公劉毅張著雙手向四周示意,仿如這歡呼聲為他而起……
姚遜德特別留意何無忌的身側秦國的死敵弘農公楊安玄,楊安玄揹著雙手,一副風清雲淡的樣子,大概感覺到目光,回望過來,姚遜德連忙轉臉避開。
劉裕、楊安玄、劉毅、何無忌等人都是沙場名將,若是幾人能同心合力輔佐晉室,以晉國疆土遼闊,百姓眾多,若是緩過勁來那麼秦國危矣。
眼光餘光再度從眾人臉上掠過,他來建康大半年,對晉朝內部的情形有所瞭解,劉裕勢力最大,坐鎮京口遙控京城,江州、荊州乃至青州、徐州都被他的親信掌握,將來極可能取代晉而立。
劉毅顯然不甘屈於劉裕之下,暗地裡拉攏門閥試圖分庭抗禮,至於楊安玄,此次進京的表現顯示也想插手朝政,可以想像晉國的朝堂上將會亂成一鍋粥,這樣的晉國對秦而言不過是待宰的牛羊。
東面人群之中,東城崔氏綢緞莊的掌櫃崔旻跟著人群一起歡呼雀躍,叫得響亮,他是魏國設在建康城中的眼線,每月一次將晉國發生的大事小情透過前往北方的商隊送往野王城。
宜都公伐晉失利後,天子大為震怒,召其回平城養傷,讓盧鄉公長孫肥接任豫州刺史(北魏)。盧鄉公到任後下令加大對晉國的偵探力度,玄武湖檢閱大典肯定要報與盧鄉公知曉。
鼓聲「隆隆」響起,由緩到急,最後如同爆豆一般,人群安靜下來,心跳隨著雨點般的鼓聲越來越急。
突然鼓聲一停,萬餘人的校場上鴉雀無聲,西面的駐地旗幟從左右分開,一隊盔明甲亮的軍兵持長槍,列著方陣,踏步而出,檢閱大典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