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建康,西州城。揚州刺史改成的宋公府大堂內酒菜飄香,宋公劉裕與眾屬僚正在歡宴。

劉裕生性節儉,像這樣大排筵宴的時候很少,能躋身其中的屬臣滿面紅光,有種未飲先醉的感覺。

歌女歡唱“天下安寧,道行化,風俗清……元首聰明,股肱忠,澍豐澤,揚清風”,眾人紛紛向劉裕敬酒,劉裕含笑回應。

表面上與眾人說笑,劉裕的腦中卻在思考著酒宴前與劉穆之的密議。劉穆之認為楊安玄的勢力已經不下於己,並且呈現出強大的後勁,若是應付失策,將來極可能力壓自己一頭,主次之位逆轉。

兩人站在輿圖前,劉穆之指著荊州道:“荊州是關鍵點,朝廷用司馬休之為刺史、平西將軍,牽制主公。司馬休之到任之後,在荊州廣施仁政,當地士族和百姓對其甚為擁戴,呼其為‘司馬平西’,深得民心。”

劉裕沉聲道:“此次檀道濟伐益州,司馬休之有意延誤輜重運輸,至使楊安玄坐取大半益州。一旦荊州與雍州聯手,寧益將不可守,當年桓玄聯絡殷仲堪、楊佺期進犯建康之事當再現。愚不能坐看司馬休之收荊州士民之心。”

“當務之急是將荊州掌握在手中,這樣寧益荊湘江豫揚等江南各州便聯成一片,可以合力向北與楊安玄爭鋒。”劉穆之道。

劉裕點點頭,道:“楊安玄佔據江北之地,北冀州的地位就如同荊州,將北青州與雍兗之地隔斷。楊安玄若是有意向南用兵,必然先取北冀州,以安後方。愚已給萬壽去信,讓他在北冀州招募兵馬;讓懷肅在芍陂一帶屯田,與下邳太守檀韶一起操練兵馬;命江夏太守劉虔之備戰,隨時攻打雍州或荊州。”

劉懷慎,是劉裕姨母之子,排行第三,比劉裕年小,隨劉裕京口起兵討伐桓玄,後追隨劉裕平南燕滅盧循,戰功赫赫,爵封南城縣男,任中領軍、徵虜將軍,鎮守建康,後轉任彭城內史。

其大哥劉懷肅隨劉裕在京口起兵討伐桓玄,後隨劉毅收復江陵,斬殺馮該和桓振,立功授爵東興縣侯,進輔國將軍,淮南、歷陽二郡太守,劉毅忌憚上表彈劾,罷官後於義熙三年鬱鬱而終。

二哥劉懷敬木訥無才,當初劉裕出生母親身死,其父有意將劉裕送於他人,恰巧姨母生下劉懷敬不久,聞知後斷劉懷敬乳而撫育劉裕。

劉裕主政之後,感念當年之恩,雖然劉懷敬無才,仍授其會稽太守,金紫光祿大夫。小弟劉懷默亦只是常人,劉裕任其為江夏內史,太中大夫。

劉穆之問道:“琅琊王視司馬休之為皇室的救命稻草,將宗室紛紛派往荊州任職,必不會讓主公輕易動他。”

劉裕哈哈笑道:“欲加其罪,何患無辭,司馬休之遠在荊州,他的家小卻在京城,隨便找個錯處便是。”

二月一日,太尉劉裕上奏,稱京中游俠使氣任性、不懼法紀、糾眾作惡、欺壓良善,動輒拔刀傷人,需加以整治。琅琊王准奏,命丹陽尹劉穆之會同廷尉郭定拘拿作奸犯科之人,整頓京中秩序。

…………

無定河畔王帳所在,自正月開始,不斷有部落前來聚集,勇士們每日逐馬飛奔,射箭比武,吵鬧不堪。

赫連勃勃的王帳足有十丈方圓,各部落的首領散坐在兩側,熱氣騰騰的羊肉用大銅盤託了上來,馬奶酒散發著濃郁的香味。

赫連勃勃居中而坐,用手抓著羊腿大口地撕扯著,帳中眾人飲酒吃肉,好不快活。

待一條羊腿咬盡,赫連勃勃丟了骨頭,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問一旁的叱幹阿利道:“阿利,統萬城何時能完工?”

叱幹阿利用袖子擦擦嘴,起身道:“大王,臣正督促役夫加緊施工,不過要此城彰顯大王威德、傳於千秋萬代,馬虎不得,依臣看至少還需三五年時間。”

赫連勃勃笑道:“堅城確需時日,朕聽你吹噓過此城錐不入寸,過段時日朕要親自前往檢視,要是達不到所說,可別怪朕處罰你。”

叱幹阿利胸有成竹地道:“大王隨時可前往,要是錐入寸許,大王不妨取臣的項上人頭。”

赫連勃勃哈哈大笑,命侍從賜酒,叱幹阿利謝過,舉金盃一飲而盡。

將金盃放還盤中,叱幹阿利拱手稟道:“大王命臣制五兵,臣精心打造了一把寶刀,獻於大王。”

赫連勃勃喜道:“快快呈上來。”

叱幹阿利出帳,片刻功夫捧著銅盤託著一柄刀入帳。刀未入鞘,鋒刃在火光映照下有如清泉,帳中諸人無不驚歎,“好刀”,有人起身想上前細瞧。

叱幹阿利斥道:“此乃獻於大王的寶刃,莫要沾染了爾等的俗氣,退後。”

眾人對叱幹阿利怒目而視,赫連勃勃站起身,目光炯炯地注視著那把寶刀。那把刀背厚利薄,刀身雪亮,下為大環,作纏龍狀。刀背裝飾著龍雀環,刀身長三尺有餘,刀頭鳥形。

叱幹阿利來到赫連勃勃身前單膝跪倒,雙手舉盤呈於赫連勃勃面前,高聲稟道:“此刀名為大夏龍雀,請大王賞鑑。”

赫連勃勃抓起刀,在手中揮舞了個刀花,見刀背上有篆字銘文,“古之利器,吳楚湛盧,大夏龍雀,名冠神都”。

揮刀朝身前的桌案砍去,銅盤應聲被刀劈成兩半,桌案被刀鋒劈開,案上的杯盤肉餚滾落一地,赫連勃勃縱聲大笑,道:“好刀。”

帳中眾人紛紛跪倒,道:“恭賀大王,持此利刃平定天下,一統山河。”

赫連勃勃愛惜地用身上的裘衣擦拭著刀鋒,高聲道:“大夏龍雀,名冠神都。可以懷遠,可以柔邇。如風靡草,威服九區。”

眾人齊聲高呼:“大王威武,大王萬歲。”

尚書令若門道:“大王此次召聚各部落前來可是為了攻晉?”

徵北將軍、尚書右僕射去年隨赫連勃勃出征長安,結果在義陽鄉被一把火燒得幾乎全軍覆沒,深以為恥,一心想著報仇雪恨,聽若門提及攻晉,當即高聲道:“臣願率軍為前驅,替主公奪取長安城。”

天氣寒冷,草原上的牧草還沒有萌發,各部落只能靠宰殺牛羊過冬,從南面來的商隊帶來絲綢、瓷器、茶葉等好東西,讓這些部落的勇士們早就想前去南方搶掠。

赫連勃勃將龍雀刀歸鞘,放在自己的座旁,掃視著帳中如狼似虎的部眾,不置可否地笑道:“兒郎們莫急,先隨朕去看過統萬城,然後自會帶你們前去取富貴。”

…………

西秦,枹罕城。

乞伏熾磐向東晉稱臣,晉國朝廷授其撫軍大將軍,河南王,開府。乞伏熾磐取消尚書令、僕射、尚書、六卿、侍中、散騎常侍、黃門郎官等官職,以翟勍為相國,乞伏曇達為左相,麴景為御史大夫,段暉為中尉,乞伏延祚為禁中錄事,樊謙為司直,設定中左右常侍、侍郎。

河南王府,議事堂。襄武郡侯、左丞相乞伏曇達道:“攻打安定郡勢必要與大夏國決裂,晉人居心叵測,請大王三思。”

乞伏熾磐苦笑道:“孤怎麼不知楊安玄用我秦國兵馬為其做刀,可是姚秦亡在晉人手中,我國與北雍州接壤,楊安玄兵強馬壯,若不答應恐其反過來攻打我國,難以抵擋。”

“不如趁交好之際出兵相助,從其手中多要些堅兵利器,積蓄力量攻打吐玉渾和涼國,等有了迴旋之地,才好與晉人爭雄。”

翟勍問道:“大王準備出動多少兵馬,派人領軍出戰?”

乞伏熾磐看了一眼六弟乞伏曇達,道:“兵馬無需太多。曇達與晉人打過交道,此次出征便由你統軍六千相助晉軍,戰場之上不必與夏軍硬拼,保全兒郎們的性命為重。不妨多看多聽,將晉人的戰術和器械製造學到手,看看有沒有辦法偷取些天火。”

乞伏熾磐又道:“晉人要爭奪土地,咱們不必相爭,破城之後多取糧草輜重,若是有部落願隨你來秦,不妨多多收攏。”

乞伏曇達高聲應是。

乞伏熾磐站起身,俯視著階下群臣,道:“我大秦當務之急是往西用兵,攻打吐谷渾和涼國,等佔領吐谷渾和涼國之後,方有與晉軍一較高下的資本,諸公勉之。”

…………

北魏,以禎瑞頻集之故,於正月初一大赦,改元神瑞。

太極殿,魏主拓跋嗣召八公議事。拓跋嗣道:“秦亡之後,晉勢愈大,朕有意奪取蒲坂,趁晉軍立足未穩攻取長安。南平公,你且與諸公說說準備得如何?”

長孫嵩欠身為禮,從容語道:“去年晉軍攻秦,老臣奉陛下之命南下攻打兗州,兵敗於大索城,臣已向陛下請罪。”

拓跋嗣擺擺手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南平公不必掛懷。朕已處罰了王洛生。南平公隨即轉戰河東郡、並取幷州之地,功大於過。”

長孫嵩笑道:“多謝陛下寬宏。臣取安邑城後,楊安玄先滅姚懿取蒲坂,用秦降將守猗氏城,臣便命安平公北掠,幸不辱命為陛下奪得數郡之地。”

表過功後,長孫嵩繼續道:“楊安玄率師南返後,陛下命老臣相機行事,老臣在安定郡集結了四萬大軍,準備奪取蒲坂城,將河東郡納入疆域。”

山陽侯奚斤道:“僕聞晉軍有種縱火利器,不知南平公如何抵禦?”

拓跋嗣道:“此物是道人煉丹發現,朕命寇仙師研製,已初見成效。細作探知晉朝執政劉裕亦透過煉丹研製出‘丹火’,看來是同一物了。”

北新侯安同笑道:“晉國朝廷皇權旁落,司馬氏已成傀儡,國政被太尉劉裕執掌。雍兗刺史楊安玄平滅秦國,功封雍公,與被封為宋公的劉裕對峙,免不了一番爭鬥。”

武元侯王建捋須道:“既如此,何不坐觀其鬥,陛下將精力先放在燕國殘餘和柔然賊子身上,等北患平定之後,再趁宋、雍兩敗俱傷之時南下,當可事半功倍。”

崔宏和拓跋屈等人紛紛點頭贊同,認為應該暫緩向晉國出兵,利用好劉裕和楊安玄之間的矛盾。

拓跋嗣道:“魏國與楊安玄打過幾次,沒有討到好處,這仇怨算是結下了。漢人兵書稱‘遠交近攻’,建康離咱們遠,不妨派使者前去建康和談,暗中與劉裕商談以馬換兵器之事,共同對付楊安玄。若是談得攏,丹火之秘也不妨互通有無,楊安玄手中的‘天火’太過厲害,比起燕國、柔然來,楊安玄才是魏國的頭號大敵。”

八公齊齊拱手道:“謹遵萬歲旨意。”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