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呼地刮,沈田子騎在馬上感覺自身便化身為風,帶著不可阻擋之勢掃蕩著眼前一切,那些四散奔逃的雍軍就像風中落葉。

雍軍營寨外列著方陣,長盾立起,有如一道長約數里的圍牆。沈田子臉上露出冰冷的笑容,就算是真的圍牆在重騎的衝撞下也會土崩瓦解,他甚至能想象出當這些盾牆遭遇到鐵蹄時化成枯葉破碎的場景。

鐵蹄隆隆,離著盾牆不過百餘步遠,而盾牆絲毫不動,沈田子心中隱隱不安,在馬上能看到盾牆後長槍和兵丁的身影,為何這些雍軍絲毫不亂,盾牆後隱藏著什麼?

念頭剛閃過,只見長盾側轉,露出後面一輛輛形制怪異的戰車來,長約四尺,寬二尺,高三尺,上面密佈著蜂巢般的一根根長竹管,每輛車上足有百餘個蜂孔。

沈田子離得一百五十餘步遠,看不清管子內放著一根根箭只,箭桿之上綁縛著兩寸長的藥筒,藥筒的後面是長長的引線,百根引線從“蜂巢”後部格檔板的空隙中沿伸出來,結成一束。

戰車旁有一名兵丁、一名工匠,工匠手中持火把,將火點燃引線,引線迅速地朝前燃去,一聲響亮的怪嘯帶著長長的尾焰朝前射出,緊接著無數聲悽利的尖嘯接連響起,朝著數十步外的鐵騎射去。

沈田子看到雍軍露出的怪車時就高聲傳令小心,手中圓盾護體,急催戰馬朝前衝去,百十餘步遠的距離,

轉瞬之間就能到達,拼著些傷亡也要衝進雍軍陣地,只要纏鬥在一起就不怕雍軍任何詭計了。

火箭從“蜂巢”中噴出,帶著鬼嘯、火光、濃煙,朝著朝廷重騎撲去,衝鋒的戰馬立時驚嚇跳起。

爆炸接二連三的響起,硝煙味瀰漫在空中,將重騎籠罩其中,嗆得人嗓子發癢,帶著尖嘯的利箭扎透重甲,轟然倒地和戰馬嘶鳴聲不斷響起。

一隻利箭穿透圓盾,直入半尺許,箭尖在鐵甲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驚出沈田子一身冷汗。沈田子用力夾緊馬腹,不讓自己被箭尖傳來的大力帶下馬去。

雍軍用出了火藥,這原本是預料中事,沈田子所率的重騎戰馬都曾到過蔡洲島上接受丹火炸響以及生成煙霧的訓練,相信一定會有效果。

慘叫聲不斷傳出,有些將士被箭只射中,被火藥炸傷眼睛,戰馬驚惶跳起折斷了腿,但重騎有鐵甲護體,雍軍發射的火箭效果並不明顯。

沈田子快速地掃看了一眼,受傷的重騎僅是數百人,自己麾下有三千鐵騎,只要保持衝鋒的勢態,很快便能取得戰鬥的勝利了。

緊夾馬腹,沈田子看著八十幾步外的雍軍陣地,急催戰馬繼續朝前衝去。

兵丁推著望樓車緩緩向前,劉裕緊張地關注著數里外的戰事。鐵騎奔湧,最擔心的雍軍鐵騎居然沒有出現,劉裕的心依舊緊提著,他深知楊安玄詭計多端,一定有什麼陰謀對付重騎

,最可能的便是火藥了。

果然,火光、煙霧、利嘯聲依次傳來,重騎衝鋒的勢頭一亂,劉裕握緊身前欄杆,向前探出身子,緊張地注視著突變的戰局。

陰懷是陰家莊的工匠,當初楊安玄研製火藥他便參與其中,後來遷至百丈山軍械司,陰懷已是高工了,主持著火藥研製事宜。

去年遷往綿竹,陰懷也隨火藥司而去,此時他已是火藥司的司使,大匠、官居五品了。

陰懷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五品官,年俸八百石,這些都是主公楊安玄所賜。

研究火藥十分危險,當初在陰家莊隨他一起參與研製的工匠,已有十數人傷亡,不過陰懷沒有絲毫懼意,家人都豐衣足食,兩個孫兒入學識字,自己能用這條命報答主公值了。

今年八月,張太守找到他,說主公想將山茶油摻入火藥中,增加燃燒的粘附和噴濺效果,陰懷立即組織人手研究。

對於主公的奇思妙想,陰懷深為佩服,自己做了一輩子工匠也沒有主公想得多,連張曹掾提起主公也是敬佩不已。

陰懷隱約聽人說過,主公所學得自仙人所授的一本仙書,陰懷想若能讓自己看一眼仙書,便是死了也甘心。

說起來,就是讓自己看仙書也不識字,兩個孫兒能入學庠讀書識字,這是天大的福氣,自己對孫兒疼愛有加,但是他倆若是讀書頑皮,那是絕不能放縱的。

很快,摻入一定比例山茶油的

火藥燃爆效果出來了,正如主公預料,燃爆效果更好,而且有噴濺作用。

十一月,陰懷帶著六十輛火箭車和兩萬只特製的箭只乘船往東,在十二月初來到章山駐地,見到了主公楊安玄。

主公興致勃勃地觀看了火箭車試射的效果,笑稱這批火箭可抵五千雄師,讓陰懷帶著工匠在營中安歇,等候命令。

三十輛火箭車中的箭只射出,陰懷眯著眼檢視效果,有些不滿地喝斥手下徒弟道:“要留意火藥車發射的角度,這批火箭有不少射到了空處,調整好。”

火箭車旁的兵丁迅速地將射空的車拉走,另一批火箭車推向前,在陰懷的喝斥聲中調整著發射的角度,此時朝廷重騎已經從慌亂中恢復過來,重新朝陣列衝來,相距不過六十餘步了。

又一批帶著尖嘯的箭只從“蜂巢”中鑽出,在空中拉出一道道煙霧,或直射、或弧形,還有的七扭八歪。尖嘯聲起時,重騎便是一陣驚亂。

離得近了,火箭的效果明顯比方才更好,沈田子將圓盾護在身側,祈求那些帶著鬼嘯的利箭不要射中自己。

爆炸聲在頭頂響起,沈田子感覺頭頂有雨滴落下,空氣中彌散著好聞的香味,身上的盔甲和戰馬的鬃毛上都滴得星星點點。

沈田子伸手粘了一下盔甲上的液體放在鼻下,濃香好聞,心中陡然一驚,是油。

不好,雍軍要用火攻,剛要大喊“分開”,只見雍軍陣中

騰出一片星星點點的火光,落在重騎堆中立時燃起,先是戰馬,接著鐵甲上的油點也燃著,夾雜著方才未炸開的箭只零星的炸響,重騎人仰馬嘶。

有將士用手撲打鐵甲上的燃著的油點,結果粘在手中燃著,馬鬃燃著後的焦臭味,火光飛濺四處,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火苗。

星星之火很快燃成片,成為火牆、火山,戰馬帶著火山四處亂竄,驚恐不安在重騎間彌散開來。

當雍軍陣中第三次發出鬼嘯之聲,沈田子的眼中充滿了絕望,五十餘步遠的距離有如天塹,再往前衝恐怕重騎都要折在這裡了。

好在三千重騎僅有前面六七百騎受創,風向往北,沒有延及後面的重騎。身後那些倒地的將士和馬匹“滋滋”地燃燒著,在戰場形成無數火堆,沈田子沉聲傳令,後隊撤走,前隊繼續往前衝去,就算死也要死在雍軍陣地。

數百朝廷重騎在沈田子的率領下,帶著火焰朝前繼續賓士。鬍鬚、眉毛被燎焦,持刀的刀燙起個大泡,身上的鐵甲有數處冒著火點,戰馬的鬃毛也燒焦了一片,沈田子竭力控制著座下的戰馬,帶著一往無前之勢。

慕容苛聞到燒焦的頭髮發出難聞的臭味,鐵甲上的火焰雖熄,但胸口依舊感覺炙熱,戰馬咆哮不安,只能夾雜在馬群中朝前奔去。

身為將領,他自然明白號角傳達出的命令,前隊繼續攻擊,後隊撤走待命,慕容苛

目光中流露出驚恐,自己所率的重騎便是前隊。

早就聽聞過雍軍火藥的厲害,姚秦和夏軍在雍軍火藥的攻擊下敗亡逃竄,後來得知己軍也有丹火,慕容苛率重騎到蔡洲之上訓練,見識過丹火的厲害後,堅信宋公能統一天下。

然而,今日一戰,帶著鬼嘯的箭只亂射過來,身旁袍澤紛紛中箭倒地,慕容苛不自覺地放緩了馬蹄。待到星星點點的火起,慕容苛已然膽寒,雍軍有此厲器,再往前衝豈不是送死。

悄然舉起手中矛,慕容苛用力朝坐騎的脖項處刺去,戰馬發出一聲慘嘶,熱血直噴在他臉上,向前再奔出數丈,轟然倒地,將慕容苛摔在地上。

慕容苛伏在地上沒有起身,聽著沉重的馬蹄起繞過自己朝前奔去,羞愧之意從心中湧起,將臉埋在地上,不敢抬起頭來。

望樓車上,“咔嚓”一聲裂響,劉裕身前的護攔被他折斷,身旁的親衛忙上前扶住他,謝晦在一旁低聲道:“宋公,上面風大,且先下去。”

劉裕滿是殺意地瞪了謝晦一眼,冷聲下令道:“擊鼓,全軍衝鋒。”

說罷,劉裕轉身下了望樓車,翻身上馬,高舉著手中刀,策馬朝前衝去。身旁將士見狀,紛紛追隨在他的身後,呼喊聲響徹天地。

雍軍陣地,號角聲響起,將士紛紛向兩旁閃避,雍軍陣營中嚴陣以待的重騎開始緩緩策步,朝著衝來的朝廷重騎迎去。

槊鋒長尺許,

迎著北風發出輕嘯,渴望著鮮血,戰馬越奔越快,沈慶之壓低槊鋒,朝著前面的重騎刺去。槊鋒扎透鐵甲,沈慶之稍一用力,將對手掀下馬,帶血的槊鋒朝著下一人挑去。

沈田子兩眼通紅,身形在馬背上微微立起,揮舞的砍刀甩出串串血花,雍軍扎來的長矛重重地點在他的胸甲上,沈田子也不閃避,反手刀將那條長矛連同臂膀一起削斷。

號角聲連綿響起,楊安玄率著輕騎從兩側開始向朝廷兵馬擠壓,劉裕在重騎燃燒的火牆後百步處停住,看著不斷逼近的雍軍,下令道:“投擲丹火。”

為了這場戰鬥的勝利,劉裕將營中所有丹火都帶出,投石車將裝在瓦罐內的丹火朝雍軍投去,戰場上的火原本並未熄滅,丹火的加入立時在燃起熊熊火牆。

北風將火焰朝雍軍颳去,劉裕看到奔逃的雍軍,獰笑著揮刀前指,怒吼道:“斬下雍軍狗頭,替傷亡的袍澤報仇。”

“報仇、報仇”,朝廷兵馬怒吼著向前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