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日過後,楊安深前往襄陽任職,隨行兩名書佐,鄧崇不出意外地被選中,另一名是楊家族人楊清。

楊安玄託兄長送給胡藩一匹戰馬和兩張好弓,背後當然是楊佺期的手筆。

郗恢說過以後新野軍事方面的事會由徵虜參事胡藩出面,與之交好肯定會有好處,楊佺期不便直接出面,以楊安玄的名義皆大歡喜。

長子離開後,楊佺期把更多的關注放在楊安玄身上,時不時耳提面命教導一番,對其品之事滿懷期盼。

楊安玄對定品之事不以為然,大亂將至、兵連禍結,連天子都難以保全性命,那些門閥望族會在孫恩盧循的屠刀下分崩離析。

按照歷史發展,寒門子弟劉裕將會借勢崛起,取代晉朝成為劉宋開國之君。

亂世之爭,不在門閥品階,而在手握雄兵,所以楊安玄最關心的是募兵之事。

募兵之事由楊思平負責,正月十日楊佺期召眾人詢問操練、募兵、軍餉等軍中事。

“截至昨日,共募得新兵八百一十六人,其中陰、鄧、岑三家投軍青壯一百四十八人。”楊思平稟道。

楊尚保介面道:“要求增撥糧餉五千石的公文郗刺史已經照準,糧草陸續起運,月底前第一批糧草能送達棘陽。”

楊佺期點點頭,道:“新募兵馬要即刻加以訓練,以備不時之需。”

細作探知,後秦(前秦、後秦、西燕、後燕等稱呼是後來史學家所設,其實都稱燕、秦,為了區分用後世習慣))皇帝姚萇年前已死,太子姚興繼位,前秦皇帝苻登得知準備興兵討伐;後燕也在調動兵馬,準備對西燕用兵。

北方相鬥可能波及晉國,楊佺期不得不預做準備。

話音剛落,楊安遠高聲道:“末將願練新兵。”

隨著楊安玄聲譽日隆,楊安遠的焦慮加深,此次新野募得新兵八百,楊安遠志在必得。

為此,過年期間楊安遠沒少往大伯、三叔處走動,岑明虎、陰績隨軍到來後,楊安遠和他們吃住在一起,增進感情,準備借他們助力將新兵抓在手中。

楊安遠看得清楚,父親尚在壯年,還能統軍二十載左右,近幾年內族軍不可能交由他人之手。

原本他還能耐心等待,現在楊安玄迅猛竄起,不用幾年便可能超過自己,如果眼巴巴地盯著那點族軍,多半要落空。

夾到碗裡才是肉,與其奢望執掌族軍不如將新軍練出來,有這八百兵馬為底,自己倚之建功立業,就算以後從楊家分枝出去,也能自鎮一方。

楊廣附和道:“安遠是校尉,可掌八百兵馬,訓練新兵正適合。”

楊安玄有些急了,當初提出募兵的建議就想著分一杯羹,若被楊安遠連鍋端了自己豈不為人做嫁衣,更不用說以後拿什麼逐鹿天下。

連忙躬身稟道:“孩兒近日研讀《孫子兵法》有所得,正想借訓練新兵實踐一番。”

楊安遠兩眼冒火,這個老三,自己做什麼都要搶,他帶過兵嗎?會練兵嗎?分明有意針對自己。

楊廣不悅地道:“安玄,你眼下最重要的養望,爭取定為高品,多花些時間與郡中名士交遊、文人雅聚才是。”

楊佺期頷首道:“不錯,升品是楊家頭等大事,安玄不可因小失大。”

楊安玄暗自腹誹,你們才真是因小失大,嘴中笑應道:“孩兒不敢耽誤此事,後日還約了陰敦、高廣、公孫河等人前去臥龍崗訪勝呢。”

楊安玄三兄弟中楊思平最喜歡楊安玄,小時候經常帶著楊安玄玩耍。楊思平開口笑問道:“老三,說說看,練兵最要緊的是什麼?”

楊佺期等人都是帶兵的宿將,不可能聽他長篇大論地講述,提綱挈領的幾句話才能打動他們。

楊安玄簡明扼要地應道:“練兵之要在於擇強壯、練膽氣、識軍紀、愛士卒、明賞罰。”

果然,楊佺期聞之意動,伸手捋須,目光閃動,頗為欣喜。

楊思平笑道:“好小子,看來沒白讀兵書,這幾句說得不錯。”

就連楊廣也讚許道:“雖是紙上談兵,卻也切中要點。”

楊安玄暗自慶幸,他曾清理過戚紀光所寫的《練兵實紀》,約略記得書上寫的一些練兵辦法,結合後世的經驗,總算沒有出紕漏。

這下輪到楊安遠急了。

楊安遠看著楊安玄,正容道:“三弟,你的才學在為兄之上,將來成就遠超過我,此次訓練新兵能否讓於二哥,二哥謝過了。”

說著,楊安遠對著楊安玄深深一躬。

楊安玄連忙避讓,回禮道:“小弟不敢。小弟並非想要跟二哥搶奪什麼,練好新兵也是為了咱們楊家。二哥既然這樣說了,要不讓父親將新兵一分為二,我與二哥各練其一,也好相互砥礪,互相增益。”

楊佺期看著兩個兒子有些為難,兩子之間的明爭暗鬥他自然清楚他。

此次訓練新兵,楊佺期本屬意楊安遠,畢竟楊安遠隨己征戰有年,而且是軍中校尉,帶兵有經驗。

不過三子安玄最近的表現讓人刮目相看,讓他訓練新兵說不定又會給自己帶來什麼驚喜。

權衡片刻,楊佺期道:“就按楊安玄所說,新兵一分為二,楊安遠和楊安深各練一部,三個月之後比試高下。”

看到楊安遠一臉失落,楊佺期心中憐惜,補了一句道:“比試誰贏,為父便考慮將新軍合二為一,交由勝者統率。”

父親已經決策,楊安遠無奈應是。楊安玄滿面喜色,高聲應是。

楊佺期道:“年前我在陰家堡答應三家募兵過百委任軍侯一人,可暫命岑明虎為新兵軍侯,待新兵練成後實授。”

想起此次賑災、募兵陰家出力甚大,岑家得了軍侯,鄧家拿了書佐,陰家反倒落了空。楊佺期又道:“陰家子弟陰績可委為屯長,一同訓練新兵。”

楊安遠暗喜,自己與岑明虎、陰績的關係密切,這兩人都有練兵經驗,自己將這兩個收在麾下,順便將三家投軍的青壯歸於帳下。

要知道三家募來的一百四十餘人,比起其他新丁強出太多。三個月訓練下來,自己定能遠勝楊安玄,兩相比較,父親看到自己的能力,對自己來說未不是件好事。

想到這裡,楊安遠看著楊安玄挑了挑眉頭,一臉戰意。

商議完畢,眾人散去。

楊佺期把楊安玄叫到內堂,吩咐道:“新兵操練以趙田為主,你有什麼好法子告訴他實施便可,他在軍中多年,比你有經驗。你的主要精力還是要放在養望定品之上,不可因小失大。”

楊安玄笑道:“父親,不用擔心,孩兒心中有數。孩兒近日想到一策,若能得成定為高品有望。”

“喔,你說。”

“陰家,陰敦之父陰友齊。”楊安玄賣了個關子,只說了個人名,沒有直說。

楊佺期捋須沉吟片刻,眼神一亮,道:“你是說郡中正人選?”

九品中正制選官,州推選大中正一人,由大中正薦舉出郡中正,任命權在司徒府。

郡中正的人選多是出身當地、現任京官計程車族,原來的新野郡中正是倉部侍郎魏成。

不過魏成年邁體衰,三年前便傳出要卸任郡中正的說法,郗恢是新任刺史,順勢推薦新的郡中正很有可能,若由他推薦陰友齊接任無疑成算很大。

“若是新野郡中正選中陰友齊,玄兒定為高品確實大有希望。”楊佺期欣喜道:“為父這就給郗刺史寫信,讓他向司徒府舉薦。”

“父親莫急,郡中正的人選要到五月份才能定下,現在為時尚早。”楊安玄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楊佺期冷靜下來,道:“不錯,司徒是會稽王兼任,他與郗刺史並不睦,若是郗刺史專薦陰友齊反為不美。”

楊安玄微笑道:“陰友齊若能成為郡中正,對陰家來說是天大的好事,如何說服會稽王之事應由陰家出力,父親只需向郗刺史提上一句,順手推舟坐看其成便是。”

楊佺期哈哈笑道:“不錯。”

“後日孩兒與陰敦同遊,會找機會點醒他。”楊安玄胸有成竹地道:“陰、鄧、岑三家休慼同枝,以陰老爺子的謀算,三家合力之下此事應該不難。”

…………

臥龍崗,忠武侯諸葛亮躬耕之所,魏文帝在此修建武侯祠,香火鼎盛。

楊安玄在諸葛亮塑像前焚香祭拜,對於這位鞠躬盡瘁的蜀漢丞相他心中充滿了敬意。身旁陰敦、高廣等人個個虔誠叩拜,默默禱唸。

趁著高廣等人去遊寧遠樓,楊安玄拉著陰敦前往古柏亭。亭邊有柏樹一棵,龍態虯枝,是諸葛亮親手所植。

陰敦輕拍大樹,嘆道:“世事滄桑,翠柏依舊長青,人不如樹啊。”

楊安玄道:“昔年桓司馬過金城,見早年所種柳樹,發‘木猶如此,人何以堪’之嘆,陰兄莫非想效桓司馬作流年之嘆?”

“桓司馬一代人傑,功業過人,陰某豈能與之相提並論。”陰敦頹然道。

楊安玄沉聲道:“陰、楊兩家皆起自漢,百年興衰家族低迷,如今朝庭偏安、北境蒙塵,好男兒正當奮馬揚鞭恢復祖業,陰兄可有意效桓大司馬乎?”

想起祖父六年前開始的佈局,陰敦振奮起來,揚眉慨聲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安玄說的不錯,吾輩當奮發圖強,重振家聲。”

楊安玄舉起掌,陰敦會意,舉掌相應。雙掌相擊,有聲為誓。

“陰兄,今年是定品之年,令尊在朝中為官,可有意郡中正否?”

看著楊安玄似笑非笑的面容,陰敦心中震動,魏成年老不堪郡中正可能換人之事族中議過,只是這塊肥肉盯的人太多,陰家並無優勢。

楊安玄說出此話,定然是楊太守有意,楊太守與郗刺史關係密切,郡中正需由郗刺史薦名,如此一來父親成為中正的希望變得很大。

心頭火熱,念頭紛雜,若父親果能成為新野郡中正,那陰家的郡望定然竄升,說不定會成為新野第一門閥,鄧、岑兩家便要依附陰家,妹子進京之事越發穩了。

楊安玄笑道:“家父有意向郗刺史推薦令尊,京中之事卻要令尊自行謀劃。”

陰敦笑道:“此當然爾。”

得了楊安玄的話,陰敦恨不能肋生雙翅,即刻飛回陰家堡與祖父商量。

文人相聚免不了吟詩作賦,高廣、魏孜業、公孫河等人都有詩作,陰敦此時心如沸鍋,哪有心情做詩,至於楊安玄距鳳凰臺連作三首不過五天,若是又有好詩現世未免太驚世駭俗了。

歸途,看著興高采烈、高談闊論的高廣等人,楊安玄嘴角泛起自嘲的笑容。

過於優秀是沒有朋友的,要學會和光同塵,若是念出那句“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恐怕下次就沒人與自己同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