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司馬陳寶從巡視城牆回到營中住處,跳下馬愛憐地拍拍馬脖,吩咐親衛道:「洗涮一下,給加點料。」

剛到帳中坐下,親衛入內稟道:「將軍,有人求見。」陳寶一愣,這麼晚哪來的訪客,如何進得軍營?

親衛雙手將一塊銅牌奉上,陳寶拿到手中,方形、寸許見方,獸頭錦紋,中間一個陽文的「商」字。

這是商情司暗諜的身份牌,陳寶不敢怠慢,站起身道:「請。」

腳步聲響,進來的居然是位熟人,是軍中宣講軍紀、代寫書信的書令史周宣,沒想到他是商情司的暗諜。

周宣笑容滿面地上前揖禮道:「見過陳將軍。」

陳寶抱拳還禮,訝聲道:「愚與周令史相識兩年多,不知你居然是商情司的人。」

周宣笑道:「並非有意隱瞞,商情司不準洩露身份,將軍莫怪。此次在將軍面前顯露身份,僕這個書令史怕是在這做不下去了。」

請周宣坐下,陳寶問道:「周令史為何而來?」

「商情司查知,榷市魏商有意奪取濮陽城……」

周宣將打探來的訊息告訴陳寶,陳寶勃然怒道:「這些魏人膽敢叛亂,愚這就領兵剿了他們。」.Ь.

「將軍且慢」,周宣道:「眼下只知主謀是魏商李頵和他的護衛姚登,這兩天姚登四處竄連,不知還有多少人參與其中。若是冒然出動,恐怕打草驚蛇,放跑了暗中隱藏的人物。」

陳寶冷聲道:「寧殺錯,莫放過,愚且將城中和榷市內的所有魏人殺光便是。」

周宣勸阻道:「不可,榷市通商利大於弊,主公不加禁止,何況這些魏人之中還有商情司的暗諜在內,豈可亂殺無辜,引發恐慌。」

陳寶厲聲道:「魏軍陳兵黃河之北,隨時可能渡河南下,若是濮陽有失,豈是區區榷市能比。愚身為司馬,守土有責,恕不能聽從周令史所言。」

周宣知道,陳寶身為司馬職責在守住濮陽城,只要濮陽不失,誤傷些魏人功大於過,事後肯定記功。而自己破獲魏人奪城陰謀,也是一場大功,此次表露身份,想來事後要換個地方。

不過,周宣想著憑藉此次功勞離了商情司,到郡縣為官,他心中籌算積功做個縣令應該不難,但若想更進一步自然立的功勞要更大些。

陳寶想大刀闊斧掃平一切,於他而言最為簡單方便,但對自己而言功勞卻不算大,畢竟訊息是鞬力斯所報,最大的功勞屬於他。

只有借了這條線索將藏在榷市中的所有魏國暗探都挖出來,黃司使才會看重自己的能力,為自己向主公美言。

見陳寶起身要喚人,周宣冷不丁出聲道:「陳司馬,聽說前兩日李頵送給你一匹好馬。」

陳寶勃然大怒,手按佩刀喝道:「周宣,你在懷疑愚嗎?愚對主公忠心耿耿,隨主公多次出戰,出生入死,你若要胡言亂語,愚便斬了你再向主公請罪。」

周宣起身笑道:「陳將軍誤會了,僕並非懷疑將軍,只是覺得李頵此時送馬給將軍,肯定別有用心。將軍且先坐下,咱們再議一議。」

陳寶緊緊盯著周宣,心中盤算開來,周宣在軍中有幾年,對自己平日所為很清楚,自己還算廉潔,從不克扣將士們的軍餉,唯有收授些榷市商賈所送的禮物,最貴重的莫過於李頵所送的三匹好馬。

偏偏李頵是魏人細作,牽連上了自己,若是周宣胡說八道,自己難脫干係。

周宣神色不變地道:「陳將軍,你克盡厥職,深得將士擁戴,僕對將軍亦十分敬重,方才之言並無他意,請將軍不要誤會。」

陳寶鬆開握刀的手,重新落坐,鬆口道:「李頵稱八月二十五是他的生日,想請愚前去飲宴

。」

周宣決定透露點訊息,道:「不瞞將軍,榷市皮貨商鞬力斯是商情司暗諜,姚登前去拉攏他奪取濮陽城,僕估計李頵會趁飲宴之時下手。」

陳寶冷著臉問道:「周令史是想讓愚前去作餌,引魏人上鉤嗎?」

周宣心中當然希望如此,不過亦知這話說出口說不定陳寶真會撥刀相向。

乾笑一聲,周宣道:「當然不能讓將軍涉險。李頵八成是準備在飲宴上動手,這幾日便會將人手召進他的住宅,屆時將軍領了人將他的宅院圍住,便可將多數魏人內應抓獲。至於榷市,僕會與嚴監司商議,有二百市兵在,出不了大亂。」

陳寶冷哼一聲,道:「既然周令史早有定計,便按你所說行事。」……

八月二十五日,酉初。

李宅門前張燈懸彩,李頵穿著件青布衫,滿面春風地站在門前迎客,他的身後站著姚登和鞬力斯。

午時,鞬力斯接到姚登的訊息,讓他帶了麾下兄弟前來李宅。姚登見到鞬力斯後,讓他今夜伺機刺殺司馬陳寶。

此時宅內潛伏著四百餘名魏人,準備聽到號令後就殺出,跟隨姚登前往府衙,然後控制四門。

李頵的笑容有些僵硬,快要到酉正了,陳寶還沒有出現。前去催請的人回報,說陳寶巡察四門去了,要晚一會才會到來。

大紅燈籠亮起,李頵的臉陰晴不定,若是陳寶今夜不來,便只能暫緩動手了。

腳步聲整齊由遠而近,聽聲音來的人可不少。陳寶身披戰甲,騎乘在赤焰馬上,帶著八百兵丁奔李宅而來。

看到持槍拿刀的兵丁出現,李頵和姚登都變了顏色,作賊心虛,莫非訊息走漏?

李頵轉身要逃進宅中,姚登低喝道:「能逃到哪去,且問明再說。」一邊對鞬力斯道:「伺機動手,殺死陳寶。」

陳寶在門前數丈外勒住馬,隨行的兵丁如潮水般將李宅圍住,守住出入門戶。

李頵強自鎮定,上前招呼道:「陳司馬,你這是何意?」

陳寶居高臨下看著李頵,冷聲道:「愚接到線報,說你宅中窩藏魏軍細作,特來搜拿。」

李頵往後疾走,只要雍軍入內一搜,那些藏在屋中的人立時暴露,不如趁現在拼個魚死網破。

姚登伸手入懷掏出匕首,對自旁的鞬力斯喝道:「動手。」

縱身而起,朝陳寶撲去。陳寶端坐馬上,揚刀朝姚登頭頂劈去,身旁將士紛紛朝前殺來。

數杆長槍刺出,姚登不得不閃身後撤,感覺後心一痛,猛回頭卻見鞬力斯滿面殺氣地從自己後背拔出帶血的短刀。

刺死姚登,鞬力斯旋身回斬,短刀劈向朝大門跑去的李頵,周宣騎乘在陳寶身旁,高聲呼道:「留活口。」

短刀一偏,將李頵身上的青布衫劃破,李頵腳一軟,癱在地上,尖聲叫道:「願降啊。」

陳寶一揮手,有幾名兵丁上前架起李頵,眾人一擁而入。那些前來道賀的賓朋正在談笑,見雍軍架著李頵氣勢洶洶進入,踢開宅門往裡搜去,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陳寶站在院中高喝道:「李頵意圖反叛奪城,已被拿下,大夥別亂動,以免誤傷。」

屋中被蹬開,藏在屋中的魏人無處躲藏,持刀向外殺出,雍軍早有準備,弓箭手朝屋中射箭,屍體倒在門檻之上。

李頵被刀架在脖上,嘶聲叫道:「別動手,快放下兵器降了吧,降了吧。」

半個時辰後,三百多名魏人被綁縛著押往軍營,周宣連夜審訊李頵。為防訊息走漏,陳寶派人在河岸來回巡視,以免有人逃過江。

子時,濮陽南門開放,陳寶與鞬力斯帶著五百兵丁奔向榷市。嚴監

司早得到通知在等候,郡兵

一到則帶著市兵四處拿人,榷市內一片驚惶。

天明時分,榷市市令駱河愁眉苦臉地帶著小吏在榷市安撫商賈,告知昨夜抓捕的試圖搶奪濮陽城的魏人細作,其他商賈不用擔心害怕,正常守法營商可保無事。

即便如此,榷市內的商販還是紛紛離開,雖然監司嚴真擔心魏人細作夾雜在其中逃離,但榷市內光商賈就近千戶,哪能攔得下來。

濮陽城僅留下南門出入,出入城門盤查緊密,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各種流言悄然盛行,附近的百姓拖兒帶女往城中走,出城的車馬卻排成長龍。

李頵很快將在委粟津渡口接應魏軍過河的計劃招認出來,周宣與陳安決定將計就計,引魏軍入伏,再立功勞。

周宣找到鞬力斯,讓他過河給魏軍送信,引魏軍前來。帶著李頵給出的信物,鞬力斯身背葫蘆,在酉末泅水過河,按照李頵交待,點取三堆篝火,很快便有魏軍偵騎尋來,盤問一番後帶著他去見於慄磾。

三日前,於慄磾派蕩波將軍長孫奇帶了三千人馬悄然東移至委慄津對岸,停泊在黎陽津船隻也悄然轉至此處,為防對岸發覺異常,將船隻隱藏在一處河岔中。

鞬力斯告訴長孫奇,濮陽城夜間城門關閉,內外資訊不通,李頵和姚登趁機奪了委慄津,讓他速速派兵過河,明日趁城門開放時奪取濮陽城。

驗看過李頵送來的信物,長孫奇又見鞬力斯是鮮卑人,對答如流,舉止從容,並沒有懷疑。當即下令將河岔中的船隻撐出,趁夜渡河到達委慄津建立起據點,後續兵馬便可由此處過河。

魏軍新近又搶到二十餘商船和不少漁船,商船的總數已達五十三條,大小漁船已近二百條。

夜間渡河風險極大,風高浪急,不敢出動小船,長孫奇出動四十條商船,船隻跌蕩起伏,不時有兵丁被顛簸落入水中,被浪花一卷再難尋蹤。

船上的魏兵伏低身子,死死攥緊船上的繩索、抓手等住,在劇烈的搖擺中祈求神佛保佑。

委慄津渡口點著三堆篝火,這是約定好的訊號,船頭觸碰到碼頭,鞬力斯首先從船頭跳上岸,招呼身後船隻上的魏軍趕緊登岸。

岸上,陳安等人早已嚴陣以待,看到魏兵搖搖晃晃地從船上下來,周宣輕聲道:「陳將軍,先射箭,再奪船。」

陳安冷森森地看了一眼周宣,道:「周令史不顧麾下的性命,愚可不像你。」

此次破獲魏軍細作叛亂,鞬力斯功勞最大,周宣力主讓鞬力斯過河誘敵入伏,陳安就感覺周宣心懷叵測,若是鞬力斯喪身在敵營,這最大的功勞便落到了周宣的手中。

鞬力斯深入魏營,誘敵而來,再立大功,周宣不顧他尚在魏軍之中,居然想要射箭殲敵,分明是想借箭傷人。

要知道夜間根本分不清敵友,亂箭之下極可能誤傷鞬力斯,再說魏軍發現遇伏,自然知道中計,鞬力斯同樣難以脫逃。

「迎上去」,陳安輕聲下令,帶著將士朝前行去。

多數魏軍被船顛得頭昏腦脹,連走路都搖搖擺擺,長孫奇吐出一口酸水,看著走來的黑影問道:「姚登何在?」

回答他的是一抹雪亮的弧光,長孫奇還算反應敏捷,仰身避過,雍軍紛紛亮出兵器,朝渡河的魏軍殺去。

魏軍多數手足發軟,被蓄勢而來的雍軍切瓜砍菜般殺得落花流水,火箭射往停靠在岸邊的船隻,很快船隻起火。

四十艘商船載著一千五百名魏軍過河,逃走船隻十三艘,焚燬六艘,其餘被雍軍俘獲。一千五百魏軍被殺死兩百餘人,隨船逃走七百餘人,包括長孫奇在內的五百多人被俘。.Ь.

委慄津夜戰,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