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隆隆,緩慢有力,震得地面的沙粒顫動。

秦兵在金墉城下排成長列,衝車、雲梯、布幔、投石車等如同怪獸一般,趴伏在陣列之前。

號角聲嗚咽而起,轒轀車開始緩緩前行。轒轀,四輪車,粗木編排,上面用生牛皮覆蓋,下面可以容納十餘人,藏於車中推車前行。

“烏龜殼”緩緩挪向塹壕邊,準備用土石填平金墉城前的護城河。

緊接著拋石車開始發威,壇口大的石塊像冰雹般飛起,砸在城牆之上,在牆體上留下一個個淺坑。

城頭的軍兵慌亂地躲避,有的躲在箭垛下,有的跑進箭樓內,有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還有的乾脆想奔下城去……

晉字旗被碰倒在地,被逃竄的軍兵踩上幾腳。楊安玄上前拾起旌旗,大喝道:“伏低,避在箭垛之後,什長、伍長約束自己的部下,不準亂走,違令者斬。”

楊安玄左手執旗挺立,右手持盾,石塊朝著楊安玄紛紛襲來。楊安玄左右開弓將襲來的石塊撥飛,站在城頭之上寸步不讓。

軍兵見主將全然不懼,膽氣大了些,在喝聲下伏低身子隱在箭垛之後。

一陣風來,將手中的旌旗展開,楊安玄高聲斷喝,有如天神一般。

城頭將士們不由自主地高聲歡呼,有人學樣持盾立起,城樓之上士氣高漲。

楊安玄將旗幟插好,喝道:“投石車,還擊,砸掉轒轀車。”

城頭擺放著二十餘架投石車,飛石騰空而起,砸向轒轀車和護城河上搭起的壕橋。

石塊落在轒轀車的牛皮上,被反彈開來,不過也砸得轒轀車車身顫動,車輪發出刺耳的聲音。

壕橋被石頭砸中,發出破裂的碎聲,木屑隨著石塊飛舞。石塊如雨,功夫不大,便有壕橋坍塌,轒轀車翻倒在地。

戰鼓如雷,秦兵推著雲梯透過壕橋,衝車來到城下,開始撞擊城門,震得城牆上的砂石簌簌直落。

礌石和滾木從城頭投下,將衝車砸得東倒西歪,終於不勝其重“吱呀”一聲倒地。

秦兵衝至城下,秦軍的投石軍不再投石,城頭的晉軍站起,持弓朝下射去。

箭只如同雨點,秦軍撐起一面面盾牌,“篤篤”聲急,有如驟雨打芭蕉。

呼嘯聲、喊殺聲、痛吼聲在金墉城上空交雜在一起。血色,在城下氤氳開來。

雲梯車前端的鐵鉤搭在城牆之上,秦兵開始蟻附攀登。尺許粗的滾木沿著梯身滾落,前端的秦兵被砸落,後面的秦兵連忙從旁側跳下。

十餘部雲梯架在城牆之上,秦兵拼死向上攀去,齊公有令,首登連升三級,賞奴千人,牛羊五百。

重賞之下,自多勇夫。仇衝是西秦氐人,姚興擊滅竇衝時被俘,編入軍中,此後隨姚崇東征西戰,已經軍中什長。

兩年前仇衝成了家,有了個兒子,仇衝覺得要為那小小的人兒多攢點家業。

仇衝有個夢想,等將來兒子大些,可以到城裡去跟先生讀書識字。仇衝自己不識字,卻知道天子喜歡讀書人,識字的人將來會有大出息。

滾木落下,將他身前攀爬的兩人砸下,仇木用力抓住扶框,身子盪出雲梯,滾木帶著風聲從他身旁落下。

將刀咬在口中,手上用勁,仇衝重回雲梯之上,抓緊投木的間隙,雙手交錯向上攀去。

等晉軍將另一根滾木搭在城牆上,仇衝的手已攀上了城堞,探出頭來。

城牆上的晉軍見有人探頭,長槍毫不客氣地朝仇衝扎去。仇衝腳用力一蹬,身形猛得往上一躥,右手持刀砍向扎來的槍桿。

刀是隨齊公姚崇剿滅薛勃時奪自一名鮮卑將領,刀身雪亮隱有花紋,聽人說是百練好刀,其快無比。

槍桿應刀而斷,仇衝向前跨步,半隻腳掌險之又險地蹬在城堞之上。晉軍見有人登城,數杆槍齊齊扎來。

手中刀橫掃而過,槍頭落了一地,仇衝趁勢躍下城堞,穩穩地踩在城上。

姚崇眯著眼站在裡許外觀戰,看到有人跳下城頭,大喜道:“擂鼓,替壯士助威。”

聽到鼓聲,秦兵知道有人登城,高叫著朝上衝去。仇衝守在雲梯之前,砍倒了兩個攻來的晉兵,身後陸續有秦兵登城。

秦兵登城引發騷亂,楊安玄遠在十餘丈外,示意胡藩留意戰局,自己提著長槍直奔過去。

仇衝開始向前挪步,為身後登城的秦兵閃出空檔。手中鋼刀又接連劈斷幾根長槍,劈閃的刀光逼得晉軍不斷後退。

楊安玄趕至,二話不話挺槍就刺,仇衝操刀斫去,“砰”的一聲,杆身顫動有如無骨之蛇,並未砍斷。

仇衝暗道不好,忙轉身避讓扎來的槍尖。槍尖擦著身上的皮甲劃過,將皮甲上的牛皮繩劃斷,仇衝驚出一身冷汗,對手好生厲害。

一槍扎空,楊安玄右手握緊槍身,左手攥槍纂用力一抖,槍桿顫動,“嗡”的一聲破音,劃出尺許的槍花,狠狠地抽在仇衝的皮甲之上。

仇衝感覺胸口如被鐵鞭擊中,身形站立不穩,朝後退去。身後袍澤扶了他一把,有人持刀擋在他身前。

楊安玄冷笑一聲,槍刃直斬,與鋼刀相碰,發出“當”響,那持刀的秦兵感覺槍尖傳來大力,鋼刀擊得脫手掉落。

不等他反應過來,槍尖已經扎透皮甲。楊安玄用力一挑,將屍身高高挑起,抖手朝仇衝砸去,手中長槍順勢下砸,擊向另一名秦兵。

那秦兵被楊安玄威勢所攝,慌亂地抬刀架擋,長槍卻靈活地拐了個彎,重重地拍在他的肋間。

仇衝避開砸來的屍體,揮刀怒吼朝楊安玄劈去,張鋒也拿著杆槍跟在楊安玄身邊,見仇衝撲來,伸槍朝仇衝的大腿扎去。

張鋒的個頭矮小,仇衝看著楊安玄根本沒留意扎來的冷槍,大腿一涼,痛感升起,氣力流失,知道中了暗算。

戰場之上你死我活可講不了仁義,楊安玄替仇衝低頭之際,一槍扎入他腹中,將仇衝挑落城去。

身旁的晉軍見主將如此神勇,勇氣倍增,呼喝著將剩下的秦兵殺死。

城下,秦軍在鼓聲地激勵下,一批批地朝城下湧來,新的衝車又開始撞擊城門,又一處城牆有秦兵登上。

楊安玄大喝道:“拿神弩(1)來。”

弩,是裝有臂的弓,由弩臂、弩弓、弓弦和弩機等部分組成。裝填時間比弓要長,但射程更遠,殺傷力更強,命中率更高,便要求使用者氣力夠大。

漢代弩分雙臂拉開的擘張弩和腳踏的蹶張弩,金墉城頭擺放著諸葛亮所制的元戎連弩,可連發十箭,體大重沉,需三人開弩,只能用於防守。

馬鈞改進為五矢連弩,減輕了重量和體積,可以單人使用,便工藝複雜,箭矢特製,已然失傳。

至晉,弩得到進一步發展,除了楊安玄所說的擘張神弩外,還有“萬鈞神弩”,可破戰船。

有軍士扛來神弩,長約四尺有餘,弩箭長有二尺,沒有二百斤氣力難以拉動弓弦。

“長盾護住愚。”楊安玄吩咐道。兩旁軍士聞命持長盾在左右護衛。

將弩箭放入凹槽,楊安玄手臂抬起,扣動弩機,粗若雞卵般的弩箭急射而出。

城下,秦兵的盾牌如同紙片般被撕裂,盾後的軍兵慘叫倒地。

楊安玄連發十餘箭,城下盾牆被穿得七零八落,秦兵開始向後退走。

姚崇見士氣低落,城頭之上登頂的軍兵都被殺死,吩咐道:“鳴號。”

號角聲在陣前回蕩,秦軍開始有條不紊地後撤。楊安玄暗暗心驚,撤退的秦兵井然有序,是訓練有素的精兵。

成功地擊退了秦兵的進攻,城上的晉軍搖旗吶喊,歡聲雷動。

午時,河南太守夏侯宗之帶著人抬著一筐筐麵餅走上城頭,城內儲存的糧食充足,平日吃不飽的軍兵倒是可以吃飽了。

夏侯宗之滿面笑容地來到楊安玄身邊,探頭往城下看了看,城下一片狼籍,損毀的衝車、轒轀車倒在地上,姚崇派人救助受傷的秦兵,收斂屍體……

秦兵攻城時,夏侯宗之躲在城內,不時有飛石越過城牆落下,讓夏侯宗之惶恐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鼓號聲停歇,傳令兵稟報秦兵暫退,夏侯宗之才帶了人往城頭送兵糧。

“楊將軍,你看金墉城能否守住?”夏侯宗之眼巴巴地看向楊安玄,滿是期待地問道。

楊安玄知道他的心思,指著身邊狼吞虎嚥吃飯的軍丁,笑道:“夏侯太守放心,有這些兒郎在,堅守半年絕無問題。”

夏侯宗之鬆了口氣,捋須喃喃語道:“無須半年,一月之後郗刺史的第二批救兵便至,屆時秦人自然解圍離去。”

張鋒拿著兩塊餅,端著碗湯走過來,夏侯宗之道:“楊將軍,你先吃飯,愚四處看看,慰勞一下將士。”

連開十幾次弩弓,即使用真氣相助,楊安玄亦感手臂痠麻,拿餅的手都有些發顫。

“公子,你今天大展神威,僕方才聽將士們對你都佩服極了。”張鋒滿是崇拜地道。

楊安玄咬了一口餅,笑道:“張鋒,看來沒白讓你讀書,連大展神威都會說了。你今天也不錯,助愚斬殺了秦將,讓書吏記你一功。”

張鋒摸著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數名百姓抬著筐炊餅從楊安玄身旁經過,楊安玄看那葛袍老者有些面熟,遲疑地開口問道:“可是陶大夫?”

那老者站住,用袍袖抹了抹汗,看著楊安玄道:“正是老朽,將軍認識老朽?”

楊安玄將餅交到張鋒手中,恭敬地揖禮道:“陶大夫不認識愚了,愚是楊安玄,四年前便是陶大夫救愚一命。”

陶勝醒悟過來,道:“哦,哦,你是楊三公子。唉呀,一別三年多,楊公子都長得這麼高大了,老朽認不出來了。”

對於陶大夫楊安玄很感激,穿越是件兇險事,若是沒有陶大夫的藥,說不定一屍兩魂。

請陶大夫坐下,楊安玄了解到陶大夫因為老父年邁,讓家人逃出城去,自己卻留下來伺親,沒有離開洛陽城。

夏侯太守下令遷避金墉城,城中未離開的百姓也隨著軍隊進了金墉城中,陶大夫被徵役,做些燒水、做飯、餵馬等雜事。

“陶大夫,你醫術過人,城中受傷的兵丁不少,正需你鼎力相助。”楊安玄道:“不知陶大夫可願暫為軍醫。”

軍醫比起雜役不知強出多少,陶勝捋須欣然道:“多謝楊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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