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日,雍州刺史郗恢的奏章送到了尚書省。

尚書省掌行政大權,設有吏部、祠部、度支、左民、五兵等五部尚書(1),分管天下諸事。農田事物歸屯田曹管理,而屯田又歸左民尚書管轄。

屯田曹尚書侍郎甘越看到郗恢的奏章後激動地從氈席站起,拿著奏章手舞足蹈地道:“若真有此神物,百姓便可不受飢餒之苦,天佑我大晉。”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甘越拿了奏章出了官廨興沖沖地來找尚書陳崧。

陳崧接過奏章看過,笑道:“這楊佺期先是棄文從武,現在莫非要棄武從農了。不過此物倒是神奇,可送來了實物。”

得到肯定答覆後,陳崧站起身道:“走,試過再說。”

在農田試驗過後,陳崧也大為振奮,歡聲道:“這是天大的喜事,要速報會稽王得知。”

太元十年(385年),謝安去世,朝廷下詔以琅琊王(392年徙封會稽王)司馬道子為揚州刺史、錄尚書事、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從此會稽王權傾天下。

會稽王府座落在皇城津陽門外、青溪西側,府邸修建得規模宏大、富麗堂皇。

王府是寵臣趙牙為他修建,府中栽竹移樹、築造假山、挖掘池塘,耗費鉅萬,連天子司馬曜看過後都十分不滿,斥其“修飾太過”。可是,原本是優倡的趙牙卻被司馬道子任命為魏郡太守。

陳崧來到王府求見,等了足足半個時辰,才看到斜倚在錦榻上的會稽王,隔著老遠都能聞到濃烈的酒味,顯然這位王爺剛從酒桌上下來。

見禮畢,司馬道子笑道:“陳卿一向少到府中,譙王(司馬尚之)送了些好酒給孤,正好與卿共醉。”

“多謝王爺。”陳崧眉開眼笑地道:“能陪王爺共醉,是下官修來的福份。”

奉承了幾句,陳崧這才開口道:“下官此來是為獻寶。”

“獻寶?”司馬道子醉眼朦朧地看著陳崧,笑道:“孤王府之中奇珍異寶無數,卿有何寶?且呈上來讓孤一觀。”

“王爺,新野太守楊佺期研製出一種新犁,此犁僅用一牛,耕地之效卻倍於原犁,下官已在田中試過。奏摺中稱推行此犁可多產糧食五成,若真如此朝庭將再無缺糧之憂。”

司馬道子坐正身子,命侍女奉上醒酒湯,又用熱巾擦了擦臉,感覺清醒了許多。

接過陳崧手中的奏摺,邊翻看司馬道子邊問道:“你可試用過此犁,果如奏章中所說?”

陳崧恭敬地應道:“下官親自帶人到田間試耕,確鑿無疑。”

司馬道子一拍奏摺,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此犁確實是無價之寶。這個楊佺期倒是國之棟樑,孤要奏明天子,重重賞賜他。”

正事說完,擺上酒宴。喝到一半時,中書令王國寶帶著族弟王緒到來。司馬道子很高興,命人撤下殘席重新開宴。

王緒諛笑道:“王爺一臉歡容,看來遇到什麼喜事,莫非是陳大人獻了什麼寶貝給王爺。”

司馬道子笑道:“你倒是猜得準,陳崧獻了個大寶給孤。”

王國寶斜著眼瞅了一下陳崧,心想向王爺獻媚的人越來越多了,這個陳崧也加入其中。自己要勤到王府走動些,要不然會讓這些人鑽了空子。

王緒湊趣道:“不知是何寶貝,讓王爺如此歡心,可否讓微臣開開眼,下次也替王爺尋件異寶來。”

司馬道子笑道:“這寶貝你可尋不來,是新野太守楊佺期研製的新型耕犁。”

聽到楊佺期的名字王緒笑容一僵,新仇舊恨齊湧上心來,被楊家奪去機緣,又在洛陽受辱,派王強暗中對付結果失敗,這些事就像毒刺紮在胸口,想起便錐心刺骨地痛。

王國寶一皺眉,道:“什麼犁值得王爺如此高興,不過是匠人之作而已。”

陳崧笑著插嘴道:“王大人不知,若用這種新犁,可多墾萬頃糧田,增產五成糧食,。”

王國寶冷哼一聲,道:“推測之事怎能做準,陳大人不要蠱惑王爺。”

陳崧被王國寶懟得張口結舌,司馬道子知道王氏兄弟與楊佺期不睦,笑道:“今日歡宴,不談國事。來,且盡飲杯中酒。”

…………

皇城建康宮。東晉太元三年(378年),謝安主持將建康宮徹底改建,建成後殿閣崇偉,宮室綺麗,壯麗巍峨。

宮城設內外三重宮牆,最外層宮牆內為一般官署和駐軍,官宅亦在此;第二重宮寺內為為朝庭官署重地,尚書省在東,向南有門通外,中書省、門下省、秘閣和皇子所居的永福省在西側。

第三重牆內是皇宮,前為朝區,建主殿太極殿,左右為東、西堂。太極殿大朝、慶典時啟用,平日商議國事、講經論道在東堂,而西堂為天子歇息之所。太極殿之後是天子寢宮-式乾殿,其後是顯陽殿,兩殿左右建翼殿,供嬪妃宮人居住;寢宮往北是內苑華林園。

二月二十五日,東堂,常朝。

鐘鼓聲中,眾人跪拜,天子升座,樂起止,眾人起,坐於兩邊。

左民尚書陳崧起身奏本,道:“臣啟萬歲,新野太守楊佺期獻新制耕犁,僅用一牛,其效遠勝舊犁。”

郗恢的奏本天子司馬曜已經看過,聞奏後開口道:“新犁節省畜力,效用更佳,著尚書省將圖樣頒行天下,迅速推廣,莫誤今年春耕。楊佺期獻犁,功在社稷,當厚加封賞,諸卿以為如何?”

尚書左僕射王珣出班奏道:“楊佺期出身弘農楊家,向來以門第定為四品為恨,萬歲嘉其功,不妨擢升其門第,楊家定感恩戴德,忠君報國。”

“萬萬不可。”王國寶高聲反駁道:“萬歲,評定門第品級朝庭早有定法,郡望、封爵、官品、聯姻缺一不可,萬歲命賈弼之修撰《十八州士族譜》作為定品依據。”

“楊家過江太晚,婚宦失類,楊亮更是曾事偽朝,若是冒然提升其門第品階,恐怕撼動評定門第的基石,吾以為萬萬不可。”

王珣向來看不起王國寶,認定他是卑鄙小人,去年兩人就曾因楊佺期兵敗的事發生過爭執,這次王國寶又當面否認他的提議,讓王珣怒火中燒。

天子眾臣面前,名士風度還是要的,王珣冷著臉道:“門第品階並非一成不變,楊佺期既立大功,就應賞賜。”

王國寶針鋒相對地道:“可多多賞賜財帛就是,豈可以門第品階賞人。”

“王大人,農為國本,楊郡守之功不下於攻城佔地,下官以為當封爵提品。”太子左衛率徐邈道。

“徐大人此言差矣,此犁僅是楊佺期所獻,並不一定是其所制,若是重賞豈非所賞非人……”

朝堂之上分成兩派,吵個不休,逐漸離題千里,變成互相攻訐。

司馬曜以手扶額,昨夜宿醉未醒,被吵得頭痛。站起身道:“著尚書、中書、門下三省共議此事,三日後奏朕定奪。”

一拂衣袖,司馬曜揚長而去,留下眾朝臣面面相覤。

司馬道子起身出大殿準備回府,皇太妃李陵容派人請他進宮敘話,李陵容是天子和他的生母。司馬道子進宮與母妃說了幾句,李太妃派人請來天子,叮囑擺下酒宴,席間勸說兄弟兩人同心共德。

在母親面前,兩人自然滿口答應,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皇太妃高興,讓兄弟兩人盡情暢飲。

想起方才朝會上司馬道子並未表態,司馬曜問道:“皇弟,封賞楊佺期一事你如何看?”

司馬道子放下酒杯,道:“臣弟以為,新犁問世有益於國,當賞。”

“哦”,司馬曜看向弟弟,原以為王國寶在朝堂上反對重賞楊佺期是他授意。

“萬歲,臣看過郗恢轉來楊佺期的奏章,奏章稱此犁為其三子楊安玄所研製。臣讓人查過楊家族譜,那楊安玄今年十六歲方成年,臣以為他少有接觸農耕,研製出新犁的可能性不大,極有可能是奪匠人之功。”

司馬道子的話有理,司馬曜點點頭,道:“皇弟說的不錯,朕也有所懷疑。”

“今年是定品之年,楊安玄正好定品年紀,臣弟以為是楊佺期為其子謀高品而施的手段。”司馬道子道:“所以臣弟以來,當賞,但不能過重。”

司馬曜端起酒杯飲了一口,道:“不管是誰研製,新犁終究有功於社稷,若是賞賜得太薄,有傷忠臣之心。”

司馬道子想了想,道:“提升門第事關重大,不可輕為。獻新犁之功可酬關內侯,洛陽兵敗楊佺期被免去龍驤將軍,還予他便是。另外賞賜他金二百兩,錦緞五百匹。”

“楊安玄該如何賞賜?”司馬曜問道。

司馬道子微笑道:“楊安玄尚未定品,不能授官。若其真有才學,被定為高品,萬歲自可詔他入京,酌情封賞重用便是,將來楊家也能因楊安玄提升門第品階;若其徒具虛名,又何須萬歲掛念。”

司馬曜笑著舉杯道:“皇弟這些話是老成謀國之言,朕心甚慰。東安伯郗恢薦材有功,亦當賞賜。”

司馬道子微笑不語,自己這位皇兄又在找機會賞賜他的近臣了。

皇太妃李陵容笑道:“看到你們兄弟有商有量、和睦相親,為娘也就放心了,娘跟你們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