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安玄沒有追擊逃走的賊船,帶著俞飛、萬茂等人回了巡江監。

有心收伏俞飛,楊安玄沒讓人捆綁,而是在巡江營收拾出三個帳蓬,安排俞飛等人住下,命人按時送上三餐。

夜間,萬茂藉著如廁的機會偷偷地觀察了一陣,對俞飛道:“大當家,官軍看守不嚴,咱們尋機逃走吧。”

俞飛閒適地坐在帳中,一如坐在自家屋內,淡然開口道:“咱們十幾個人身處數百人的營中,你認為能逃得掉嗎?”

萬茂一想,垂頭喪氣坐在鋪上,老大說得是,逃是逃不掉的。

“你們放心,僕看楊將軍沒有將咱們收監,肯定另有安排。巡江監的伙食不錯,既來之則安之,且在此安心過個年吧。”

話音未落,帳外響起劉衷的聲音,“俞當家,可否出帳一敘。”

劉衷表示過招攬之意後不久,周由也來了,同樣招攬的話又說了一回,俞飛的心中越發安穩下來。

他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若能保全萬茂等人的性命,投降官軍也不是不可以。

不過,貨賣與識家,劉衷、周由等人算是手下敗將,要降也要降於那位楊將軍。

十二月二十九日,是俞飛等人入巡江營的第二天下午,楊安玄終於露面了,請俞飛邊走邊聊。

兩人並肩在水寨內的碼頭漫步,楊安玄道:“愚派人打聽了一下‘浪裡蛟’的行徑,並無大惡。”

俞飛沒有作聲,等待楊安玄說起招攬的話。

“俞兄的箭術出神入化,若能為國效力,將來立功封侯亦是可期,何必揹負賊名蹉跎一生。”楊安玄站住腳,看著俞飛懇切地道。

俞飛笑道:“僕生性不羈,恐難長期受規矩約束。僕不想欺瞞將軍,為救手下弟兄僕願投降官軍,但事後會尋機逃脫。”

“俞兄是個重情義的好漢子,能直言相告實屬難得。”楊安玄想了想,道:“這樣吧,愚與俞兄約定以三年為期,三年之後若想走聽憑自願。”

俞飛笑道:“當年僕為‘浪中蛟’留了四年,為了卻這份緣份,便再替他們在軍中呆上三年。”

楊安玄大喜,俞飛這種人一諾千金,答應下來的事定然不會反悔。

俞飛能在巡江營留上三,楊安玄相信能與其結下情意,至於三年之後,變化太大,到時再說。

楊安玄又道:“你手下的那些弟兄,如果願隨你從軍,儘可前來。”

募兵尚有一百多個空額,足夠安置俞飛手下的弟兄。

俞飛搖搖頭道:“僕手下的那些弟兄曾為江賊,若入軍中恐怕名不正言不順,就算楊將軍能一視同仁,恐怕其他人也會異樣相看。而且這些人野慣了,難服軍紀約事。”

楊安玄沒有強求,不過“浪中蛟”是水上好手,他不打算輕易放走,道:“年後巡江監將滿額五百人,愚將加在巡江力度,無本買賣恐怕難做了。而且俞兄身在軍中,若與舊兄弟見面該如何自處?”

俞飛一皺眉,確實如此,“逐水雁”和“浪中蛟”是大江下游能排在前三的江賊團伙,不過數月就相繼被巡江監平定,今後大江之上的江賊恐怕難以容身。

這樣一來,除了遷往別處就是另謀出路了,不過楊安玄所說的從軍,恐怕手下弟兄沒幾人願意。

楊安玄笑道:“俞兄是個重情意的人,肯定想為手下弟兄謀條出路,愚倒是有個辦法供俞兄選擇。”

俞飛拱手道:“楊將軍請說。”

“弘家楊家隨愚父遷往巴陵,楊家在巴陵的買賣要透過水路販運到建康京口一帶。”楊安玄侃侃言道:“楊家沒有自己的船隊,若是你願意,可以讓你手下的弟兄成為楊家的商隊。至於如何計酬,咱們可以商量,或分紅或計酬皆可。”

俞飛小時跟父親識字讀書,知道弘農楊家很有名望,沒想到這位年輕的楊將軍是弘家楊家人。不過也難怪,若不是世家子弟,怎麼可能年未弱冠就成伏波將軍。

念頭轉過,俞飛又想到兩人在江上較箭,楊安玄的箭術讓他心生佩服,這位年輕的楊將軍確實有真材實學,不是那些靠家世謀官的酒囊飯袋。

對於楊安玄的提議俞飛有些顧慮,問道:“楊將軍是想讓僕手下的弟兄成為楊家部曲嗎?”

楊安玄搖搖頭道:“準確地說是運貨商,兩者之間是合作關係,各取所需。當然,你手下弟兄能夠加入楊家,愚可以保證楊家會像族軍一樣對待。”

俞飛思之再三,道:“僕不能替弟兄們做主。楊將軍若信得過僕,僕便回去找到他們分說,聽聽他們自己的意見再行決定。楊將軍請放心,無論結果如何,僕都會三天前回轉軍營。”

楊安玄笑道:“明天便是過年了,俞兄不妨與弟兄們過完年再答覆愚,正月初四愚在營中等你訊息。”

俞飛只不過試著提上一句,估計楊家玄會放一個營中被俘的弟兄回去報信,沒想到楊安玄真的答應讓自己走,俞飛反而愣住了。

楊安玄灑然笑道:“俞兄信人,若是隻顧自己當初便不會自投羅網。愚信得過你,正月初四之前回來即可。”

俞飛向萬茂等人交待清楚後,帶著黃富乘一葉扁舟順江而下。

江岸上,楊安玄與劉衷、周由目送小船離開。

周由看著小舟消逝在煙波之中,有些擔憂地道:“楊將軍,俞飛會不會一去不返?”

劉衷對俞飛有信心,道:“此人倒是信得過,況且營中還有十餘人,他不會不回。”

周由搶先道:“楊將軍,錢磊歸在劉校尉麾下,孟龍符將軍有意重用,這俞飛說什麼也要歸在愚的帳下。”

楊安玄道:“俞飛從軍還有個難處,你若能解決愚作主將他歸於你的麾下。”

“將軍可是顧忌他的身份?”周由也想到了這點,皺起眉頭問道。

楊安玄點點頭,道:“無論怎麼說,俞飛都是‘浪裡蛟’的大當家,要給朝庭一個合理的交待。”

劉衷笑道:“朝庭一直在招募流民帥為國效力,以流民帥的名義招攬便是。”

看了看周由,劉衷又道:“周校尉若是不好操作,此事便交給愚好了。”

周由當然不肯將俞飛讓於劉衷,道:“愚這就回左衛軍求見桓將軍,以左衛軍的名義招募俞飛效力。”

楊安玄微笑不語,無論俞飛還是浪裡蛟都不容錯失。

長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擁有一隻自己的水師作用很大,浪裡蛟熟悉水性,對江上的河岔水道瞭如指掌,比起官軍更有優勢,所以楊安玄想把他們拉進楊家族軍中。

事情不宜操之過急,等浪裡蛟的眾人為楊家奔走一段時日後,自然便與楊家脫不開干係了。

楊家現在安家在巴陵,是水系發達之地,有一隻水軍縱橫的餘地便拓展了許多,相信父親樂見其成。

…………

臨近過年,江上往來的船隻不多,黃富注意著身後是否有官船在追蹤,有時故意靠邊,有時讓後行船超過,疑神疑鬼地趕到暨陽附近時,天色已經擦黑。

黃富沒敢像平日那樣找荒灘停靠,又往前駛出四五里,發覺身後確實無人,這才靠岸。

將船隱藏好,俞飛帶著黃富趕往小漁村,遠遠看到村裡燈火,黃富鬆了口氣,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回到家中,發現屋中點著燈,黃富搶先入內,看到陳魚幾人正愁眉苦臉地坐在屋中。

看到黃富,陳魚跳起身喝道:“黃富,你怎麼來了?你帶官軍來了?”

其餘幾人立時變了臉,抽出佩刀。黃富忙道:“二當家,是大當家回來了。”

俞飛的身形出現在門前,陳魚等人又驚又喜。

陳魚扔了手中刀,喜道:“真是大當家。大當家你沒事吧?官軍怎麼放你回來了?”

俞飛笑著衝眾人點點頭,道:“官軍有意招攬大夥,放僕回來與大夥商量。”

陳魚鬆了口氣,笑道:“大當家還沒吃東西吧,趙興,你去找點吃食來。”

趙興答應一聲,出屋離開。

俞飛知道陳魚是讓趙興檢視是不是有官軍跟來了,也不點破,徑直在席上坐下。

陳魚道:“這幾日僕正四處聯絡人,準備合力營救大當家。可是那些人畏官軍如虎,紛紛託辭,枉大當家平日裡對他們照應有加。”

俞飛笑道:“劫殺官軍可是掉腦袋的事,何況明擺著官軍勢大,不能怪他們。”

“大當家,官軍沒有打你吧,萬茂他們都還好吧。”

“還好,官軍沒有為難。”俞飛把在營中的處境說了說,趙興帶人抱來酒、端來菜,大夥邊喝邊談。

聽俞飛轉述楊安玄的話,給出或從軍或投在弘農楊家的兩種選擇,陳魚沉吟片刻道:“大當家,楊安玄的話信得過嗎?”

俞飛道:“他能放僕歸來,所說的話至少有七分可信。”

趙興嘴中塞著菜,含糊地道:“僕要跟著大當家。”

俞飛端起碗喝了口酒,道:“來的路上僕考慮過了,跟僕前去從軍的人不宜太多,有三五人足矣。”

陳魚拍手道:“大當家和僕想到一處了。畢竟大當家答應楊安玄只在軍中呆上三年,到時尋機離開,如果眾兄弟多在軍中,恐怕大當家到時反而畏手畏腳,不方便行事。”

俞飛對陳魚道:“依楊安玄所說,依附楊家在江上做正當買賣倒是一個好機會,你為人機警,帶些弟兄前去巴陵投靠楊家,咱們的船大半帶去。”

陳魚應道:“大當家放心,僕會盡力保全力量,等大當家歸來。”

俞飛笑道:“僕在浪裡蛟呆了四年,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或許不再回去了。”

陳魚等人大驚,放下手中碗筷,跪伏在地。陳魚道:“大當家要棄僕等不顧嗎?”

趙興粗著嗓門嚷道:“大當家,僕的命是你救的,你去哪僕便去哪。”

俞飛無奈地搖搖頭,道:“眾位兄弟請起。僕答應你們,無論僕將來去哪,臨行之前都會與眾兄弟聚上一聚。”

等眾人起身坐好,俞飛又道:“這些年積下的財物,平分給大家。若有不願前去的弟兄,不妨多給些,讓他們自謀生路吧。”

陳魚舉起碗,笑道:“這些事等過完年再說,咱們敬大當家一碗酒,慶賀大當家回來。”

眾人鬨然舉碗,屋內一片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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