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邑城東南十三里處,朱家莊。兩丈許寬的河水從村北流過,滋潤著方圓十餘里的梨林。

一架木橋從梨園通往莊中,朱家莊是個二百餘戶人家的小村莊,除了四十餘戶宗族子弟,其他人多是依附朱家的佃農。

朱家莊莊主朱明石年近三旬,與朱齡石、朱超石同輩,他的祖父與朱齡石的祖父是兄弟,六十年前散枝於此。

朱家宅院佔地近十畝,家族興盛還在不斷地向旁邊擴充套件。那棵大夫梨在宅院東南側,專闢了個院落容納。

這棵大夫梨樹冠覆蓋了七八丈方圓,樹身粗達兩尺,下面圍著木柵保護。

村人們視樹為神,莊主朱明石四時領著族人、村民在樹前祭拜,祈佑安康豐收。

此時大夫梨樹下,朱明石指著梨樹對楊安玄道:「楊侯,家祖當年便是看中這棵大夫梨,認為能蔭佑家族,才安家於此。此樹樹齡雖過六百年,每年仍能產梨二千餘斤。」

說著,朱明石伸手從矮枝上摘下幾顆,遞給楊安玄和胡藩。

楊安玄輕咬了一口,酥脆甘甜,讚道:「甘甜酥脆,堪稱梨樹之王。」

朱明石慨然嘆道:「魏人入侵,這棵梨王樹怕要染上腥羶,若不是楊侯有意藉此樹襲擊魏軍,朱某寧願砍去梨樹也不願讓索奴享用。」

兩天前,楊安玄來到朱家莊,向朱明石表明身份,請他幫忙設伏襲擊魏軍。

朱明石慨然應諾,讓楊安玄帶隨行的二百將士住入村中,並表示屆時將發動莊中部曲、青壯配合殺敵。

楊安玄感動之餘心中不免沉重,戰火一起這世外桃源般的朱家莊恐怕要化為灰燼,不知多少人要家破人亡。

可是,慈不掌兵,若是事先讓村民躲避離開,魏軍肯定要發現異常,只會打草驚蛇。長痛不如短痛,楊安玄只能硬起心腸。

在朱明石的陪同下,楊安玄細細察看了朱家莊四周的環境,同樣是一馬平川的大地,毫無藏兵之處。

朱家莊四周被梨樹環繞,稍遠一點卻是麥田。麥田已經收割,農人將麥秸杆堆在梨林之中,餵養散養在林間的牛羊。

看著金黃的麥秸,楊安玄心中有了定計,都說水火無情,其實火災被燒死的人不多,反而容易被煙燻死,這麼多的秸杆,便來場煙燻戰。……

下邑城南五里,魏軍駐地。

長孫肥正在享受早餐,代芒巡營歸來,撫胸稟道:「盧鄉公,軍中將士半數腹瀉。」

「什麼?」長孫肥驚得站起,問道:「可查明緣由?」

「隨軍郎中稱將士們食用酥梨過多,昨日犒軍又吃了豬羊葷腥,所以腹瀉。已經派人去城中採買草藥,喝上兩劑就沒事了。」

長孫肥又好氣又好笑地坐回椅中,道:「兒郎們真是不小心,傳令下去,軍中發放酥梨每人每日不準超過兩枚。」

辰末,華斂和何謙前來大營,請長孫肥前往朱家莊摘梨。

長孫肥命代芒率五百輕騎為先遣,自己帶了六百步卒浩浩蕩蕩地開往朱家莊。

大軍從梨林小道中行過,餵養在林中的羊群和雞鴨嚇得四處亂竄,遠遠有幾個農人膽怯地避在樹後張望。

何謙誠惶誠恐地歉聲道:「盧鄉公,鄉人愚昧無知,不知大軍之威,還望恕罪,僕這就派人逐走他們。」

長孫肥哈哈笑道:「無妨,本公已然下令,不準兒郎們騷擾地方,吾皇志在天下一統,這些百姓將來也是大魏的子民。」

華斂在一旁逢迎道:「王師所到之處秋毫無犯,盧鄉公還下令減免了睢陽郡一半的稅賦,士紳百姓無不感恩戴德。」

魏軍越是優待百姓所謀越大,畢竟黃河以南曾被胡人統制,迴歸晉國還不

到二十年,民心尚不安穩,長孫肥厚待百姓,安撫地方,是想讓百姓歡心認同。

何謙心中發冷,嘴中笑道:「盧鄉公仁德,還望對下邑百姓也加以安撫。」

長孫肥道:「下邑酥梨若能討得吾皇歡心,別想減免一半稅賦,便是三年也不過是吾皇一道旨意。」

「一定不會讓盧鄉公失望。」何謙謙恭地笑應道,一旁的華斂眼中卻閃過妒羨之色。

木橋之前,朱明石陪在代芒身邊,帶了全村百姓地前來迎接。

半個時辰前,朱家莊被魏軍團團圍住,代芒毫不客氣地率軍搜尋了一遍,除了驚恐萬狀的百姓,沒有發現異常。

看到魏軍黑旗在風中飄揚,朱明石眼中怒火一閃,忙躬身低下頭,朝著騎在馬上的魏將施禮。

長孫肥跳下馬,上前挽起朱明石,笑道:「朱莊主,本公前來討擾,還望勿怪。來人,獻上禮物。」

朱明石連稱不敢,請長孫肥上馬,親手牽了韁繩引他前往村中。

長孫肥向代芒以目視意,代芒微微點頭,安排隨行的兵丁守好村中各處,又帶了百名親衛跟在長孫肥身邊保護。

來到宅中略坐,長孫肥提出前去觀看大夫梨。

朱明石引著來到梨院,長孫肥看到碩果掛滿枝頭的梨樹,嘖嘖稱讚。

有親衛從樹上摘下幾枚梨,用銀刀切開呈上。長孫肥取了一片品嚐,讚道:「此梨尤勝過在下邑所食之梨,獻於吾皇當取此梨。」

朱明石道:「盧鄉公,僕這就讓人摘梨裝筐,獻於天子。」

吃罷午飯,二十四筐梨裝到了三輛牛車上,朱明石又另外摘了四十筐梨,十輛牛車在村人的驅趕下起程返回下邑。

長孫肥對朱明石的恭敬十分滿意,待朱明石送過橋頭後,勒住戰馬揚鞭笑道:「朱莊主,承情了。待梨貢給吾皇之後,吾皇定有封賞。」

朱明石一躬到地,道:「多謝盧鄉公。」

長孫肥哈哈一笑,打馬揚鞭,帶著一千多名魏軍,排成長隊,朝下邑城行去。

朱明石等到魏軍身影消失在梨林之中,忙轉身過橋,吩咐道:「趕緊拆斷木橋。」

身旁的族人不明所以,呆呆地看著家主。

木橋是十餘壇口粗的直木並鋪而成,護佑在朱明石身旁的孟龍符聞前上前,伏身抓住橋面用力搖動,橋身被晃得沙石簌簌。

朱明石高聲呼道:「朝庭大軍在梨林中伏擊魏軍,愚已與朝庭兵馬合作,在此阻擊索奴。」

此時,孟龍符身邊的兵丁紛紛上前幫忙,砍開固定橋身的鐵釘,將木柱一根根推入水中。

朱明石疾呼道:「魏人無故侵犯我國疆土,強行索要財物,吾等不能為奴,當與之死戰。」

孟龍符振臂呼道:「廣威將軍楊安玄率大軍潛伏在梨林之中,滅胡賊復失地,身為晉人當以身報國。」

朱家族人搬來刀槍,楊安玄留下孟龍符和八十名兵丁莊中幫著朱明石守護。

這時,遠處濃煙滾滾而起,順著風向彌散開來,片刻之間整個梨林被黑煙亂罩。

楊安玄從麥秸中抽出鋼刀,看著將士們將燃著的火把投進麥秸堆,這些秸杆之中塞滿了硫磺、蘆葦、火硝等引火物,又在其中新增了草烏、巴豆、砒霜等物,火把點過,火焰立起,緊接著濃煙滾滾。

大火從麥秸處燃起,引著樹下的青草,又燃著梨樹的枝椏,煙霧瀰漫得越發厲害。

風向東南,正是朱家莊的方向,楊安玄等事先有準備,將浸溼的布帛纏在口鼻之上,聽到裡許外傳來人喊馬嘶之聲。

濃煙起時,代芒便勒住了馬,不過他以為是農人不小引著了火,派人前去檢視

偵騎馳出半里,便被濃煙遮住視線,梨林樹林叢生,馬匹根本找不到路,只能胡亂逃竄。

好不容易旋轉馬上回歸,來到代芒面前。代芒見幾名偵騎口鼻出血,驚呼道:「煙中有毒,快退回朱家莊。」

黑煙滾滾彌散迅猛,很快就追上魏軍大隊,魏軍激烈地咳嗽起來,不少人倒地不起。.

「沿來路退回朱家莊。何謙在哪?」長孫肥高聲喝道。

再找何謙,已然無蹤,長孫肥心知中計,策馬朝朱家莊馳去,來到木橋邊,只見木橋不見蹤影,河水滔滔,將朱家莊隔斷。

被煙燻得奔逃的魏軍大多聚在木橋邊,原本那丈許寬的木橋不見了蹤影,只留下深達一丈半的河溝。

長孫肥看著逐擁在河道旁邊的兒郎,兩眼急得冒火,眼見濃煙越逼越近,實在拖延不得。

跳下馬,長孫肥高呼道:「涉水過河,屠了朱家莊。」

那些被煙嗆得連聲咳嗽的魏軍紛紛跳下河溝,搖搖晃晃地涉水朝對岸奔去。

孟龍符等人用溼巾包住口鼻,拿了長槍守在對岸,看到魏軍冒頭便用槍戳下,慘叫聲此起彼伏。

在親衛的保護下,長孫肥也下了河,深吸了幾口氣,道:「分散開來,對面的人不多。」

只聽上游水聲澎湃,長孫肥叫聲不好,「速速挽手,抓牢岸邊雜物。」

話音剛落,急流洶湧而下,裹脅著河中魏軍直下。

長孫肥在親衛的護衛之下,死死抓住身旁的小樹,感覺到洪流從身邊急湧而過,雙手幾乎難以把握。

下游,楊安玄早命人在河溝中放下了尖刺柵,被水裹脅而下的魏軍直接地尖刺之上被直接刺穿,血水染紅了河水。

二里多長的河溝,佈下了二十多處尖刺,留下了二百多具魏軍屍體。

那些僥倖未死的魏軍昏頭轉向地朝河邊走去,只見胡藩早帶著六十將士以逸待勞,揮刀朝他們砍去,河水再度染紅。

楊安玄與六十名將士守在林外,看到從林中逃竄而出的魏軍便上前斬殺,很快便殺死了百餘人。

看看林中再無人逃出,楊安玄下令剝下魏軍的皮甲換上,帶著這些人奔往下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