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安玄對朝廷駐營發動進攻的時候,劉裕也來到了沈慶之的駐營。

此處是個南北向的谷地,東西兩面是山,中間是條長四五里、寬約半里許,兩頭收窄的梭狀。

劉裕站在東面的山坡上往下張望,數里長的範圍點著十數堆篝火,隱綽綽看得見火堆旁的人影,偶爾有人影晃動,應該是巡邏的守兵。

“敬光,你帶一千人摸到那頭去,半個時辰後愚發動攻擊,你在那邊設伏阻截。”劉裕交待道。沈田子領命帶著一千兵馬繞道前往山谷的另一頭。

沈田子離開不久,身後便隱約傳來喊殺聲,夜深人靜,山谷迴音,劉裕臉色大變,聽出是駐營所在。事急矣,此時回師亦晚,劉裕決定即刻對谷地中的雍軍發動攻擊。

率軍朝谷地衝去,劉裕發覺不對,谷地內的雍軍有人往兩側山中逃竄,但大多數人在篝火旁一動不動,箭雨落在他們身上也沒有動靜。

及至近前,看清草人披著袍服坐在篝火旁。篝火搖曳,晃得劉裕眼前發黑,四周黑影幢幢,彷彿有無數鬼影潛藏在暗中窺視,隨時撲將過來。

劉裕久經沙場,心神稍亂便鎮定下來,山谷狹長,要迅速離開,不然容易被困其中,任人宰割。

“速退”,一聲令下,速退的呼聲迅速往後傳去。

可是暗夜之中,山谷入口處僅有三丈寬,已有一千多名將士入谷,後面的人仍向裡走,得到命令後

在谷口處擠成一團。

“嗖、嗖、嗖”,冷箭從兩旁的山腰處射出,落在人團身上,慘叫聲響成一團,有傷亡將士倒地,入口處越發擁擠不堪。

劉裕醒悟中了埋伏,恐怕兩頭都有雍軍在阻截,入口處已經擠成一團,強行突圍傷亡很大。

片刻之間劉裕有了決斷,高聲喝道:“隨愚往前衝。”雖然前面的出口也有雍軍設伏,但是沈田子率軍前往那頭,屆時裡應外合突圍的機會更大些。

奔至出口,卻見橫七豎八地堆放著樹木、石塊將道路封堵住,已有箭只從兩面山中射出。

到了這時只有用人命填了,劉裕一面組織人手冒著箭雨搬運堵路的雜物,一面命令兵丁往兩旁山中殺去。

危急關頭,沈田子帶人趕到,兩邊齊動手,通道被開啟,而登山的兵丁也同設伏的雍軍相遇,混戰在一處。

劉裕在親衛的保護下出了狹谷,恨聲道:“一定是雍州援軍趕到了,趕緊回竟陵。”

天明時分,劉裕與到彥之的潰軍匯合,得知駐營被襲。劉裕生恐雍軍追來,帶著潰兵匆匆回到竟陵城,清點隨行的兵馬損折了近半。

一面派人搜尋潰逃的兵丁,一面加緊修補破損的竟陵城,這回輪到朝廷兵馬守城了。

雍軍援軍從天而降,只可能透過水路,劉裕讓王仲德水師在揚口立水寨,嚴防雍州水師到來。

楊安玄與沈慶之會合,昨夜伏擊劉裕一回,總算報了竟陵被奪之

仇。來到江邊燃起狼煙,很快劉衷率艦船前來會合。

登船之後,楊安玄沒有急著前去搶奪竟陵城,而是回師在章山腳下暫時安營,等候江陵的訊息。

很快,司馬休之率宗室敗走當陽、周由領水師將朝廷水師船隻焚燒大半的訊息送至,楊安玄哈哈笑道:“周明撫這次立下大功,愚一定要重賞他。”

劉裕攻江陵的戰船近千隻,被燒燬六百餘艘,雖然朝廷水師戰艦近兩千,水師也難免元氣大傷。

緊接著,趙田從襄陽送來急報,告知楊安玄司馬道賜與闢閭道秀刺殺劉敬宣,胡藩抓住機會出兵奪取了廣固城,與朱齡石一起輕取了大半北冀州之地,目前朱齡石與檀韶在琅琊郡中對峙。

楊安玄興奮地拍手,笑道:“能取北冀州之地,與北青州連通呼應,大勢已成矣。”

此次與劉裕征戰,楊安玄最大的目的已經達成,形勢一片大好,剩下的便是奪回江陵城了。

竟陵城,劉裕先後收到水師遭創,北冀州丟失劉敬宣被刺身死的訊息,原本因徐逵之身死留下的暗傷發作,再也支撐不住,病倒在榻。

劉裕病倒,謝晦等人皆知若是訊息傳出,朝廷兵馬不戰自潰,屆時雍軍趁勝追擊,能否保住建康都難說。

劉裕亦知自己病得不是時候,告訴麾下對外聲稱宋公正調集兵馬,準備一舉攻破襄陽

城,消滅楊安玄。

夏口虞丘進,以及江州、湘州、豫州都收到宋公的召集令,紛紛派兵馬前來竟陵和江陵,半月之內,朝廷新增兵馬二萬六千餘人,戰艦六百條,水師近萬人。

章山,楊安玄看著輿圖上標註的朝廷增兵情況圖有些摸不到頭腦,暗衛送來的諜報表明劉裕增兵並非虛張聲勢,難道劉裕想與自己一戰定勝負嗎?朝廷這段時間增兵,章山大營的雍軍也在增加,各處的郡軍、屯軍相續到來,新增兵馬一萬五千餘人。

司馬休之得知楊安玄屯兵於章山,親自趕來向楊安玄求懇,請他出兵奪回江陵城。楊安玄好言撫慰,稱解決了竟陵的朝廷兵馬就順勢奪回江陵城。

最後,楊安玄給了司馬休之三千兵馬,讓他回去守穩當陽城,等候雍軍反攻的訊息。

朝廷兵馬與雍軍在江上對峙,雷聲大雨點小,除了水師的艦隻遇到發生小型交戰外,雙方都按兵不動。

宋公劉裕向朝廷奏請,與雍軍交戰將士們多有傷殘,請多派醫官前來診治。

隨船而來的呂醫官世代行醫,是建康城最好的郎中,替劉裕診過脈後,道:“宋公是傷心過度致使鬱積在胸,需靜養消淤,好生調養,不然釀成隱疾後患無窮。”

劉裕苦笑,自己與楊安玄爭戰,正在關鍵時期,如何能安心靜養,此戰若是輸了,恐怕離死不遠了。

謝晦等人大驚,若是劉裕有個三長兩短,他們

這些表明態度追隨劉裕的人也會隨之失勢,甚至有性命之憂。

這些人力勸劉裕先回建康休養,反正江陵已然奪取,對外亦可交待。

京中,劉穆之得知宋公病倒的訊息,忙向琅琊王奏請,以雍、宋兩公交戰,自損實力,令親者痛、仇者快,讓胡虜有機可趁,請求再次出動騶虞幡,讓雙方罷兵。

司馬德文在京中訊息閉塞,只能透過太常司馬珍之,司馬府的一些官吏嘴中得知朝野動態。昨日,司馬德文從曾安口中得知,江陵已被宋公所奪,司馬休之等宗室逃往雍州,雍公楊安玄與宋公劉裕在竟陵相持,互有傷亡;劉敬宣被司馬道賜刺殺,司馬道賜被劉敬宣麾下反殺,北青州別駕胡藩和兗州別駕朱齡石出兵平亂,北冀州已被雍公所得,劉懷肅與朱齡石在琅琊郡交戰……

得知江陵城已失,司馬德文悲哀地生出天下大亂的念頭,宋公與雍公爭奪天下,司馬氏的江山是他們爭奪的賭注,皇室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

東堂朝議,尚書右僕射劉穆之奏請出動騶虞幡,司馬德文苦笑道:“朝廷的旨意宋公和雍公還能遵從嗎?”

殿上群臣大驚,雖然個個心知司馬氏的江山早已名存實亡,但大家表面上還都是晉臣,琅琊王說出這話,分明是在打眾人的臉。

於是尚書左僕射劉柳率頭,眾臣皆跪倒稱罪,表示宋公、雍公忠心為國,定然會遵詔而行。

司馬德文起身道:“爾等議定後以朝廷名義派出使者便是。今日天子不適,孤要進宮探視。”

司馬德宗不辨飢寒,司馬德文隨侍其兄左右,生恐劉裕派人暗害司馬德宗,就住在皇城南面的大司馬府中,隨進可以進營覲見。

來到顯陽殿,見司馬德宗呆坐在案前,宮女、內侍站在兩旁,整個大殿內鴉雀無聲,一片死寂。司馬德文跟兄長見禮,見其嘴角流涎,用絲巾替他擦拭,司馬德宗依舊木然。

想到荊州被奪,司馬氏最後一點基業不復存在,司馬德文不禁悲從中來,掩面而泣。司馬德宗總算有了點反應,伸手抓住司馬德文的衣袖,呆滯的目光終有了一絲關切。

司馬德文越感悲痛無力,握住司馬德宗的手,放聲痛哭。

…………

七天後,使者持騶虞幡來到竟陵拜見宋公劉裕,劉裕早兩天便收到了劉穆之的信,得知朝廷只命兩家罷兵,荊州以及北冀州的歸屬一字未提,顯然是想保持現狀,得過且過。

劉穆之在信中勸說劉裕保重身體,若是他有所失則前功盡棄。劉裕苦笑,他倒想著收兵,可是楊安玄不一定肯善罷干休,談判桌上的東西其實是靠戰場輸贏來劃分,總要戰過一場才有定論。

章山,楊安玄見到持幡而來的五兵尚書董懷,自洛陽出使秦國兩人有十餘年未見過了,董懷華髮已生,身形消瘦。

大堂落坐,董懷看著楊安玄,心中

感慨,劉穆之讓他來見楊安玄,是想借重他當年與楊安玄之間的交情,勸說楊安玄罷兵。

寒喧幾句,董懷道:“雍公,你與宋公內鬥,讓天下震動,琅琊王深感不安。”

楊安玄笑道:“宋公強加罪名伐荊,有意誅除宗室,行桓玄之篡。愚身為晉臣怎能坐視,請董尚書奏明天子,臣要輔佐皇室,清除奸佞。”

若是早二十年楊安玄說這話,董懷定然大為鼓舞,約為同盟,共同討伐劉裕,可時至今日,楊安玄身為雍公,這番話能有幾分真心。

董懷捋了捋鬍鬚,道:“雍公與宋公相爭,將士傷亡慘重,百姓流離失所,愚乘船西來,見無數災民乞食,望雍公看在天下蒼生的面子上,早息戰火,回襄陽去吧。”

楊安玄道:“戰因宋公而起,天下蒼生要怪也要怪在宋公頭上,與楊某何干。既然董尚書悲天憫人,愚便退讓一步,只要宋公肯退出江陵城,讓司馬公重掌荊州,愚便罷兵回襄陽。”

董懷苦笑,宋公豈會退出江陵,楊安玄又怎會讓出到手的北冀州?此行註定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