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街面鋪座落在東城門不遠。東城門內側是校楊,卯時點校操練完畢,一群散操軍兵被香味吸引來到麵館前。

軍兵可沒有太多的斯文,鋪前的客人被粗野地推搡開。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被擠走的人只好在心中咒罵這群丘八。

韋淑算是見慣大場面,笑臉相迎道:“諸位軍爺,想吃點什麼?”

不容分說,這群兵痞伸手就往籠屜中抓包子,雪白的包子上落了黑乎乎的爪印。

這些兵痞也不在乎,拿著包子就往嘴裡塞,滾燙的油濺出來,燙了嘴,這些人呼呼吹著氣、吐著舌,依舊吃得香甜,空出手繼續往屜中抓去。

站在鋪子旁側的楊棟和周斌連忙上前阻攔。楊棟陪笑道:“眾位兄弟,肉包五錢,菜包四錢,饅頭三錢,哪位付賬?”

一個身著皮甲的壯漢斜著眼冷笑道:“誰他媽跟你是兄弟,給老子滾一邊去。吃你點東西還敢向老子要錢,信不信惹惱了老子把你的鋪子都砸了。”

楊棟臉一沉,他在軍中廝混二十餘年,年過不惑後體力下降,楊佺期才安排他護衛三少楊安玄。兵痞,見得多了,想當年老子也痞過。

伸手隔開伸手籠屜的手,楊棟冷聲道:“吃東西給錢,天經地義,這可是弘農楊家的生意。”

周斌默不作聲地與楊棟一起擋在店鋪面前,毫無懼色地瞪視著眼前諸兵。

那壯漢冷嗤一聲,“弘農楊家,就是那個被撤了官灰溜溜地滾出堂邑的楊家吧。弘農楊家算個屁,老子是龍亢桓家人,比你楊家強吧。”

身旁的兵丁發出一陣鬨笑,那壯漢踏前一步,伸左手想撥開楊棟。

楊棟早看到鋪子斜對面騎在馬上的楊安玄,就算三少沒看著,自己也不能忍這口氣。

伸手刁住壯漢的手腕,用力一擰,向上抬去。那壯漢右手的咬了一半的包子朝楊棟臉上砸去,飛起一腿踢向楊棟。

楊棟鬆開手,側身閃過。半個包子砸進店內,嚇得韋淑等人尖叫,紛紛朝屋內避去。

那些軍兵見動了手,一擁而上,楊棟和周斌守在鋪前,雜亂的拳腿雨點般的落下,兩人力戰不退。

楊安玄飛身下馬,怒火中燒,老子的買賣剛開張,就有人欺上門來了,這年頭沒點後臺連店鋪都開不了了。

搶步上前,抓住一人的後領,往後一扯,那人立足不住,被楊安玄扔在地上。楊安玄出手如電,三撕兩扯,立時倒下了一片。

那壯漢聽到身後動靜,轉身看到楊安玄勢如猛虎,連忙撤身閃開,喝問道:“小子,你是幹什麼的?”

楊安玄沒理他,先邁步到楊棟、周斌面前,兩人眼青臉腫,周斌的鼻子還在往外淌血。

“兩位辛苦了,去店中收拾一下,這裡有愚。”楊安玄道。楊棟、周斌施了一禮,依言入店。

轉過身,楊安玄看向壯漢,道:“你身披皮甲,是屯長?軍侯?部司馬?”

那壯漢傲然道:“老子是校尉,左衛軍校尉桓鵬。”

楊安玄一皺眉,龍亢桓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左衛軍就駐紮在京口,左衛將軍是桓修,自己的那百名水軍就來自左衛軍。

桓鵬查覺到楊安玄的猶豫,狂傲地道:“你打傷愚麾下的弟兄,若不賠償可別怪愚砸了你的店。”

楊安玄氣樂了,哈哈笑道:“愚還是第一次聽說搶東西不給錢,還要賠償,不然要砸店,這簡直是強匪。”

旁邊看熱鬧的人紛紛出言指責,“這些當兵的確實不像話”、“簡直就是土匪”、“到衙門告他們去,讓王刺史抽他們鞭子”。

桓鵬眼中兇光畢露,怒喝道:“給老子砸了店。”

那些兵丁不管三七二十一,聽命上前就要動手。

桓鵬盤算得清楚,砸了這店,躲進軍中,就算王刺史出面要人,恐怕也會被桓將軍擋在門外,楊家算什麼。

楊安玄怒急,這群鳥人著實可惡,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性,自己若是忍下這口氣以後在京口就不用混了。

目光掃過,看到放在鋪上的用來夾包子用的竹夾,長約兩尺,隨手拿在手中,竹夾當鐵尺使,順手朝撲近的兵丁敲去。

那兵丁滿不在乎,抬手去摚,準備湊近一把抓住楊安玄按倒在地上。

哪料竹夾擊在手上,有如鐵棒拍打,痛得那人“嗷”叫一聲,捂著胳膊忙往後退。

身旁的人嘲笑道:“王老三,昨天到哪個娘們肚皮上打滾去了,被竹夾拍了一下也喊疼。”

話還沒說完,慘嚎聲接連響起,楊安玄腳步錯動,身法有如游魚,手中竹夾飛舞,所過之處慘叫聲不斷。

那些兵丁發現不對,紛紛朝旁側躲開,不敢攔住楊安玄的道路。

楊安玄也不為難那些兵丁,直接朝桓鵬逼去。

桓鵬有些見識,見楊安玄揮舞竹夾不亞於手持利刃,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強笑道:“這位兄弟,今日是愚多有得罪,該怎麼賠愚都認了。”

楊安玄冷冷地注視著桓鵬,桓鵬的話他根本不信,錯過今日桓鵬一定會帶人前來報復。自己不可能天天守在麵館,此事需一勞永逸地解決。

想到這裡,楊安玄冷聲道:“賠一千錢,擺酒請街坊作證,敬酒三杯賠罪。”

桓鵬眼中火苗直竄,如果這樣做他便丟盡面子,再難抬頭,怕是族兄桓修知道自己折了桓家顏面,要重重責罰自己。

“這位兄弟,愚率兵出操,未帶錢財在身上,要不愚回去取來。”桓鵬試探道。

楊安玄冷笑道:“行,你留下,讓你手下的弟兄們回去取錢。”

桓鵬心中一喜,只要麾下回了軍營,立馬能拉上數百人平了這家麵館。

“行。王老三,你帶弟兄們先回營,借兩千錢送來。”桓鵬對著捂著胳膊的王老三吩咐道。

王老三會意,桓老大是讓自己找人來救他,答應一聲,帶著眾人就走。

楊安玄喝住要走的王老三,從懷中掏出將軍印,亮向王老三,道:“愚是朝庭任命的伏波將軍楊安玄,你們好生想清楚了再來。”

桓鵬心中一沉,他聽過伏波將軍楊安玄的名號,前兩日五兵部來公文從水軍調走了幾艘船、百名水兵,就是歸在這位伏波將軍的麾下。隱約聽說這位楊安玄是弘農楊家的人,深得會稽王的賞識,會稽王才會讓他獨領一軍。

自己這次撞到鐵板上了,莫因小事替桓家惹出是非來,桓家已不是當年,逐漸被排擠出權力中心。族兄雖然貴為駙馬,手握重兵,平日行事小心謹慎,生恐落人口舌。

想當年會稽王還是琅琊王的時候曾借酒醉當眾喝問世子桓玄,“桓溫晚途欲作賊,云何?”孝武帝和會稽王對桓家戒心很重,自己這次惹了會稽王的親信,該如何收場?

絕不能讓族兄知道此事,桓鵬急中生智,對著王老三嚷道:“朱參軍還欠愚二千錢,你請他還來。”

朱參軍,朱齡石,為人任俠,與他的關係不錯,素有機謀,他出面應該能擺平此事。

…………

中軍六軍輪流值戍京城四周,左衛軍去年駐守在京口。東門外三里處,便是左衛軍的駐地。

王富進營,急匆匆地去西側營帳找撫軍參軍朱齡石。

朱齡石出身將門,家族世代擔任將帥,祖父朱騰,吳郡太守、建威將軍;父親朱綽西陽太守,伯父朱憲、朱斌都是袁豫州刺史袁真手下的大將。

袁真反叛,桓溫討伐。袁真以為朱憲兄弟勾結桓溫,將朱憲、朱斌處死,而朱齡石的父親朱綽逃走,歸降桓溫併成為攻打袁真的先鋒。

平定壽陽時,袁真已死,朱綽開棺戮屍,桓溫發怒要斬朱綽,被桓衝求情救下。朱綽感念桓衝救命之恩,事之如父。

太元九年,桓衝逝,朱綽痛哭嘔血而亡,朱齡石時方六歲,其弟朱超石三歲。

桓衝之子感於朱綽忠烈,視朱家兩兄弟為自家兄弟。兩人長大後,朱齡石跟在桓修身邊,朱超石則隨在桓修之弟桓謙身邊。

朱齡石耐著性子聽完王老三結結巴巴地陳述,不時問上幾句,瞭解了事情的原委。

這群小子,桓將軍三番五次地告誡他們要循規蹈矩,還是三天兩頭地惹是生非,每天都有人挨軍法處治。

身為撫軍參軍,朱齡石參謀軍務,知道三日前五兵部行文,讓左衛軍調撥船三艘、水軍百人給伏波將軍楊安玄。

朱齡石聽過楊安玄的名聲,知道此人以上下品入國子學,寫過《小窗幽句》,詩詞大家,因剿滅江賊逐水雁得了會稽王賞識,擢升為伏波將軍,他甚至清楚這背後是會稽王和王刺史在暗中較力。

公文上稱楊安玄今年十八歲,恰好與自己同齡。朱齡石撫著下巴沉吟,說起來自己與楊安玄家世有點相似,都是將門出身,同樣定品上下,因家世擔任殿中將軍,隨後隨桓將軍來京口任撫軍參軍,擅長文案。

王老三捂著胳膊,一臉痛苦,朱齡石問過方知被楊安玄用竹夾擊作。讓王老三撕開衣袖,看到鼓起數分高的紫色血腫,這比槊杆所傷還要厲害。

這是高手,朱齡石好武,立時起了興致,該去會會這個楊安玄。

吩咐王老三去找軍醫診治,取了佩刀,帶上兩名隨從,按王老三所說進東城找尋那家麵館。

進城沿大街走了百餘步,便看到高挑的“麵”字招簾,紅帛黑字,想不看到都難。

朱齡石加快腳步朝麵館走去,有些迫不急待地想見到楊安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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