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對科舉十分重視,從去年便開始著手準備。

起初名義上以祠部尚書陰友齊主持,陰友齊知道劉裕不過是樹自己當傀儡,將事情交給下屬,根本沒有過問科舉籌備之事,劉穆之遂用袁湛代為主持、新任祠部侍郎嚴松具體負責。

四月劉裕回京,得知陰友齊被琅琊王委為送親副使,轉命孔靖操持科舉之事,這讓袁湛分感氣沮,索性撒手不聞不問,這讓接手的孔靖有些手忙腳亂,幸虧嚴松等人得力,才將科舉之事勉力接手下來。

祠部從二月開始就接受試子報名,劉穆之讓袁湛、應洪、戴敦等人準備試題。袁湛等人出身世家,免不了有親朋故舊來探問試題,言語有意無意中有所洩露。

國子學和太學有不少學生報名參試,應洪和戴敦身為兩學祭酒,免不了對得意門生耳提面命。有人在把臂同遊或酒酣耳熱之時,嘴沒把關透露出資訊,聽到的人如獲至寶,反覆揣摩。

隨著時間推移,有聰明人將探知的試題集結成冊進行販賣,百錢十道題,價錢不高購者如雲,也有人合起來買一整套,或者互相交換。

洛光收集了三十多張試題,有近半題目相同,丁全與洛光商議了一下,將題目抄錄在大紙之上,暗中派人前往白下、石頭、堂邑等地將張貼。

參試之人太多,國子學和太學容納的試子有限,即便劉裕下令鴻臚寺騰出部分客舍接待試子入住還是遠不夠。

多數試子要自行找尋住處,京中居不易,京中客舍價錢高,於是建康城中僧廟以及周圍的小城便成了貧困試子的首選。

住於周圍小城的試子多數囊中羞澀,即便是百錢一張的試題也無力購買,得知有人將試題張貼出來,立時觀者如堵,爭先抄錄。

等軍情司派人前去查抄,張貼的試題早已傳抄開來,根本無從知曉有多少人抄了題目,至於張貼之人早已無影無蹤,無處找尋。

王韶之看到查抄來的試題,心知是雍州同行有意破壞,急匆匆攜了試題來見劉裕。.Ь.

劉裕忙叫來孔靖,把試題讓孔靖過目,孔靖看過後大吃一驚,考試的題目居然有七成出現在其中。

一萬五千餘人同時參試,試題早在兩個月前便雕版付印。雕版書技術含量不高,很快就有人找到決竅,雕版印刷已經在大江南北流行開來。

雕版印刷的推廣讓書價下跌,越來越多的人能夠買得起書,有機會讀書識字。孔懿、郭高等人不止一次地感嘆,雍公給世間帶來的雲節紙、雕版術是天下讀書人的福音。

得知考題洩露,劉裕勃然大怒,自己花費這麼多心力、物力推行科舉,還未開試試題居然先行洩露,傳揚出去豈不讓天下人恥笑,眼前彷彿浮現出楊安玄那張可惡的笑臉。

「查明是何人洩露了試題,嚴懲不貸」,劉裕壓抑著怒火嘶吼道:「季恭,可有挽回之策?」

後日便要考試,雕版印製試卷費時一個多月,哪能更換。若是更換考試日期,朝廷顏面無存,那些前來參試的試子也不見得有能力在京城多呆上一兩個月。

孔靖揪著鬍鬚,愁眉不展,半晌才道:「明經試題已難更變,策論和雜文倒是可以變更,屆時取士以策論和雜文為主便是。」

劉裕眼中殺氣騰騰,試題洩露多半是袁湛以及應洪和戴敦兩人,袁湛就算了,應洪和載敦等科舉之後定要將他們貶出京去。

六月二十日,萬眾矚目的科舉在華林園中舉行,試子們在侍從的引導下井然而入,光進入考場就費時兩個時辰。

明經試的試卷發下,無數人面露狂喜之色,買來的、抄來的、聽來的試題大半在其上。一場試罷,近萬人信心滿滿,此次必中。

也有人看過認為考題不可能洩

秘,這些考題是有人用來騙錢的,現在追悔莫及,怨氣大生。接下來還有策論和雜文兩試,那些手中有試題的人被求上門來,重金求取。

經過明經試,手中有試題的人當然不肯將這個踏入仕途的機會讓於他人,一夜之間,風雲激盪,有人歡欣鼓舞,有人垂頭喪氣,有人怨天尤人。

第二天策論試,不少人將幾道可能出現的策論題背得滾瓜爛熟,準備到考場上妙筆生花。等試題發下,驚歎聲此起彼伏,甚至有人驚撥出聲,「誰換了考題?」

作為副主考的應洪和戴敦已經知曉宋公為考題洩露之事震怒,兩人都知難辭其咎,事後不知宋公會如何處置自己兩人。

華林園昨夜被兵丁嚴加看守,考場內的所有人不準出入,直到卯時大夏門開始讓試子進入,主考官孔靖才把他們請到延賢堂,公佈了宋公親自擬定的兩道策論題。

堂上除了兩名副主考外,還有近百名閱卷官,多數人顏色更變,這些人有子侄親朋在試子之中,他們早將考題告訴了他們,臨試變題說明宋公對他們起了疑心。

與明經試歡天喜地不同,策論試大多數人面如土色,但仍寄希望雜文試能押中考題。

雜文試原本的試題是一詩一賦,試題下來改為《東漢論》,這讓無數人心灰意冷,早知策論和雜文試都改了試題,還不如專心學業,說不定更能取得好成績。

三場試罷,要二十日後才會公佈取中名單。不少人灰心喪氣,自覺取中無望的人,打理行裝準備返鄉。

自有人憤憤不平,認為被人戲耍,而此時有流言傳出,之所以策論和雜文試更換題目,是朝廷官員與世家門閥聯手,有意排擠寒門試子,讓門閥子弟取中。

人在憤怒之下容易聽信流言、失去理智,那些寒門試子相互串連聚集,雍州科舉試子***的故事他們知曉,若是榜單公佈多是門閥子弟上榜他們也要前去宋公府***。琇書網

王韶之這段時間忙得焦頭爛額,抓了不少造謠生事的人,審訊後發現並非雍州暗探,只好威嚇幾句放人,結果局面越發難以控制,寒門試子的怒火逐漸鬱積,已然發生多起寒門子弟與門閥子弟爭鬥的事件。

劉裕收到奏報,親自驅車前往劉穆之府上探病問策。劉穆之斜倚在病榻上,面色潮紅、身形削瘦,咳聲不斷。

聽劉裕講完科舉可能引發的風潮,劉穆之喘息道:「此次應試之人太多,愚因疾未能始終關注此事,出了疏漏,讓主公煩憂,愚之過也。」

劉裕嘆道:「道和染疾,難以理事,愚如失臂膀。愚之所以讓季恭接手科舉之事,除了季恭是聖人後裔外,還有便是士深(袁湛字)顧及家族,處事難稱公道。不料士深因此生出不滿,暗中掣肘季恭,致使科舉試題洩露,引起事端。」

劉穆之捋了捋枯亂的鬍鬚,微閉上眼想了想,道:「主公本意是選用寒門試子,反而惹起寒門試子不快,解鈴仍需繫鈴人,還是要從寒門試子身上著手解決。」

劉裕替劉穆之掖了一下漏風的輕裘,端坐靜聽。

劉穆之先問道:「此次科舉參試之人多達一萬五千餘人,主公準備從中取用多少人?」

劉裕應道:「愚本意取千人左右,現在看來要增至一千五百左右。」

劉穆之兼著吏部尚書,知道一下子增加一千多名官吏對朝廷來說是不小的負擔,眼下國庫空虛,如何安置這麼多官員,便連官俸都難以籌措。

四月,劉裕回到建康後,以「延誤軍機、私通叛逆、驕縱貪侈,不恤政事」等理由,罷免或處死不少皇族或門閥士族出身的官吏,嚇得不少門閥子弟主動致仕,為此次科舉取士騰出了不少位置。

即便如此,仍是僧多粥少,只能走一步算一

步了。

「寒門試子欲圖鬧事,無非是擔心取錄不公,說到底是擔心被門閥子弟擠佔他們的入仕之路。」劉穆之分析道。

劉裕苦聲道:「愚問過季恭,從科舉答卷情況來看總體上門閥子弟的學識要勝過這些寒門試子,即便按實取錄恐怕門閥子弟也要佔大半。」

劉穆之道:「楊安玄在襄陽科舉時分進士科和舉人科,將進士科置於舉人科之上,其實便考慮了士庶之爭,進士科取錄人數遠少於舉人科,讓寒門試子無話可說。主公取消進士、舉人之別,將士庶混雜在一起,矛盾在所避免。」

劉裕道:「愚考慮控制士族子弟得中的人數,允許落榜之人推選代表查閱試卷,盡力平息風波。」

劉穆之道:「這還不夠,主公還需對落榜之人加以安撫,不妨等來年再行開科。主公有意發展教育,不妨學楊安玄命郡縣興學,讓這些人前去教授蒙童,修撰典籍,聲稱在這些人中選拔儒官。有了盼頭,鬧事之人便會少些。」

「還有,取錄名額不妨拿出多數按州郡分配,魏、秦等國也不妨給出些名額,這樣雨露均霑,矛盾轉為州郡內部試子相爭,朝廷的壓力又能減輕些。」劉穆之眼中閃著厲芒。

劉裕點頭笑道:「道和此議甚好,愚回去便與季恭講,命人把取錄的章程廣而告之。」

劉穆之急喘了幾聲,又道:「試題既有洩露,舞弊在所難免,主公不妨藉機懲處些官吏,再抓拿幾個不肯罷休的試子,聲稱追究那些得了考題作弊之人,相信曉之以理、施之以威,仍敢鬧事的人便不多了。」

劉裕喜道:「道和之策可解吾憂,你安心靜養,愚知道該如何做了。」

榜單尚未公佈,取錄的方法先行公之於眾,得知科舉準備錄用一千二百人,多數名額按地域以及州郡參試人數的多少進行分配。果如劉穆之所料,試子們紛紛自爭起來,首當其衝便是來自雍公治下的試子,若按這個章程,他們分配到的名額遠不如徐、揚、江、豫計程車子。

七月十四日,榜單貼在宣陽門城牆上,揚州試子顧練、豫州試子殷朗以及魏國試子柳朗名列前三。這三人在京中都是聲名顯赫之輩,才學為眾人所知,榜單上錄用的人都是有才之士,眾人看後多稱公允。

緊接著,廷尉以洩露考題、徇私舞弊的罪名處治了一批官吏,軍情司以雍州暗諜的名義抓捕了十幾名準備鬧事計程車子,國子監祭酒應洪轉任廬陵太守,太學祭酒戴敦告老致仕。

丹陽府開始整頓京城秩序,未得中的試子紛紛離京,一場風波看似消散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