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初,楊安玄回到驛館,把這些鐵匠召來問話,鐵匠見真的是楊主簿,激動地下跪磕頭。楊安玄溫言撫慰,問了問每個人的情況,便收下這些人。

得知成為楊主簿家的蔭戶,這些鐵匠喜形於色,重新與宗主見禮。楊安玄端坐受了禮,至於蔭戶的文書要等楊安玄回了新息城再辦理。

蔭戶依附主家,與主家的關係是主人與佃客的關係,地位是十分低下的,主家甚至可以把他們當成貨物賣掉,佃戶私自離開會以“逃亡”論罪。

楊安玄讓眾人在兩旁坐下,看著這些人有些不安,笑道:“大夥不用怕,招募大家來是因為愚有一個鍛鐵冶兵之法,不能為外人所知,要藉助大夥之手。”

那些鐵匠面面相覤,楊主簿還會鍊鐵,看他細皮嫩肉的樣子,恐怕連鐵錘都沒摸過。

楊安玄知道這些人心中所想,懶得解說,道:“愚會在棠溪置業,你們也用不著離開西平,回去與家人說清,三日後再來驛館找愚。張鋒,每戶發給千錢安家費。”

七個鐵匠笑得合不攏嘴,原以為要跟著楊主簿前去新息城,故土難離有些捨不得,能不離開西平最好。又得了千錢安家費,這樣的主家真是仁厚。

錢暫嚮應浩挪借,應浩巴不得楊主簿借錢不還,殷勤地詢問二萬錢夠不夠用,不夠用十萬錢還是能拿得出。

楊安玄笑道:“愚在西平會呆上幾天,煩勞應管事寫信請貴家主前來一會,愚有件大事與他商量。”

應浩喜不自勝,道:“僕已經派人往族中送信,請家主前來與楊主簿相見。”

楊主簿又是借錢又是請家主前來,看來郡軍換械之事真要落到應家身上了。

楊家玄在西平一呆六天,勸課農桑、拜見長者、召見士紳、詢問百姓、撫卹幼貧等等,還召集了縣中才俊同遊沅水,吟詩作賦,看上去輕鬆自在。

張鋒這幾天沒閒著,透過應浩出面在棠溪盤下了一處鐵業,礦區、鍊鐵爐、熔爐、鍛爐、藏鐵坑、礦石坑一應俱全,但規模小的可憐,僅有應家的十分之一不到。

應浩得知楊主簿想在棠溪鍊鐵,心中哂笑不已,這位楊主簿真以為鍊鐵冶兵是吃酒喝茶那般簡單,光靠那七家佃戶就想煉好鐵,沒有秘方在手,只是徒耗錢糧,最終還要像這家一樣將產業賣掉。

這家鐵業的旁邊就是村莊,張鋒按楊安玄的吩咐購田買宅,把七家蔭戶移居於此,每家分給田地百畝。西平的田地價格僅是京城的五分之一,即便如此,買鐵業、買田地的錢已接近百兩黃金了。

雖然楊安玄說這些錢是暫借應家的,應浩難免心中嘀咕,楊主簿的胃口可不小,應家的花費可不少,即便是拿下郡軍換械的生意,也要三年才能獲利。

張鋒的這番舉動瞞不過人,其他鐵業的掌櫃皆知楊主簿中意的是應家,無不唉聲嘆氣,羨慕不已。

“應家那四千石糧的買賣真不錯,早知道愚變賣家產也要捐個一兩千石。”

“陳掌櫃家大業大,撥根寒毛就行了,哪用變賣家產。”

“應家這次可是花足了本錢,這算不下該有百兩金了,楊主簿比那許司馬還厲害。嘖嘖,以後這位楊司馬成了楊太守,汝南百姓可有得苦吃了。”

“仆倒聽說這次汝南賑災的糧食都是楊主簿自掏腰包,二十萬石糧,算上去可近三千金。”

眾說紛紜,聽到周弘的耳中有如蒼蠅亂舞,越添心煩,冷哼一聲道:“楊司馬再三言明,郡兵換械以質取勝,與其長吁短嘆,不如多造好兵拿去競選。楊司馬的話大夥都聽到了,到時大夥眼睛放亮,愚想楊司馬也不能自食其言。”

“不錯,周管事說得對。”

“僕豁出去了,這次就算賠本也要賺個吆喝,從軍械中分一杯羹。”

“大夥說好了可得心齊……”

周弘捋著鬍鬚,眼中閃著厲色,應家花了這麼大的本錢,看來是勢在必得,自己說什麼也不能讓應家遂意,要不然有楊主簿暗中照應,周家就會被應家壓過了。

昨夜他收到家主的來信,信中不無憂慮,讓周弘哪怕不賺錢也要穩住郡軍換械的生意,咬牙支撐幾年等楊安玄調任再說。

…………

四月二十三日,一輛馬車在數名輕騎的護衛下駛進西平應家別院,應家家主應旭趕到。

應浩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嚮應旭做了彙報,小心翼翼地道:“五哥,愚為了討楊主簿歡心,花了近百兩金,還請五哥見諒。”

收到應浩的信後,應旭從南頓一路急趕而來,日行百里以上,雖然身體強健,但畢竟是年過六旬,應旭的臉上滿是疲乏。

“無妨,這點錢應家還拿得出”,應旭沉吟思索,道:“按你所說,楊安玄不像是要把郡軍換械之事交於應家,要不然他不會一再宣告以質取勝。”

猜了半天也猜不透楊安玄葫蘆裡賣得什麼藥,應旭一抹鬍鬚笑道:“多想無益。浩弟,你拿了拜帖送去驛館,就說老夫明日登門拜見。”

楊安玄得知應旭趕至,道:“應管事,不敢煩勞應公前來,明日已時楊某前去拜見應公。”

第二天一早,應浩便來迎接楊安玄,在有心人的注意中,牛車緩緩來到應家別院。

經過一夜休息,應旭恢復了正常氣色,站在門外相迎,兩人見禮寒喧幾句入內,將有心人的窺視擋在門外。

閒話幾句,應旭問道:“不知楊主簿請老夫前來所為何事?”

楊安玄笑道:“愚有一方,可煉精鐵,特請應公前來商議。”

應浩洩了氣,這位楊主簿真是鐵了心要鍊鐵了,早知道那些買地買宅的錢就不能給了。

應旭目光炯炯地看著楊安玄,楊安玄來到汝南後,他派人收集過楊安玄的資料,資訊越全對這位年輕的楊主簿越是驚佩。

不說其他,光楊家犁、雲節紙,還有碧春茶等物就讓應旭刮目相看,他年過六旬,看過、聽說過不少年輕俊傑,能與楊安玄相比的或許只有太尉謝安和其侄謝玄,難怪郗恢會給出“風神秀徹”的美譽。

年前楊安玄來南頓籌糧,應旭慨然贈糧四千石,便是存了結交的心思,如今看來楊安玄準備還報了。

與應浩不同,應旭對楊安玄所說的鍊鐵之法很感興趣,有楊家犁等物在先,應旭不認為楊安玄在說謊。

應旭甚至聽聞楊安玄的這些雜學來自一名姓宋的野道士,傳說這位宋道士是仙人下凡,若果真如此,光仙人授學這一條就值得應家為之付出了。

楊安玄笑道:“說得好不如做得好,應公不妨隨愚一起前去鐵爐,煉一爐鐵便知分曉。”

…………

應家鐵爐,楊安玄、應旭、應浩圍在鐵爐之旁,看五名工匠鍊鐵,這五名工匠數代都是應家蔭戶,忠誠上不用置疑。

生鐵在高溫下熔化,鐵汁欲流之時,楊安玄喝道:“將生鐵水倒入熟鐵之中,不停翻動熟鐵條。”(勿細究)

鐵爐旁熱氣騰騰,應旭汗溼衣衫,緊盯著倒入熟鐵中的生鐵水逐漸冷卻、變黑。

等匠工夾起一塊鐵鍛打了幾下,應旭忙問道:“如何?”

鐵匠面現狂喜之色,高聲道:“稟家主,這是好鋼,全都是好鋼。”

應浩瞪大眼睛,追問道:“你可看清了。”

“應管事,僕做鐵匠三十餘年,鋼的好壞一上手便知。這鋼堅韌緊密,雜質極少,比起咱家以前出產的鋼好出太多,只需簡單錘打便要制器。”鐵匠興奮地道:“有了此法,周家製出的鐵算什麼,僕估計這天下打鐵的沒有一家能比得上的。”

應旭哈哈大笑,道:“楊主簿,奇人也。走,咱們回廳堂邊吃邊談。”

楊安玄心想,目前拿出來與應家交易的便是此法了,至於盤鐵法、蘇鋼法作為技術儲備留於以後,也要防著應家有變,自己有辦法、有能力應變。

連敬楊安玄三杯酒,應旭笑道:“楊主簿,此法可有名稱?不知從何而來?”

“此法尚未有名”,楊安玄道:“愚從宋道士處學來。”之所以不以灌鋼為名,楊安玄擔心有人從名字上得到啟發。

應旭暗歎,果然是宋道士,這位奇人莫非真是天上神仙,楊安玄能得仙人賞識,福緣不淺,難怪崛起速度之快讓人咂舌。

應浩按捺不住心中狂喜,一直以來應家鐵業被周家壓制,總算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以此法產出的好鋼少了許多時日的鍛打,成本大大降低,周家乃至全天下的鐵業誰能比得過應家。

應旭笑著問道:“楊主簿將此法授於應家,不知要多少股份?”

此法珍貴可以傳世,已非錢糧所能衡量,應旭才會與楊安玄合作。

楊安玄微微一笑,道:“應公別急,愚的話還沒說完。此法只是其一,還有其二。”

應旭坐直身子,身子前傾,問道:“願聞其詳。”

楊安玄不緊不慢地道:“以熟鐵鑄成粗胚,以生鐵水澆之,可得利器。”

應浩久在鐵鋪經營,對冶煉十分熟悉,略加思量,拍掌喜道:“不錯,以此法澆鑄兵刃,既快又好,校場比試,誰敢能敵。”

楊安玄笑道:“要鑄利器,除了此法外,還有淬火之秘。”

應浩傲然道:“應家取棠溪山泉淬火,所得兵刃比別處鋒利,這淬火對應家算不上什麼秘密。”

楊安玄微笑道:“愚託應管事買下家鐵鋪,又在西平僱傭了七家佃戶,並不打算開設鐵鋪,而是讓他們專門打造軍械。”

應旭道:“只有七個鐵匠,一年能產多少兵刃?”

“愚請應公來,便是商談此事。”楊安玄笑容一斂,道:“愚要與應家約法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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