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雍公刺史楊安玄巡司、兗之地。此行楊安玄帶著世子楊愔,隨行百餘人,先北上前往司州洛陽。

時至今日,司州刺史魯宗之已經對楊安玄臣服,口呼“主公”。長子魯軌隨楊安玄滅姚秦,平譙蜀,功封高平伯,已經深深地打上楊安玄的烙印。

魯宗之是司州刺史、平北將軍、封霄城縣侯,魯軌也授爵高平伯,只要楊安玄不倒,魯家亦當不倒,將來完全有可能接任司州刺史。

楊安玄溫言撫慰魯宗之,交待他對洛陽進行修繕,將來可能要迎天子返回故都。滅姚秦、取成都,楊安玄光金子就收穫了近八萬兩,布帛數以萬計,不差錢。

在洛陽留了五日,會見了司州士族、父老後,楊安繼續往東,前往平柏谷。裴博已死,嚴壯尚在,裴強現在是成皋關鎮將,而齊恪則是兗州司馬。

裴、齊兩家因為與楊安玄的關係,子弟在司、兗兩州入仕多達數十人,裴、嚴兩家儼然重新成為名門望族。

齊恪勝過裴強,而且裴博身逝,如今平柏谷的話事人是嚴壯。楊安玄帶著兒子前去兩家塢堡拜望,接著帶著楊愔祭掃忠義冢,給他講當年之事,讓楊愔牢記這些忠義之士。

一路往東,帶著楊愔來到成皋關,讓他親見雄關威武、山河之險,讓鎮將裴強講述與魏軍交戰的情形。

過汜水前往滎陽城,沿河檢視所建的工事,太守王慧龍聞訊前來迎接。因大索城擊敗魏軍,王慧龍被朝廷授爵長社縣子,太原王家在滎陽逐漸聚居。

晚間,楊安玄向王慧龍詢問毛修之就任兗州刺史後的作為。去年十一月,朝廷出動騶虞幡,兩家罷兵,陰績為北益州刺史,毛修之因奪回成都府之功,被朝廷授爵陽武侯、兗州任刺史。

得到朝廷旨意後,毛修之帶了數十名族人,還有嚴綱等舊部,前往兗州,兗州治所在濮陽郡廩丘城。

兗州刺史原是楊安玄兼任,政務由別駕習闢疆和治中庾仄打理,兵馬卻由司馬齊恪和滎陽太守王慧龍相機決斷。

王慧龍道:“毛刺史到任之後,禮賢下士,拜訪當地門閥,召見各郡太守,愚今年二月愚奉命到廩丘城參見,毛刺史甚為和謙。”

楊安玄微微一笑,等著他的但是。王家當初被劉裕滅門,王慧龍逃奔時在江陵的習闢疆,習闢疆聯合劉期公等人準備趁荊州刺史魏詠之身死荊州無主之際推舉王慧龍為刺史,誰知劉裕火速派劉道規前來,習闢疆只得帶著王慧龍逃往襄陽投奔楊安玄。

不久之後,楊安玄命習闢疆為兗州別駕,王慧龍隨習闢疆前往赴任,應該來說習闢疆是王慧龍的救命恩人和引路人。楊安玄遠在襄陽,刺史之位實際上是習闢疆擔任。

毛修之到任刺史後,自然要從習闢疆手中收權,而習闢疆自認是雍公的所任,毛修之不過是個傀儡,兩人難免明爭暗鬥。楊安玄調回習闢疆以朱齡石為兗州別駕,明眼人皆知毛刺史只不過是擺設。

但對王慧龍來說,習闢疆離任便是他在兗州最大的靠山走了,今後行事要多加幾分小心,難免對毛刺史的到來帶著幾分抵制心態。

“毛刺史到任之後,大刀闊斧進行改制,換了八名縣令、六名縣丞,吏治為之一清。”王慧龍面無表情地道。

聽話聽音,楊安玄眉頭一皺,調換縣令、縣丞是刺史權力,但毛修之到任不足半年便大批更換自己的人手,這是準備改天換地了。

楊安玄笑笑,若是毛修之一心為公,真心為民,撤換些縣令、縣丞自己不會與他計較,若是毛修之想將兗州經營成毛家的寧益州,那他便是做夢了。

只聽王慧龍繼續道:“愚聽聞毛刺史有意將隨行的部曲安置到各郡任郡司馬,被齊司馬以此事要經主公同意拒絕,今年二月朱別駕到任,此事才不了了之。不過,毛刺史將這些部曲安派到屯軍任職,說是加強屯軍的操練。”

楊安玄眉頭一皺,他麾下有精銳兵馬六萬餘人,正準備充實精銳人數,兵源便是從郡軍和屯軍中選取。此次滅秦,俘獲秦國精銳兵馬四萬餘人,分散於各郡屯軍之中,楊安玄準備磨一磨這些人的性子,再施之以恩,將這些兵馬再召入麾下。

毛修之整頓吏治、換動縣令楊安玄可以不在乎,但是他要朝兵馬動手楊安玄絕不能忍,等會給朱齡石寫封信,讓他敲打敲打毛修之,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當初朝廷任命楊安玄為雍兗刺史時,將豫州的汝南、潁川、滎陽、襄城劃歸雍州,而兗州轄濮陽、東平、梁、譙、高平、濟陰、濟北、任城、魯、泰山等郡,楊安玄奏請將陳留郡也劃歸雍州,這樣雍兗之地便連成一片。

後來取上洛、弘農兩郡,朝廷以魯宗之為司州刺史,根據劉裕所請以上洛、弘農、河南、滎陽、潁川、襄城、陳留七郡為司州。

劉裕的目的是想讓魯宗之來牽制楊安玄,而對楊安玄來說早已完成了這七郡的佈局,七郡太守皆是自己的親信,換誰做刺史都一樣,自然樂得遵從朝廷的旨意。

魏軍屢次攻打成皋關,楊安玄擔心兗州實力不足,奏請將滎陽劃歸兗州管轄,這樣一來兗州便有了十一郡之地,疆域除了荊、揚外成為第三大州。

劉裕為限制荊州,從荊州中分出湘州,楊安玄考慮找到機會將兗州拆出個北豫州來,省得地盤大了有人起不該有的心思。

原本楊安玄打算到過滎陽後直接前往廩丘城,聽完王慧龍的話後,楊安玄決定改變行程,轉道往南,準備先跟各郡縣打打招呼,最後才進廩丘城。

從滎陽郡南下潁川郡,楊安玄任過滎陽、潁川兩郡太守,跑遍兩郡的縣城,依稀還記得當年風物。摟著楊愔坐在馬前,一路指點著沿途風光,遇到村莊時不時停下來尋訪當年舊識。

沿途士族、百姓得知雍公到來,扶老攜幼前來拜見,楊安玄不分貴賤,皆以禮相待。楊愔跟隨在父親身邊,看著這麼多人來找父親,有說有笑有落淚,甚感詫異。

此行餘應跟在楊安玄身邊,看到雍公得諸人擁戴,感慨地對世子道:“主公廣施仁德,受百姓擁戴,難怪人家說主公是佛子轉世,前來普渡眾生。”

潁川太守是原長社縣令郭儀,是當年楊安玄任潁川、滎陽太守時為數不多的能吏,對於得力舊部楊安玄自然大力提拔。得知雍公與世子到來,郭儀出迎三十里。

楊安玄跳下馬,扶起深躬到地的郭儀,笑道:“平義,一別十二年,你兩鬢已現銀絲了。愚來到潁川算是故地重遊,要宴請父老舊識,與諸公共謀一醉。”

郭儀激動地道:“求之不得。卑職知主公不喜逢迎,唯有盡心盡職報答主公的知遇之恩。”

離許昌城尚有數里,便見官道兩旁滿是前來迎接的人,楊安玄深為感動,自己當年為百姓所做的一點事情,百姓依舊記在心上。

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楊安玄跳下馬,與眾父老相見,飲了三杯接風酒,隨著浩浩蕩蕩的人流步行同進許昌城。

離開潁川時已是五月,官道兩旁楊柳依依、青草依依,蜂蝶紛忙、鳥兒清唱,初夏時節景色宜人。

楊愔在馬上左顧右盼,這段時日他過得很開心,隨著父親會見各種各樣的人,看著他們恭敬地對自己行禮,獻上許多珍奇的禮物,還有每餐都有好多好吃的東西,要是父親每天卯正不叫自己起床練功就更好了。

潁川之南是汝南,楊安玄最早任太守之地,而且是母親袁氏的家鄉,過汝南自然要前去汝陽城拜會。

得知雍公和世子要來,現任袁氏家主袁宏早早讓人打掃庭院,連門前的石縫中的小草也拔除得乾乾淨淨。

袁家已不再是當年破敗模樣,斷裂的石階更換成丈許長的整石,大門重新更換刷漆,門柱、窗牖、甬道都修補齊整,屋簷下的衰草更是清理得乾乾淨淨。破敗的屋宇重新翻繕過,添置了花花草草,整個宅院給人煥然一新的感覺。

袁家藉助楊安玄的崛起得到重生的機會,袁家子侄有不少人入仕為官,最大的官是現在襄陽任雍公府主簿的袁濤。雖只有五品,但天下誰人不知戲曲宗師的名望,更何況世人皆知袁濤與雍公是表兄弟,關係密切。

七叔公袁竹早在五年前病逝,臨死前讓袁宏接任家主之位,袁竹叮囑袁宏,袁家要緊靠著楊家,年節之時要派人前往襄陽送禮,爭取多與楊氏族人聯姻,不能斷了這門親。

袁宏後悔當初不該對楊家人冷言冷語,得罪了楊安玄,要不然以自己的才華說不定能做個郡守,何用在族中小心經營。

悔之晚矣,得知楊安玄攜子前來,袁宏又是歡喜又是緊張,拉了族叔袁瑞商議如何接待楊安玄。

楊安玄的母親袁靈與五叔親近,與五叔的兩個孩子袁重、袁瑞兄妹情深,袁重已死,其子袁濤因為此因緣得楊安玄相助,成為汝南袁家的領頭羊。袁宏看著木訥的袁瑞,心中暗歎,要是自己有這機緣,早已風生水起。

居移氣,養移體,袁瑞早不用砍柴謀生,族中分潤也絕不敢少了他一份。得了楊家資助,袁瑞娶妻生子,獨處一院,成了袁家的五大爺,雖然不理事、不露面,誰也不敢小覤他半分,誰讓他與楊安玄的母親有著一份兄妹情。

“瑞叔,雍公此來要由你出面招待最妥。”袁宏遞上熱茶,恭敬地道。

袁瑞頭搖得像撥浪鼓,澀聲道:“僕不會說話,還是你來。”

袁宏道:“七叔爺不在了,袁家與雍公的情分便薄了幾分,如今這宅中最讓雍公在意的便是瑞叔,為了袁氏子孫,瑞叔無論如何出要出面接待雍公。也不用瑞叔多說什麼,只要談及往事是抹淚傷心即可。”

袁瑞苦著臉,袁宏繼續勸道:“袁家自東漢末年衰敗,近二百年難有起色,好不容易有此機會,瑞叔為了族人,也為了超弟和恢弟的前程,說什麼也要勉為其難答應下來。”

袁超、袁恢,是袁瑞的兩個兒子,一個九歲一個七歲,現在族學中讀書,還算聰穎。袁瑞撓撓鬍鬚,道:“好吧,僕便代表袁家出面迎接雍公。”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