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恩被擒的訊息報知楊安玄,緊接著北方諸國連橫合縱的諜報接連送來,讓楊安玄深感不安。

劉裕得知西秦叛亂的訊息後,接連幾日發動攻擊,想趁機擊潰雍軍。太常司馬珍之持騶虞幡來到夏口被劉裕授意留住,等候竟陵激戰的結果。

對於楊安玄而言,糟糕的訊息不斷傳來,西秦與北涼構和,與夏國結盟,夏國與北燕結盟,北魏派出使者前往建康和談。

楊安玄心知自己無法兼顧北雍州之事,長安有王鎮惡在可保暫時無憂,等自己擊退朝廷兵馬再來處理西秦之事。

靠著老山參的提振效果,劉裕數次在戰場上露面,大大地鼓舞了朝廷兵馬計程車氣。

跟隨在他身邊的呂醫官不無憂慮地對劉裕道:“宋公,你若再這樣撐下去,恐怕壽不長久。”

劉裕苦笑道:“若不擊敗楊安玄,愚的性命恐怕就在旦夕。”

沈田子、到彥之、王仲德以及謝晦、傅亮等人只得勸劉裕儘量多休息,由沈田子、到彥之帶了兵馬輪番向雍軍發動進攻。

劉裕用戰車列陣,楊安玄同樣擺下戰車,相同的戰術、一樣的打法,兩方都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沒有急著拿出底牌,戰事僵持著。

夜,雍軍營帳,楊安玄站在輿圖前苦思。沈慶之查完營挑簾進帳,靜靜地站在楊安玄身側,看著他的手指在輿圖上緩慢地移動,眉頭不時挑動,如同出鞘的利劍。

沈慶之熟悉楊安玄的表情,這是楊安玄下決心之前的思索,看來最後的決戰要開始了。

第二天卯時,“隆隆”的鼓聲響起,一道道軍令從楊安玄的軍帳中傳出,很快演變成道道車流、人流、馬流,朝著數里外的朝廷駐營奔湧而去。

楊安玄披甲持槊,與輕騎一起出動,追星馬正值壯年,腳步輕快,跑在輕騎的最前面,不時地發出興奮的嘶鳴。

俞飛持青雲弓,馬畔帶著六袋箭囊,緊隨在楊安玄身旁,他的身後是三千輕騎,能追隨主公一戰,個個鬥志昂揚。

沈慶之在隊伍的後列,他身邊是兩千重騎,尚未披甲,等待著傳令到來。

劉裕得知雍軍大舉出動,眼中閃過凌厲的光芒,這段時間的僵持對他來說是一種煎熬,他自知再熬不了多久了,雍軍求戰,那便決一死戰。

以到彥之為前鋒,劉裕親率中軍,而讓沈田子率三千重騎押後。滅燕一戰,劉裕得良馬萬匹,繳獲甲騎具裝六千具,挑選鮮卑降兵八千人充入軍中。

劉裕將這批重騎分成數部分,檀韶得一千五百重騎鎮下邳,京口得一千五百具,剩下的三千重甲被他收藏在太尉府和石頭城中,分由索邈、沈田子、臧燾等親信統率。盧循攻建康時,索邈就曾率一千多名鮮卑騎軍立下戰功。

此次出征,劉裕將三千重騎分出二千給徐逵之,剩下的一千交由沈田子統率,作為近衛軍。徐逵之誤中埋伏身死,他所率的二千重騎還沒有發揮作用,萬幸被到彥之儲存了下來。這些天與雍軍交戰,劉裕一直沒有動用重騎,今日打算動用這三千重騎一錘定音。

辰未接戰,已至巳時,按照往常慣例,雙方會在午時之間鳴金收兵。然而今日,嗚咽的號角聲仍不時響起,指揮著將士向前衝殺。

楊安玄身上的黑蛟甲被血染成了紅褐色,身邊將士的身上黃皮甲、黑皮甲也都是一片猩紅。

雍軍身上的盔甲多是牛皮製成,黃色、褐色、黑色都有,楊安玄身上的黑蛟甲堅韌異常,混雜在眾軍之中並不起眼,兩軍衝殺並不起眼。

劉裕站在四百步外的望樓車上,居高臨下觀察著戰局。一道道命令從他的嘴中發出,透過身旁的訊號兵傳達給前方的將士,凜冽的寒風颳得他臉色發白,劉裕的眼中卻跳動著炙熱的火苗。

雍軍出戰的人數在一萬以上,出戰的人數至少超過了三分之二,看來楊安玄是準備在今日分出勝負。

戰場絞織在一起,雙方的輕騎、步卒在將領的率領下包圍、分割、衝擊、防禦,從高處望去如同一張甩滿了紅墨點、雜亂無章的圖畫。

到彥之已經第三次率領輕騎朝雍軍輕騎迎去,戰至現在,雙方都有些力竭,就看誰能咬牙堅持下去了。

劉裕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西面一股雍軍輕騎,在望樓上觀看了多次,他發現這股雍騎分外彪悍,楊安玄會不會就在其中。劉裕蒼白的臉色泛起一絲紅暈,若能將楊安玄殺死的話,天下可定。

那股雍軍輕騎在戰場上由北偏西南橫掠,沿途衝破數處自家兵馬結成的方陣,到彥之正率著輕騎朝它迎去。

劉裕決定賭上一把,乾澀的聲音道:“吹號,讓朱達所部朝西南迎擊,命沈田子一刻鐘後抵達戰場。”

號角聲響起,望樓車后里許,沈田子揮手,沉聲道:“披甲,準備出擊。”

僕兵開始替重騎兵和戰馬披甲,慕容苛挺立著身杆,緊握住手中的長矛。他是南燕的鮮卑人,劉裕滅南燕後投降了晉軍,被帶到了江南。

慕容苛原是南燕的校尉,降晉後歸寧朔將軍索邈統領,建康守衛戰中立功被授為六品蕩難將軍,平時駐守在石頭城。

劉裕對鮮卑降兵不錯,與朝廷兵馬同等待遇,慕容苛成了家,有了兒子,逐漸忘記了廣固城,和多數族人一樣,希望能成為宋公手中的利刃,沙場殺敵求取功名。

鐵甲很重,足有七十斤,一般人披不起甲,更不用說持矛殺敵,能被挑選為重騎的將士都是軍中精銳。慕容苛頗為自傲,他不光是重騎一員,還是統軍的將領,麾下有千騎聽從他的指揮。

佇列之前,沈田子已經披掛整齊,在僕兵的幫助下翻身上馬,高高舉起手中槊,槊鋒下的紅纓在風中如同躍動的火焰。

慕容苛翻身上馬,一副馬鎧將近百斤,披甲的戰馬和披甲的將士向前衝鋒時,如同戰車般難以抵擋,慕容苛學著沈田子一樣高舉起手中長矛,風在矛尖上發出“嗚嗚”尖鳴,慕容苛的臉上露出冰冷殘酷的笑容,就讓雍軍在自己矛尖下哭嚎吧。

沉重的蹄聲傳來,地面仿如在輕顫,楊安玄知道朝廷兵馬出動了重騎。戰場是片開闊的平地,在這種地形下與重騎相拼無異於送死,楊安玄高聲下令道:“撤。”

到彥之從號角聲中提早一刻得知重騎出動的訊息,當然不肯放過眼前這股雍軍輕騎,雙方已然交手數次,到彥之知道這股雍軍輕騎十分精銳,若能斬殺乾淨定讓雍軍元氣大傷。

朝廷兵馬如同狗皮膏一樣地粘住不放,重騎的馬蹄聲已經轟然如雷,再有片刻就會殺至。楊安玄長槊一擺,逼退一名朝廷輕騎,傳令道:“順字營,阻敵。”

楊安玄以每八百人為一營,以校尉的名字立營,順字營的將領是姜順。聽到楊安玄的命令後,姜順毫不猶豫地旋轉馬上,轉向朝朝廷輕騎反殺。

朱風是順字旗的屯長,他是姚秦治下的馬奴,後來一家人被販奴商賣給了雍州。楊安玄將他一家老小安置在屯軍中,朱風一家老小有了自己的田地,吃飽了飯。

楊安玄募兵,朱風跟村中兄弟應徵入伍,因為他馬術精良,很快被選入輕騎。兩年前出征平滅姚秦,朱風想起一家老小受過的欺凌,戰場之上勇猛過人,立功升為屯長。

迴轉家中,朱風看到家裡多了二百畝地,這是他立功的封賞,母親替他張羅了一門親事,妻子是村裡人,以前種地的時候見過兩面,是個吃苦耐勞的好姑娘。

主公率軍南下,朱風趕往軍中之時,家人張羅了一桌酒菜替他踐行,妻子已然懷孕,自是依依不捨。父親喝得大醉,拍著他的肩膀道:“風兒,刀箭無眼,風兒要多加小心。但是卻不可畏敵懼戰,對不起雍公。”

上個月他收到家信,軍中文吏念給他聽,妻子生了個大胖小子,袍澤紛紛恭喜,朱風笑得合不攏嘴。

握緊手中刀,朱風嘴角甜蜜的笑容化成殺意,父親放心,孩兒絕不會讓你丟臉,不會讓未見面的孩子蒙羞。

重騎像狂風一樣掃蕩著沿途阻攔的雍軍,重重地撞入雍騎之中,姜順看到鋪天蓋地的重騎壓來,厲聲吼道:“四散避來,在左右襲攏。”

朱風手中刀在重騎身上濺起一溜火花,卻無法傷及鐵甲下的人,眼見長矛朝自己刺來,只得閃身避開,從戰馬的縫隙中馳遠。

沈田子沒有理會眼前逃竄的雍軍,筆直地朝北而去,他要趕在雍軍組織起反撲前奠定勝局。沈田子知道雍軍亦有重騎,若是讓雍軍重騎與己軍重騎對撞,勝負尚且難料。

與雍軍在竟陵和章山之間交戰已近月,沈田子對戰場十分熟悉,雍、宋之間的營寨相隔十里,眼前自己所率的重騎已過七里,勝局正一步步向己軍靠近。

己軍重騎奔勢正猛,只要再過一盞茶功夫,就能接近雍軍駐營,屆時就算雍軍重騎迎敵,戰馬達不到奔速,自會被一衝而潰。

沉重的呼吸化成白霧消散在空中,沈田子的心隨著馬身起伏逐漸升騰,等到離雍軍駐營僅有裡許仍不見雍軍重騎出戰,沈田子心中狂喜,勝局定矣。

望樓車上,劉裕看見重騎滾滾如洪流奔湧向前,勢不可當,心中升騰起豪邁之情,恨不能親自躍馬橫刀,取楊安玄的項上人頭,奪取天下。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