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後,司馬德文以身體不適為由沒有去東堂,反正朝堂被劉裕親信把持,自己去不去都是一樣,也懶得見那些臣子們虛偽的面容。

每日辰時入宮,午時出宮,司馬德文陪伴兄長司馬德宗吃早膳、午膳,帶著他到華林園中轉上幾圈。經過幾日調養,司馬德宗的臉上多了絲紅潤。

不知何時起,宋公大破雍軍的訊息在京中街坊間傳得沸沸揚揚,以十郡加封、受九錫的呼聲甚囂塵上,流言越演越烈,便連挑夫走卒也會議論幾聲、感嘆幾句。

京中流言司馬德文亦有所耳聞,此次傅亮陪他返京司馬德文對其目的有所預料,同行期間傅亮旁敲側擊稱宋公功勞大,言下之意便要封賞。

司馬德文已經準備好加劉裕相國,實在不行再加他一兩個郡為封地,沒想到劉裕步子邁得這麼大,直接要加九錫、封十郡之地,大概明年就要逼天子禪讓吧。

圖窮匕現,退無可退,司馬德文反倒看開了,原本只要劉裕能善待宗室,這名存實亡的天下交給劉裕又如何,可是從劉裕種種作為來看,此人心狠手辣,即便讓位於他也不見得能保全宗室性命。

當初桓玄篡位,他出身門閥,與皇室有著千絲萬縷的牽連,至少性命無憂,可是劉裕出身寒庶,一旦他成為天子,自家恐怕凶多吉少。司馬德文打定主意,絕不能輕易讓劉裕遂意。

京中風雲激盪,那些看準形勢的文武大臣們紛紛寫奏章,準備等劉穆之奏請時附議,好攀附新君。只是琅琊王回京已有十日,沒有在東堂露面,這讓準備奏請為宋公加九錫的臣子們倍感心急,準備了大好文章,居然無用武之地。

劉穆之辦事效率極高,從三吳之地新募一萬六千兵丁、四十萬石粟米、八千斤丹火都已裝船,隨時可以出發北上。

軍情緊急,耽擱不起,傅亮決定先行率船前往彭城,再往睢陽。

臨行前,傅亮再度拜見劉穆之,懇聲道:「攻城掠地、征戰沙場、平滅楊安玄是吾等之事;輔佐世子、穩定朝堂、軍資不絕乃公之責。睢陽若下,九錫不至當問公之過也。」

此時劉穆之已有決斷,肅容道:「季友放心,為主公加九錫的奏章愚已經送入宮中。琅琊王避而不見,有意拖延。但躲得過十五躲不過初一,初一大朝,琅琊王要陪天子接受群臣朝賀,愚屆時會率文武奏請,為宋公請加九錫之禮。」……

六月十六日,身在雲社城的楊安玄收到了京中訊息,知道劉裕在謀取九錫之賜,朝堂上的動向與戰場上的勝負息息相關,劉裕要得到十郡之封,受九錫,還需要一場大勝來推動。

五處戰場都陷入膠著狀態,劉裕要想一場大勝應該是在睢陽。楊安玄前兩日接到王鎮惡從睢陽送來的戰報,睢陽被劉裕大軍團團圍住,劉裕大軍正四處收割糧食,估計等援軍到來便會發動攻擊。

楊安玄嘴角露出輕蔑的冷笑,劉裕想踩著自己上位,自己便打破他的美夢,這天下還不姓劉。

要戰勝劉裕,僅靠目前的兵馬不夠,夏糧已收,楊安玄決定大舉募軍。

北雍州孟龍符在豐林城主持會盟,透過威逼、利誘、拉攏等手段,從各部落陸續招募了勇士兩萬四千人。北雍州原有兩萬多將士,加上這些部落勇士,根本不用擔心赫連璝等人,便是魏軍東來也可從容抵禦。

司馬楚之兵逼江陵城,麾下有萬餘雍軍,佔據著上風,暫時無需多管;益州戰事緊張,陰績、杜驥在南安與檀道濟、劉粹相持,朱超石、張鋒據守江州城,但魚復城被奪,長江上游水路被劉裕水師操控,形勢不容樂觀。

自己經營梁州有年,透過開鹽禁引糧入梁,廢棄營戶施恩氐、羌等各族,修路連橋、暢通水路,透過商隊加強貿易往來,透過佛道兩家收攬民心,鼓勵

將士與當地百姓通婚安家,梁州漸趨安穩,各族百姓安居樂業。

劉裕想透過索邈、謝詢、檀和之等人分化梁州,被自己從容化解,逼謝詢、檀和之離開,將索邈架空,梁州已是鐵板一塊。

楊安玄愛惜索邈是名勇將,派人多次勸說其為己效力,索邈執意不肯,在城南開了塊菜地,每天帶了幾名親衛種菜、釣魚、打獵,楊安玄只能作罷。

自己善待氐、羌等部族,現在是時候讓他們為己效命了。楊安玄對餘應道:「行文梁州別駕馮應,讓他招募氐、羌部落壯士入伍,八月前募集六至八千人,前往南安支援陰績。」

接下來便是劉懷慎大軍。劉懷慎大軍被阻於大峴山外,胡藩來信稱劉懷慎大軍絕對無法透過穆陵關,信中胡藩告訴楊安玄,他已經派遣一隻偏師進入沂山,伺機從西南翼對劉懷慎大軍發動攻擊。

胡藩行事向來謹慎,楊安玄對他很放心,劉懷慎要想突破大峴山關卡,至少要多出數倍兵馬。若讓胡藩得到機會,劉懷慎大軍便很可能兵敗大峴山。

不過,要防著劉裕派遣水師從海上攻打北青州,北青州三面臨海,又可進入黃河從北面對青、翼、兗、司甚至北雍之地發動進攻。

丁全送來的諜報稱,劉裕在舟山群島潛伏著一隻水師,明面上是與魏國互市往來的商船,這些大海船的載重接近萬石,每艘船能夠運送兵丁近千人,從丁全探得的規模來看,大海船的數量在三十艘以上,也就是說劉裕可以從海路向北青州發動攻擊,兵馬數量可能達到三萬人。

這或許是劉裕留給自己的殺手鐧,楊安玄嘴角露出嘲弄的笑意。會稽虞氏的船場悄然遷往北青州長廣郡嶗山灣年許,劉衷親自前往督造龍骨戰艦,五月時來信稱已經造好五艘龍骨戰艦,還有兩艘戰艦能在年後試航。

劉衷從雍軍水師帶去八百兵丁,以這些人為骨幹,又從北青州招募了一千二百名漁夫作為漿手,眼下正在海上加緊操練,對戰艦進行除錯改進。

對於龍骨戰艦的效能劉衷滿意至極,楊安玄能從信中感受到他激昂的熱情。在劉衷看來,以前的江河水師根本不足以海師爭雄,「蛋殼般的船在龍骨戰艦面前不用打,直接便能碾碎」。

雖然目前僅完工五艘戰艦,劉衷在信中堅定地表示,在海上即便遇上十倍之敵,也可輕鬆勝之。劉衷興奮地道,假以時日等龍骨戰艦的數目達到二十艘,他將率領水師南下北上,替主公一統天下。

正常建造一艘龍骨戰艦需時兩到三年,建造這五艘戰艦已經將虞氏庫存的大料用得差不多了,楊安玄讓暗衛前往三吳造船廠購進木材,但能滿足龍骨所需的大料有限。.

為了防止劉裕偷學技術,造船廠設在嶗山灣中,海上不準漁船在此打魚,陸上建起軍寨,楊孜敬按楊安玄的要求,派了三千兵馬駐守在造船廠的外圍,隔絕與外界的往來。

楊安玄親筆給劉衷回信,叮囑他劉裕水師很可能向北青州發動進攻,讓他多派耳目,密切關注,不可大意。

剩下的便是王仲德和劉裕這兩路了。錢磊破溳口和夏口水師後,王仲德按兵不動,讓楊安玄在運動中殲滅敵人的打算落了空。

劉穆之從揚州、豫州、江州緊急調集了四百艘戰艦,陸續駛往夏口。虞丘進重新在夏口立好水寨,配合沿岸的箭樓、夯臺、投石車封鎖住東進的水路。

至於睢陽的局勢更為不妙,劉裕已將睢陽團團圍住,徵發役伕不斷向睢陽城修築工事,擠壓睢陽的空間,王鎮惡的四千輕騎入了城,騰挪的空間越來越小。

要在這兩路勝出,光靠謀劃的作用已然不大,要靠實力爭勝。

王仲德麾下有近兩萬兵馬,自己在雲社城中僅有七千人,就算有錢磊的六千水師相助,要想

奪取安陸城、收復江夏郡很難。

至於睢陽,加上王鎮惡的四千輕騎城中也不過萬餘兵馬,守城都顯緊促,根本無力反攻。劉裕將突破口放在睢陽,自己要在兩個月內派重軍相援,才有機會解睢陽之圍。

是時候讓劉裕看一看自己的實力了,楊安玄對餘慶道:「仲進,替愚擬份檄文,徵召兵馬,討伐劉裕。」

餘應略加思索,提筆在手,一揮而就:劉裕以布衣匹夫匡復社稷,功勳卓著,天子酬賞致極,爵封宋公,位登三公,不謂不厚。然劉裕恃恩驕溢、欺天罔地、欺凌天子,四時膳御、宮省供奉,十不一在。故衛將軍劉毅、右將軍劉藩、前將軍諸葛長民、尚書僕射混等功臣賢嗣無罪受戮。劉裕位窮臺牧,凌上罔主,謀求九錫,問鼎之心日彰,人臣之禮頓失。雍公謹以大義佈告天下,舉義兵、清君側,剿戮頑兇,望天下百姓踴躍投軍、共誅此賊。

檄文與徵兵令在各州傳播,雍境治下百姓紛紛前往官府投軍。

汝南郡新息城吳家村,吳雄回到家中,邊吃飯邊聽妻子絮叨今年天氣不好,棉花產量僅有去年的六成;兒子在學庠被先生打了手心,改日提點東西去感謝……

吳陳氏見丈夫不吭聲,問道:「雄郎,有什麼難事?偷棉花的賊沒抓到?杏兒,不許亂扒飯,聽到沒有。」

吳雄是鄉里的遊徼,管著數十里方圓巡察緝捕之事,雖然治下沒有強盜山賊,但偷雞摸狗的事還是不少,前兩日吳陳氏聽說有人在夜裡偷棉花,也不知抓住了沒有?

吳雄放下筷子,肅容望著妻子道:「雍公募軍對抗劉裕,為夫打算重新應徵入伍。」

吳陳氏的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顫聲問道:「你是鄉間遊徼,而且服過兵役,怎麼會又召你入伍?」

吳雄柔聲道:「劉裕率大軍犯境,奪取雍公的大片土地,搶糧徵役,雍公決定募軍反擊。咱家有今日皆拜雍公所賜,雍公有召為夫怎能退縮。」

挺直身子,吳雄朗聲道:「為夫在軍中可是精銳,總比那些新入伍的兒郎要強些,說不定等戰後歸來,便能做個縣尉了。」

吳雄之子吳興起身對著父親揖禮道:「先生說保家衛國匹夫有責,請大人放心前去,孩兒在家中會照看好孃親和妹妹。」

女兒吳杏方才六歲,跟著哥哥學語道:「大人去,孃親、哥哥陪奴玩。」

吳陳氏知丈夫心意已決,摟著女兒放聲痛哭。

鄢陵,屯田營地,募軍的告示貼在營門處,一名壯漢揮舞著胳膊笑道:「僕總算等到機會了。」

一旁數名漢子相和道:「同去,同去。」

上洛郡商縣,清河村。老漢葉秋從城中趕集回來,把兩個兒子叫到屋中,道:「雍公募軍,討伐劉裕,你們兩個誰願去從軍?」

葉老漢一家是從姚秦救回來的漢奴,兩個兒子都爭著要去從軍。葉秋對次子道:「容兒你未成家,沒有牽掛,你去吧。到軍中奮勇殺敵,報答雍公的恩情,也搏個功名。」

半個月時間,各地前來應徵的青壯超過八萬。楊安玄下令從這些青壯中挑選出精銳分成兩路,一路過漢江前來雲社城,另一路在趙田走潁川前往陳留,沿途匯聚兵馬,前往襄邑城。

義熙十二年(416年)七月,註定風雲激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