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熙三年的除夕,一輛牛車駛進府衙後宅,楊湫相伴著陰慧珍前來拜見袁氏,一家人首次在一起團聚過年。

袁氏已經到百丈山見過孫兒楊翼,見到陰慧珍帶著楊翼給自己磕頭,忙起身抱起楊翼,笑道:“自家人不必多禮。”

孔苗還是第一次見陰慧珍,得知陰慧珍要來過年精心打扮了一下午,待看到陰慧珍的容貌後心中忍不住浮出四個字,“我見猶憐”。

燈光下的陰慧珍肌膚勝雪,雙目如泉,清雅柔媚,淡青色錦衣上繡著紅梅,越發顯得身材婀娜,美豔不可方物。

陰慧珍起身來到孔苗面前拜倒,柔聲道:“奴見過姐姐。”

孔苗辨不清心中滋味,淡淡地道:“妹妹不用多禮,起來坐下吧。”

楊安玄看出孔苗的酸楚,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掌,手心傳來的溫暖讓孔苗感到心安,看著盈盈起身的陰慧珍平靜了許多。

楊愔和楊翼兩個小孩年歲相差不大,很快便玩鬧在一起。楊湫在一旁打趣說笑,沖淡了許多尷尬,年夜飯算是順順當當地吃了下來。

楊湫抽隙來到楊安玄身邊,得意地輕聲道:“哥,你該如何謝奴。”

楊安玄瞪了她一眼,道:“把你發放到梁州漢中去,與慶之團聚。”

楊湫被楊安玄的話勾起心事,嘴一扁,眼眶紅了。

楊安玄見妹子傷心,忙道:“湫兒放心,明年為兄便把慶之調回襄陽,讓你們夫妻團聚。”

楊湫嘆道:“慶郎對奴說,他要在雍州站穩腳跟,不能靠奴的關係,那樣會讓他在軍中抬不起頭。他要在沙場殺敵,以實打實的功勞讓奴臉上有光。”

看著妹子臉上既是驕傲又是心傷的模樣,楊安玄很是心痛,道:“湫兒放心,愚託人把慶之的生辰八字送給宋道士批算,宋道士說他壽過耄耋、位極人臣、子孫滿堂,你就等著享福吧。”

楊湫自然知道三哥有本奇書《天工開物》,還曾央著要看一眼,可惜三哥說這本書確實被他燒了。這本書的種種奇妙楊湫可是一清二楚,光面館的那些花樣都讓她對這位宋道士敬仰萬分。

傳書給三哥的那名宋道士在楊湫眼中是活神仙,活神仙都說了慶郎大富大貴肯定是真的了,楊湫喜笑顏開,看到兩位嫂子正湊在一起說話,想起陰慧珍對她暗中說起過的“貴不可言”來,悄聲問楊安玄道:“三哥,你問過宋仙長陰姐姐的‘貴不可言’了嗎?”

楊安玄端起酒飲了一口,故作高深地道:“不可說,不可說。”

…………

義熙四年正月九日,朝廷任命琅琊王司馬德文接替司徒之職,原揚州刺史、司徒王謐於年前病逝。司徒之職已定,接下來便是商議揚州刺史的任命了。

揚州,古九州之一,有揚一益二之稱。如今益州已分為梁、益、寧三州,揚州也劃出豫章、鄱陽、廬陵、臨川、南康、建安、晉安等七郡歸入江州,面積大不如前。即使如此,揚州仍轄丹揚、吳郡、吳興、會稽、新安、東陽、臨海、永嘉、宣城、義興、晉陵等十一郡。

東晉定都建康,本身亦屬揚州,揚州刺史是負責整個揚州軍政大權的重臣,關係到國都、朝廷和天子的安危,揚州刺史之職肯定是宗室或天子的信任的重臣才能擔任。

東晉立朝以來,揚州刺史先後由王導、王敦、庾冰、何充、殷浩、王述、桓溫、桓衝、謝安、司馬道子、司馬元顯、桓玄、桓謙、王謐等人擔任。

司馬德文聽從司馬遵的建議,讓朝臣推舉揚州刺史的人選,並讓藩鎮亦舉薦人選。

一石擊起千層浪。何無忌、劉道憐、侍中孔靖、左民尚書袁湛、祠部尚書吳隱之以及大批的朝臣推舉劉裕;豫州刺史、左將軍劉毅不願劉裕入朝主政,舉薦中領軍謝混;雍州刺史、右將軍楊安玄則舉薦戶部尚書郗恢,暗中讓度支尚書陰友齊推薦琅琊王司馬德文屬意的丹陽尹孟昶;朝野內外議論紛紛,一時未有決定。

劉毅給出兩個方案,一是讓中領軍謝混出任揚州刺史,謝混是謝安之孫,晉孝武帝司馬曜的女婿,他出任揚州刺史必然得到門閥的支援,皇室對他也放心,最重要的是謝混與劉毅關係密切。另一個方案是揚州刺史的位置讓給劉裕,但劉裕坐鎮京口遙領,京中朝政由丹陽尹孟昶主持。

琅琊王司馬德文命尚書右丞帶了兩個方案前往京口請劉裕考慮。皮沈見到劉裕,把朝堂的討論告訴了劉裕,並將兩個方案告知劉裕請他選擇。

此時劉穆之迴轉京口任車騎將軍府記室錄事參軍,皮沈稟報之時劉穆之亦在座,聽到皮沈所說的兩個方案後,劉穆之立刻起身如廁。

來到大堂之外,劉穆之取紙筆疾書,“皮沈之言不可從”,命侍者將紙條送與大堂上的劉裕。

劉裕看罷劉穆之所寫的紙條,對皮沈道:“皮右丞所說愚知道了,你且回驛館歇息,待愚想過之後再做決定。”

等皮沈走後,劉裕召劉穆之入內詢問。

劉穆之道:“晉室經司馬道子父子亂政和桓玄篡逆之後,天命已經轉移。主公京口舉兵,逐走桓玄,功高蓋世,如果主公不做這個揚州刺史,還有何人能做?”

劉裕沉吟道:“揚州刺史之位樹大招風,所以愚才會讓王謐暫任,讓朝廷少些猜忌。”

“讓王謐擔任揚州刺史只是權宜之計”,劉穆之慨然道:“時至今日,主公還想謙讓不成?主公甘願做一名鎮守外藩的鎮將不成?”

劉裕默然不語。

劉穆之言語激昂地道:“當初京口舉兵,主公與劉毅、孟昶等人共同舉事,謀取富貴,眾人推舉主公為盟主,但平亂之功相同,朝廷賞功主公你和劉毅、何無忌、楊安玄等人都是郡公。這些人都不會甘心屈於主公之下,將來必定要互相爭奪,主公若想退讓,能退讓到何處去?莫非要奉他們為主不成?”

劉裕重重地一拍案几,大聲道:“絕不可能。”

“揚州乃朝廷的根本,絕不能授予他人,主公今日若不抓住機會,以後再想爭奪此位恐怕就難了。”劉穆之朗聲道:“主公若意在天下,又何懼區區人言。”

劉裕意動,劉穆之趁熱打鐵道:“即使主公謙讓,朝廷對主公的猜忌可會減少幾分,將來劉毅、楊安玄針對主公可會心慈手軟?”

劉裕拍案而起,道:“道和,愚意已決,前往京城任揚州刺史。”

劉穆之見說動劉裕,笑著在一旁坐下,道:“朝廷派皮沈來遊說主公,主公不妨告訴他,揚州是國之根本,刺史一職位高權重,此事事體重大,無法在京口遙相討論,主公決定親自前往建康,親自向天子陳述意見。”

劉裕顧盼自雄,笑道:“愚若站在朝堂之上,謝混、郗恢之流安敢作聲,琅琊王只好將揚州刺史授任於愚了。”

襄陽,楊安玄收到建康飛報的訊息--劉裕進京。拿著諜報,楊安玄嘆道:“京城落入劉裕掌控矣。”

王鎮惡無奈地道:“主公遠在襄陽,若是近在歷陽倒可與劉裕相爭。”

楊安玄將諜報收好,道:“劉裕逐走桓玄,重興晉室,手握北府雄軍,威望太大,劉毅與京中門閥交好亦只能暗中對付,無法阻其進京,愚更是鞭長莫及。”

王鎮惡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襄陽離京城雖遠,但卻可坐觀風雲,一旦天下有變,我雍州雄軍當隨主公逐鹿四方,誰能相爭!”

楊安玄感覺到王鎮惡身上散發出的自信和豪氣,這種自信不僅出現在王鎮惡身上,也出現在雍州官吏和百姓身上,這正是楊安玄竭力想要得到的凝聚力,與揚州刺史相比,楊安玄更欣喜得到雍州上下的認同。

王鎮惡道:“劉裕進京,朝廷必定讓其主政,此事無法更改。不過,主公亦不能坐視,何不與豫州劉刺史聯手,謀取朝中其他位置。”

楊安玄點點頭,王謐之死必然會讓朝堂重新洗牌,理了理朝堂的職位,三公太尉、司徒、司空,除了琅琊王便連劉裕現在也沒有機會;大司馬、大將軍也不會輕授;開府儀同三司此次劉裕很可能機會,自己若是能平滅南燕或者譙蜀估計也有資格。

驃騎、車騎、衛將軍、以及四徵四鎮等將軍吸引力不大,楊安玄已是右將軍,位在左將軍劉毅之後,至於劉裕已是車騎將軍,領先兩人一步。

文職大員有錄尚書事,此職原也是王謐的任,估計此次劉裕進京會佔據這個位置,尚書左僕射孔安國,中書令謝混,丹陽尹孟昶,侍中孔靖、袁恪之以及六部尚書。

王鎮惡將這些官位寫在紙上,道:“愚估計劉裕會任車騎將軍、錄尚書事、揚州刺史等職,其擔任的徐、青刺史很可能會讓於他人。”

楊安玄道:“徐、青刺史駐守京口,這是劉裕的根基所在,定會讓其黨羽擔任。劉道憐、孟懷玉、諸葛長民、檀家兄弟皆有可能。”

“此次劉裕執掌朝堂,定然要對主公和劉毅等人做出讓步,主公和劉豫州的將軍之位會往前移。”王鎮惡道。

楊安玄不以為然地道:“此許虛名,不用在意。倒是朝廷為平衡關係,極可能讓中書令謝混擔任將軍之職,很可能是領軍將軍,守護皇城安全。”

王鎮惡點指著六位尚書道:“五位尚書中郗公所任吏部尚書最為關鍵,郗公與主公關係密切天下人皆知,劉裕掌政之後必然會換動郗公。”

楊安玄嘆了口氣,道:“不錯,此次郗公要受愚所累了。”

王鎮惡道:“朝堂大員的位置有限,愚倒是覺得主公把曾安派到京城,拉攏聯結小官吏的做法妙不可言。”

楊安玄得意地一笑,道:“朝中諸公多是尸位素餐,事務多由這些小官吏處理,這些人若能為我所用,便是朝堂上諸公皆為劉裕所用亦是空殼。”

半個月後,楊安玄收到京中資訊,朝廷任命劉裕為侍中、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兼任徐、青刺史。

劉裕上疏辭讓徐、青刺史,朝廷將青州刺史授劉道憐,駐廣陵城;徐州刺史授諸葛長民為徐州刺史,駐京口。

五部尚書有所變動,丹陽尹孟昶兼任吏部尚書;原吏部尚書郗恢遷尚書右僕射;兵部尚書董懷不變,左民尚書袁湛兼任侍中;度支尚書陰友齊遷任祠部尚書;與原祠部尚書吳隱之對調。朝中重要位置多被劉裕掌控。33

為了安撫劉毅和楊安玄,豫州刺史劉毅進衛將軍,雍、兗刺史楊安玄進前將軍。

諜報的最後是武陵王司馬遵正月二十五日逝,年僅三十五歲,追贈太傅,諡號忠敬。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