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臘月,江面上寒風呼嘯,豫章口寬達十里的江面冷冷清清,看不到往來的漁船。

岸邊的雜樹早被吹光了葉片,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在寒風中搖曳不定。

朝廷派軍攻打江陵,得了訊息的漁船哪敢出來送死,萬一被官軍擄去做民夫,不知有沒有命回家。

豫章口是夏水與長江的交匯處,離江陵城僅有二十里,劉毅派武毅將軍趙蔡駐防於此。

趙恢棄夏口回荊州,劉毅命其駐於北岸,與趙蔡一南一北扼守要道。豫章口,有兵萬一萬二千,戰艦五百艘,都是精銳,劉毅的心中稍安。

十二月六日,劉毅派檀道濟、沈林子率六千兵馬取巴陵,巴陵城中士族得知劉太尉率軍前來,於夜間開啟城門迎接朝廷兵馬進城。

朱顯之得知訊息,帶著殘兵狼狽逃回江陵。得知巴陵丟失的訊息,劉毅大發雷霆,罵朱顯之、罵劉裕、罵楊安玄、罵朝廷眾臣,直到罵得口乾舌燥才住口喝茶。

衛軍長史謝純急匆匆地走進盤龍齋,拱手稟道:“南平公,朝廷派使者前來頒旨。”謝純,謝安之兄謝據之孫也,原為豫州別駕,劉毅轉任荊州刺史,將江、豫的文武官員全部帶到荊州,謝純亦隨之而來。

劉毅轉怒為喜,道:“愚這就前往大堂接旨。”然而,聽完旨意劉毅大失所望。

由劉穆之授意,徐羨之起草的詔書事先送給劉裕看過,詔書要求劉毅解甲歸田、貶官為民方免其一死。

看著劉毅灰敗的面容,郗僧施道:“主公,萬萬不可聽從詔書所言,不然性命操於人手。”劉毅伸手奪過詔書,投入火盆之中,恨聲道:“劉寄奴,愚與你不死不休。”回到盤龍齋,劉毅感覺遍體生寒,讓侍從又生了兩個火盆放入屋中,轉而感覺燥熱,將身上的皮裘解開。

“前往襄陽的信使還未見過楊安玄嗎?”劉毅明知希望渺茫,還是出聲問道。

郗僧施搖搖頭,道:“昨天鄭河派人送來訊息,稱楊安玄率軍去了嶢關,全力攻打秦國,沒有辦法聯絡到他。”劉毅怒氣衝衝地道:“楊安玄有能力伐秦,卻不肯出兵前來救愚,豈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等荊州被劉裕得去,下一個就輪到他的雍州了。”郗僧施沒有作聲,鄭河的信中提及楊安玄派出八萬大軍五路攻秦,這樣的實力便是劉裕也要忌憚三分,早知就不該讓楊安玄讓出當陽城,說不定能讓當陽兵馬相助。

劉毅氣呼呼地坐回席上,道:“巴陵丟失,豫章口絕不容再失,愚要親往豫章口,與劉裕決一死戰。”看了一眼郗僧施,劉毅繼續道:“惠脫,你替愚看住江陵城,若是有人膽敢像巴陵城那樣吃裡扒外,都殺了。”郗僧施躬身道:“主公放心,明日起愚便關閉城門,不準進出。”後退無路,劉毅顯露出悍勇,親臨豫章口前線參戰,他的到來讓荊州軍低迷計程車氣得到提升。

檀道濟取巴陵之後,繼續朝江陵進發,安南、石首、江安等城紛紛望風而降,很快逼近豫章口。

偵騎稟報,劉毅親臨豫章口,荊州兵力超過萬人,分駐在大江南北,檀道濟聚將商議。

隨軍太尉長史王弘認為,荊州水師熟習水戰,不如棄船登岸,戰艦隻留少數人看守,在船上多張旗幟,設戰鼓,讓船上兵丁擊鼓充裝疑兵,吸引荊州軍的注意,趁機對駐紮在陸上的荊州軍發動攻擊。

離豫章口四里,檀道濟和沈林子帶了五千兵馬登岸,已經是申末,天陰欲雪,北風呼嘯,眼看就要黑了。

沈林子帶了數十名驍勇先行拔除沿路的荊州暗哨,等到酉時三刻摸至荊州軍的駐地裡許處,荊州軍大營中火光明亮,並未發覺異常。

營寨外開著壕溝,溝中有水,底下插著竹籤,營寨柵牆前埋著鹿角,撒著鐵蒺藜,想要襲營不易。

此時天色已黑,檀道濟讓五千將士持雙火把,從南面進攻營寨,沒有幾個人察覺到少了二百人。

趙蔡聞報,帶著兵馬登上柵牆,憑藉營寨而守。看到營寨南面遍地火光,呼喊聲響徹天地,荊州兵馬心生怯意。

趙蔡吼道:“主公就在北岸,只需小半個時辰便會來援,屆時讓這些兵馬有來無回。”說罷,趙蔡取弓在手,瞄準一處火花密集處射去,弦響火把落地,身旁將士發出一聲吹呼。

趙蔡鼓舞道:“等敵近三十步,對準火光處攢射,必能中敵。”黑暗中,檀道濟下令弓箭手與荊州營寨互射,將兵丁分成十組輪番衝鋒,不斷有兵丁中箭倒地,黑夜中的呻吟很快被狂風扯散,泯滅在喊殺聲中。

檀道濟站在營寨二百步外,冷冷地看著將士朝營寨衝去,內心焦急地等待著沈林子帶領二百人偷襲水寨的結果。

夜間,荊州戰船都停靠在水寨內,寒冬臘月,江水冰寒刺骨,戰艦上的兵丁被遠處陸寨的喊殺聲所吸引,紛紛站在船舷邊張望,沒有人注意到上游水中有葫蘆狀的物體在水上沉浮。

即便事先經過訓練,光著身子在水中仍感到手腳發麻,腰間纏帶綁著的鋼刀有如重石拖著肢體直往下沉。

沈林子不敢奮力划動,只能藉助水勢向前漂去,不時有人悄無聲息地沉下,再沒有浮出頭來。

眼前便是黑乎乎的戰艦,沈林子扶著船身喘息了幾口,側耳沒有聽到船上的動靜,船上的人應該是被陸上的攻寨聲吸引住了。

身邊很快聚集了一圈人,藉助人梯沈林子攀上戰船,果然沒人發覺,隔著船艙聽到另一側的說話聲。

沈林子找到纜繩拋了下去,很快有十餘人登上了船。船舷上生著火盆照亮,旁邊擺著火把,沈林子在盆中點燃火把,一腳蹬倒火盆,和一眾手下用火把點燃船艙。

煙火味驚動另一側的荊州兵,

“走水了”,有人呼喊著奔來,看到十幾個赤條條的漢子手拿鋼刀,都愣住了。

沈林子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揮刀就砍,趁亂斬殺數人。此時,旁側的戰船上亦有火起,藉助風勢猛竄起丈許高。

沈林子等人佔據著上風頭,與荊州軍戰在一起。風捲著火苗從這艘船竄到那艘船,因為晚間風大,水寨裡的船隻都用繩索、鐵鏈固定住了。

荊州軍慌亂地去解纜繩,等到有人醒悟過來用刀去斬繩索鐵鏈,水寨之中已有十數只戰艦燃起了熊熊大火,其他的船連忙撐離。

北風呼嘯,火苗很快將南岸的草木燃著,迅速地朝營寨移去,沈林子見目的達成,招呼一聲,帶著麾下重新投入水中,朝沒火的地方游去。

“水寨起火了。”驚呼聲從後面隨風傳來,趙蔡猛回頭只見火光映紅了天,心中暗道不好,陸寨的帳篷易燃,即便開挖了防火溝,這麼大的風恐怕難阻擋火焰侵延。

“杜思,你速速帶人拆除帳篷,別讓火燒過來。”身旁一名壯漢大聲應諾,帶了幾百人匆匆朝後跑去。

檀道濟明顯感受到荊州營寨內的箭射變得稀疏起來,戰機已現。舉起手中鋼刀,檀道濟高聲呼喝道:“兄弟們,隨我破寨。”壕溝已有數處被填平,朝廷兵馬源源不斷地挑開鹿角,掃開鐵蒺藜,開始朝柵牆攀爬。

營寨內,火勢並未得到控制,不斷朝四周擴散,站在柵牆上都能感受到火焰的溫度了。

外有強敵,內有火患,荊州兵原本惶恐不安,眼見火勢逼近,不知是誰慘叫著跳下柵牆,朝遠處奔去。

潰逃像火勢般迅速蔓延開來,趙蔡已經無法阻擋逃兵,眼見有數處朝廷兵馬已經翻入柵牆,身旁的親兵勸道:“將軍,大勢已去,先行撤走吧。”趙蔡憤憤地將手中長槍朝外投出,被親兵護衛著朝遠處逃去,等到劉毅率領艦隊趕至,豫章口南岸的營寨已經化成一片火海。

等到天明,避火的船隻陸續歸來,劉毅見船艦損失不大,略鬆了口氣,派兵登岸,蒐羅潰散的兵馬。

辰初時分,趙蔡灰頭土臉地帶著數百人前來請罪。南岸有荊州兵馬六千、戰艦兩百,昨夜一戰損、逃亡兵馬有一千八百餘人,燒燬戰艦二十七條,焚燬的輜重、糧草不少。

劉毅知道此時不宜問責,不但沒有怪責趙蔡,還溫言撫慰幾句,命其重新紮寨,從北寨運送物資過江。

趙蔡深為感動,請命沿江追擊,誓要向昨夜縱火的朝廷兵馬報仇雪恨。

劉毅答應他的請求,從隨行的兵馬中挑選出兩千精壯讓趙蔡率領,乘船往下游找尋昨夜的朝廷兵馬。

檀道濟昨夜縱火燒燬荊州軍南營寨後向南撤走,與江上的王弘會合後,撤至江安城。

檀道濟派人向劉裕報捷,此時劉裕大軍駐紮在四十里外的石首。昨晚夜襲,兵馬勞困,檀道濟將船艦停靠在江安城碼頭,自己與沈林子入城吃飯歇息。

子時,眾軍正在用餐之際,趙蔡率領百艘戰艦殺至,哀兵悲憤,勇不可擋,檀道濟所率的水師被殺得大敗,反被荊州軍搶去八十餘艘戰艦。

等檀道濟和沈林子率軍從城中趕至,趙蔡已經帶著船隻回返豫章口。檀道濟清點水師,損失兵馬八百餘人,僅剩下戰艦百餘艘,無力再發動進攻,只有向石首的劉太尉稟報,請求大軍早日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