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錦和酒樓的雅間,陶製魚燈發出淡黃的光芒,將張華的光頭照得發亮。

田大河將徐孝重約到酒樓,幾杯酒下肚,徐孝重變得面紅耳赤,說話舌頭髮硬,含糊不清。

張華開始套話,從徐孝重翻來覆去的言語中確認從新野來的是新募的兵馬,帶隊的是楊佺期的次子和三子。他已派人前去打探,明天應該就有印證的訊息傳來。

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操練才三個月的兵馬就敢出來作戰,也太不把老子當回事了,張華眼中厲芒閃動,楊佺期想讓兒子撈功勞,老子就讓他們有去無回。

手習慣性地撫過光頭,這八百多新軍的輜重應該不少,山中嘍羅若得了刀槍,實力定然大增,到時奪了復陽和平氏城。

自己也學陳勝吳廣起義,便是楊佺期來了也不怕,打得贏就打,打不贏老子就往山裡鑽,實在站不住就北上投燕國去,有千餘兵馬到哪也能撈個將軍做做。

看著大口吃肉的徐孝重,張華眼中閃過鄙夷,這餓死鬼有多久沒吃過肉了,沖田大河輕咳示意。

田大河把案几上的包袱提起,探身放在徐孝重的案上,“噹啷”一聲響。

徐孝重嘴裡叨著塊肉,含糊不清地道:“大河哥,這是?”

田大河解開包袱,裡面是一堆銅錢,還有塊金條,黃燦燦晃得眼花。

看到徐孝重兩眼瞪得溜圓,田大河笑道:“狗剩兄弟,不對,該叫你孝重兄弟了。張大哥看你是實誠人,想招你一起做事,你看哥哥我,就是跟了張大哥才有今天的富貴。”

徐孝重艱難地將嘴中肉嚥下,緊盯著桌上黃燦之物,猶豫地道:“東家待僕不錯,這冒然辭工不好吧。”

“孝重,你一個月除了吃喝才得三百錢,太少了。”田大河繼續誘惑道:“跟了張大哥,一個月至少有四五千錢,案上這些錢是張大哥給你的見面禮。”

徐孝重張手將包袱綁好,揣進自己懷中,笑道:“行,僕這就回去拿東西,跟張大哥走。唉呀,僕住的地方還有二百多錢,要不張大哥等我幾天,僕回棘陽取了錢就來投奔。”

張華笑道:“區區二百錢算什麼,不要算了,吾到時補給徐兄弟五百錢。”

徐孝重笑眯了眼,搖搖晃晃地起身道:“行,僕這就回客棧收拾東西。”

田大河忙站起身,道:“孝重,吾陪你一起去。”

朋歸客棧,徐孝重進屋辭工取包袱,田大河溜溜達達地四處掃看,捏一捏袋子,抓一把晾曬的藥材聞一聞。

在楊安玄的罵聲中徐孝重取了包袱,跟著田大河朝東城走去。

第二天,楊安玄帶著陰績等人押運著藥材離開了平氏城,訊息很快送到了城外張華等人的宿地。

張華等人也動身離開,數十人押運著十餘輛牛車朝大復山而去。

徐孝重有些擔心地道:“大河哥,聽說大復山有賊人,咱們要不要跟大隊一起走。”

田大河不耐地道:“你跟著就是,哪那麼多話。”

走出十餘里,牛車離了大道,拐進往北的一條小道。徐孝重對著走在前面的田大河叫道:“大河哥,怎麼走小道,走錯道了。”

田大河拿著塊黑布返身,笑道:“狗剩,接下來的路是機密,吾得蒙上你的眼,別他媽亂動。”

不容分說就把黑布綁在徐孝重的眼睛上,徐孝重暗暗咬牙,沒有作聲。

車隊消失在從林之中。裡許外,楊安玄和陰績換了身麻布短衣,穿雙草鞋,彆著斧子和麻繩,裝扮成樵夫的樣子,遠遠地綴在車後。

車上裝著粟米,徐孝重暗中在草袋上拉了個口子,粟米漏出,留下痕跡。

跟出二里多,楊安玄示意陰績停步,兩人閃到道旁的大樹後。楊安玄以手示意,前面的草叢中有人。

繞個彎避開暗哨,兩人走走停停,最後在楊安玄的示意下攀上一棵大樹。從高處望去,牛車停在一處山坳,正在卸車。

數百名嘍囉像螞蟻搬食,肩扛背馱向山上走去,山深林密,隱而不見。

牛車上不了山,有人牽著拐過山坳,牛聲哞哞,漸行漸遠。

等了半個時辰,空山鳴鳥,四周一片寂靜。

楊安玄和陰績低聲商議,陰績道:“三少,要不要跟去找尋賊人巢穴?”

楊安玄想了想道:“別打草驚蛇,萬一被人發現徐孝重性命難保。賊人估計想打新軍的主意,咱們不妨將計就計,引蛇出洞。”

四月二十日,巳初時分,楊安遠率麾下兵馬來到平氏城,在城南二里處安營紮寨。未正,趙田的人馬也到來,紮營在西門外。

平氏縣縣令郭潛帶著糧草、豬羊家禽前來勞軍,轉達義陽郡守朱廣的謝意,並告知義陽郡在復陽城駐紮有一千二百兵馬,屆時將與平氏城東西夾擊,剿滅大復山匪患。

…………

大復山(1)綿延數百里,千峰萬壑,山高林深。凌雲峰依山勢砌起兩道寨牆,中間用石塊、木頭搭建著房屋,便是嘍羅們的住處。

山頂處原來是處道觀,張華將道士趕走,鳩佔鵲巢成了他的山寨,十幾個頭目和些搶來的女眷住在裡面。

戌時,三清殿,松脂木在火盆中突突燃燒著,黑煙滾滾,大殿內煙味嗆人。

三清塑像的下面張席子,張華用手支幾,歪坐在席上,兩旁或站或立著七八人,便是寨中的頭目了。

兩個嘍羅正在稟報官軍到來的訊息,“……分成兩塊,城南一塊、城西一塊,約摸都有四百來人……縣裡的老爺送去了十多頭肥豬,隔老遠都能聞到香味……”

揮手讓嘍羅退下,張華道:“兄弟們,你們怎麼看?”

“老大,到嘴的肥肉哪能放過,幹他孃的。”左側滿臉橫肉的漢子吼道,這廝敞開著衣襟,露出黑乎乎的胸毛。

他對面頭戴葛巾、蓄著三縷短鬚的青袍漢鄙夷地掃了他一眼,道:“趙屠子,肉裡說不定帶著鉤子,小心把你吊起來賣了。依我說咱們應該以逸待勞,等官兵進山清剿再相機行事。”

“孫瞎子,放你孃的屁,一天到晚嘰嘰歪歪,早晚老子活劈了你。”趙應拍打著胸脯道。

“商議正事,兩位當家別吵。”田大河揣測著張華的心思,道:“大哥,舍不住孩子套不住狼,這可是八百多人的裝備,值得冒險一試。”

張華摩挲著光頭,他原是義陽郡軍中的隊長,因不憤屯長欺辱女人,怒而殺人逃走,躲進大復山中。

去年官府賑災,流民聚集復陽城,稀得照見人影的粥還僅有兩鍋,不少人凍餓而死。

張華見機鼓動流民衝進復陽城搶了官府的糧倉,帶著數百人逃進大復山中。

義陽郡守朱廣派五百兵馬前來圍剿,張華派人裝成樵夫將官兵領進山坳,石塊、木頭砸下,官軍丟下數十具屍體逃走,張華得了近百刀槍。

第二次出動千人,張華逃進深山,官軍在山中搜尋十餘人找不到人影,疲憊不堪,被張華趁虛反攻,官軍再度大敗而歸,又送給張華一批輜重。

得了輜重後的張華派人四處收攏流民,山寨人馬超過千人。

張華信心大增,率軍攻打復陽城,朱廣派出千人守城,賊人在外叫喧,官兵居然嚇得不敢出城應戰。

這讓賊焰高漲,靠著劫來的糧食收攏流民,附近的賊匪也紛紛來投。

勢力大增後,張華派兵攻打大復山周圍的農莊,掠奪物資;搶奪商旅的財物,截斷交通,朱廣深以為苦,才向雍州求助。

眼下山中有嘍羅一千五百多,刀槍兵器卻不足五百,皮甲更只有二十來副,多數嘍羅手持削尖的竹槍和木棒,而且山寨沒有種地,買來、搶來的糧食只能吃到六月。

張華的心很大,當年陳勝吳廣揭竿而起不過千人,眼下天下大亂,自己未嘗不能成就一番偉業,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盤算著利害得失,張華決定搏上一把,哪怕麾下的嘍羅傷亡大半也不要緊,只要有糧有刀,流民到處都是,會像滾雪球一樣會越來越大。

死些嘍羅不要緊,流民有得是,百戰之餘的嘍羅會成為精兵。

到時候以大復山為根基,奪取復陽、平氏兩城為臂,東可取義陽,西可襲新野,北向可投燕國,南下則取襄陽,進退自如,大事可期。

敲敲桌子止住眾人爭吵,張華道:“是戰是守,等明日查探後再定。諸位兄弟先做準備,磨厲刀槍,操練起來。”

轉過臉望向田大河,張華道:“那個狗剩答應入夥了嗎?”

“餓了那小子兩頓,又抽了他幾鞭,然後給點吃食、許點好處就答應了。”田大河得意地道。

將徐孝重“騙”入山中,徐孝重假意不願入夥,張華讓田大河開導他。

田大河威逼利誘,總算“說服”了徐孝重,順便把給他的金子要了來。

“明日你帶著他,隨吾一同下山,看看能否找到那個叫牛卵的,從他嘴裡探聽些有用的訊息。”張華吩咐道。

城西中軍帳,楊安玄和陰績將探聽到的情況敘說了一遍。

一邊說一邊在紙上描畫,眾人聽得仍是一頭霧水,楊安玄想起沙盤,道:“去取些粘土來。”

粘土和水塑形,用筆墨勾勒道路,再來指點變得清晰明瞭。

陰績歎服道:“昔年馬伏波堆米為山指點山川,今日楊軍侯以土塑形,尤勝三分,陰某佩服。”

嚴壯嘬著牙花子道:“這道路崎嶇,大軍難以展開,加上咱們地形不熟悉,入山清剿怕是很難。”

楊安玄道:“要想辦法引蛇出洞,徐孝重進了山,且等一等他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