槊鋒與刀刃在空中毫無花哨地碰在一起,發出一聲激響,聲音鼓盪開去,刺人耳膜。

感受到槊身被壓得下彎,楊安玄心中暗凜,岑明虎好大的力氣。

刀被馬槊反彈而起,岑明虎感覺方才如同擊在溼牛皮之上,又澀又滑,手中刀杆震顫不已,掌心有如針刺。

出手試探之後,兩人皆知對手不凡,誰也不敢輕敵。

雙馬並行,岑明虎刀掀狂瀾,有如驚濤怒浪般向楊安玄湧去。楊安玄抖動馬槊,或點或崩或撥或攔,將岑明虎的攻勢擋在身前。

刀如狂濤,槊如磐石,光華似擊碎的浪花,看得眾人眼花目眩。

岑明虎戰至酣處,身形在馬背上微微踮起,手中刀如狂風掃落葉,一刀強似一刀,帶著聲聲利嘯,激得塵土飛濺,威勢十足。

馬槊卻像在巨浪中翻滾的蛟龍,劃出道道玄妙的弧線,在狂風駭浪嬉戲,緊密的撞擊聲密如鑼鼓,攝人心魄。

觀戰的眾人屏氣斂息,伸長脖子看著兩團光華飛舞,站在前列的人彷彿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烈風。

岑明虎有些焦躁起來,已經鬥了一柱香功夫,楊安玄沒有絲毫破綻,每一次撞擊自己的掌心都感覺有如針扎,刺痛感逐漸循著掌心向手腕延伸。

狂吼一聲,岑明虎決定全力一擊。

手中三尖兩刃刀如大劍劈出,馬力、人力、刀力合成一線,帶著森寒決然的氣勢,朝楊安玄斬去。

刀身撕裂空氣,速度提至極至,發出尖銳的爆音。

楊安玄目光清冽,感受到刀劈來時的迅猛,三尖最長的刀刃便是最強之處。

最強點亦會是最弱處,只要扼住攻來的刃尖,刀身的變化會為之一頓,自己便可借瞬間的停頓反擊。

真氣貫注槊身,馬槊如箭般射出,絲毫不差地擊在三尖兩刃刀的中間刃鋒上。

大力湧來,槊身吃力微微弓起,楊安玄真氣往外一吐,將刀架住。

舊力已盡,新力未生,招式用老,岑明虎暗道不好。立即扭轉刀杆想用尖刃鎖住槊鋒,爭取一線之機。

手腕剛動,槊身已因回彈之勢彎出弧狀,繞開刀鋒,有如穿透虛空直點岑明虎的左肋。

岑明虎撤刀外崩,馬槊卻輕飄如羽渾不受力,借勢蕩起挑向馬頭。

岑明虎左腿一磕馬肚,戰馬向右閃避。

槊鋒卻急如閃電,刺向他的左肩。

岑明虎身形竭力後仰,手中刀舞出一團光華,想把馬槊擋在外面。

馬槊如同毒蛇吐信,又疾又準地破開刀光,咬在岑明虎左肩的皮甲上。

楊安玄沒有用力,只是掛住皮甲向下一拉,岑明虎從馬上掉落,皮甲被槊鋒扯破。

“啊”,驚呼聲齊如響雷,楊安玄收槊勒馬。

楊安遠催馬馳出,來到近前跳下馬,伸手拉起岑明虎,關切地問道:“明虎,沒受傷吧。”

岑明虎看了一眼左肩破損的皮甲,苦澀地搖搖頭,沒有作聲。

“勝敗兵家常事,明虎不用放在心上,咱們走。”楊安遠和岑明虎翻身上馬,也不多話,率領麾下匆匆離去。

楊安玄舉起馬槊,衝著楊安遠離去的方向虛劈兩下,厲聲高喝道:“誰與爭鋒!”

“軍侯無敵”、“軍侯無敵”,歡呼起如潮洶湧。

…………

趙應得知大復山被剿、張華身死的訊息後,率領四百嘍兵直接奔了龍袍山,他原來的老巢。

楊安遠收到訊息後,拔寨奔往龍袍山,就算損折些兵馬,也要把這塊剩下的肉吃進嘴。

楊安玄不打算跟去湊熱鬧,說不定自己好心幫忙反被嫌棄。

再有兩天就進入五月,該起程迴歸棘陽城了。

郭縣令又厚著臉皮來勞軍了,前前後後共送出了二十頭豬,士卒們天天有肉吃,伙房的欄中還存有十二頭豬。

看在豬的面子上,趙田和楊安玄商議留下二百名俘兵,田大河便在留下的人中。

關在營寨的日子田大河提心吊膽,時刻張望外面經過計程車卒,想找到徐孝重和王全義替自己說幾句好話,結果多捱了幾鞭子。

聽說能留在平氏城田大河喜笑顏開,他怕極了楊安玄,孫瞎子咽喉上的那隻箭就是楊安玄所射。

閉上眼腦中就會浮現出孫瞎子那驚恐、怨毒的神情,無數次將他從惡夢中驚醒,總算擺脫了楊安玄的控制,晚上能睡個安穩覺了。

徐孝重看著田大河被繫上繩索,十人一串被平氏城的衙役押回縣城,心中暗暗嘆息。

他已經聽說郭縣令想斬去這些俘虜的腳拇指,罰他們在田中勞作,這個素來機靈的同鄉落得如此下場是自作自受。

路在腳下,每個人走的不同,徐孝重將田大河拋在腦後。

楊軍侯說他此次立下大功,論功至少升遷兩階,徐孝重忍不住咧開了嘴。

…………

五月六日,棘陽城東,官道兩旁農田粟苗青青,農人在田間耕作,春意喜人。

長長的隊伍由遠而來,農人好奇地張望著這隻軍旅,指點、議論著隊伍中押送的俘虜。

楊思平前來迎接,大軍先回歸城西營寨,然後趙田、楊安玄跟著楊思平前往衙署拜見楊佺期。

楊佺期事先收到趙田的稟報,知道此次出兵剿匪搗毀大復山賊巢,剿滅賊人千餘人,只剩下小部賊人逃往龍袍山,楊安遠還在帶人清剿。

看到戰報,楊佺期十分滿意,傷亡只是數十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要知道這是一隻才操練三個月的新軍,這樣的戰果堪比自己麾下的族軍。

勉勵了幾句,讓趙田等人回去休整,等楊安遠那邊的戰事結束後一起為他們請功。

至於押運來的四百多名俘虜,交給了楊孜敬處置。

開春以後,流民返鄉耕種,平整官道、興修水利這些工程停了下來,這四百多人正好用上。

讓楊安玄隨他去了內堂,楊佺期笑容滿面地道:“玄兒,五日前陰老爺子派人送信,新野郡中正的人選已經確定是陰友齊。”

楊安玄笑逐顏開,雖然他對定品之事不是特別熱心,但人不能脫離大環境存在,定為高品對他、對家族都是好事,意味著將來的起點高,得到權勢更為容易。

亂世將臨,比起桓玄、劉裕等人他已經落後許多,唯有奮起直追才有參與角逐的資格。

四百新軍是小小的一步,定為高品則是另一步,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孩兒明日便去陰家堡拜訪。”楊安玄笑道。

安玄一點就透,楊佺期很是欣慰,捋著鬍鬚道:“此次大復山剿滅賊人千數,功不可沒,為父會向郗刺史為你請功。陰績殺死賊首張華,論功可升為軍侯了,你明日同他一起去陰家堡,順便把為父之意告訴陰老爺子。”

…………

陰家堡,楊安玄帶了楊湫前來拜見了陰老爺子,奉上帶來的禮物。

陰晞與楊安玄寒喧幾句,交待陰敦好生接待,讓年輕人自去玩耍,有人引著楊湫去找陰慧珍不提。

五月的陰家莊繁花似錦、綠意盎然,處處生機勃勃。

楊安玄提出到青竹漂塘的地點看一看,算算日子差不多快有百天了。

沿著溪水向東,微風從林間吹來,水聲潺潺,鳥語花香,心曠神怡。

文武之道,一張一馳,眼前美景讓剛從戰場上回歸的楊安玄和陰績感到分外舒爽。

回家見過祖父後,陰績跟在大哥和楊安玄身邊,在平氏城外楊安玄力挫岑明虎,陰績對楊安玄心服口服,恭敬有加。

這讓陰敦暗自詫異,自己這個性情桀驁的二弟自打進了軍營,倒像換了個人,以前對楊安玄頗多怨言,如倒像十分恭敬。

有了改進的桑根紙為底,陰家對楊安玄的以竹製紙之法充滿信心,在溪水下游處開挖出數十畝水塘,塘中按照楊安玄所說浸泡著新生竹,竹子被截成五至七尺長。

陰敦指著塘中竹道:“再過半個月就能看到安玄所說的竹紙了,我甚是期待。安玄,你這半個月離開棘陽,《小窗幽句》可是斷了,書肆每日都有人來詢問新作,今日你至少要寫上七八句,我才放你回去。”

楊安玄笑道:“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閒’,卻又被你索債,難得清靜。”

陰敦眼一亮,道:“好一個‘偷得浮生半日閒’,若能補齊,便可算上一句。”

三人說說笑笑迴轉,路過一片桑林時聽到清脆的笑聲,陰慧珍帶著湫兒在採摘桑葚。

笑聲有如黃鸝鳴唱,在藍天綠葉間婉轉。

楊安卻暗自嘆息,隨著陰友齊成為新野郡中正,這隻金絲雀被關進牢籠的日子更近了。

被楊安玄的那句“偷得浮生半日閒”勾起興致,陰敦硬拉著楊安玄來到水榭,命人備好案几,要盯著楊安玄寫幾句“水榭幽語。”

看著水榭四周風景,陰敦笑道:“安玄可得用點心思,將來此處定然因你而得名,文人雅士訪客不斷,誠為佳話也。”

陰績對舞文弄墨不感興趣,告辭離開。

陰敦親自鋪紙研墨,楊安玄只得坐下,挑應景的言語寫下幾條,“黃鳥情多,常向夢中呼醉客;白雲意懶,偏來僻處媚幽人”、“晝閒人寂,聽數聲鳥語悠揚,不覺耳根盡徹;夜靜天高,看一片雲光舒捲,頓令眼界俱空”…………

陰敦如獲至寶,每寫完一條,拿在手中先睹為快,搖頭晃腦吟誦,一副陶醉的樣子。

有僕從引著公孫河到來,楊安玄起身與之見禮。陰敦笑道:“再過些時日,公孫兄便要成為我的妹婿了。”

楊安玄連忙恭喜。他聽高廣提起過這樁事,看來陰友齊成為郡中正,這位寒門仕子終於向現實低頭,要借陰家之力升品了。

…………

三天後,楊安遠率軍歸來,龍袍山剿賊,斬賊百人,俘二百,趙應與剩下的賊人不足百人向北逃竄,不復為患。

楊佺期向雍州刺史郗恢報捷請功,要求封賞、犒勞將士。

收到報捷文書後郗恢大喜,兩燕之間的戰事正緊,慕容永的兵馬節節敗退,一旦敗亡,雍州便要直面慕容垂的十萬鐵騎了。

楊佺期到任新野不過半年,就訓練出近千強兵,看來當初自己力薦他做新野太守的決定真是英明。

大筆一揮,準了楊佺期文書中的請求,岑明虎、陰績正式成為軍侯。

其他人或升或賞,唯有看到楊安玄升為部司馬的請示時,郗恢擱下筆,起身捻鬚思索了片刻。

對這個少年人郗恢印象極佳,甚至在他看眼中王謝子弟也莫能比,最近《小窗幽句》是他案頭所愛,加上早先所獻的楊家犁,楊安玄稱得上“天資卓越”,這樣的美材自己何妨提攜一番。

回到席上,郗恢提筆寫道:楊安玄,才兼文武、風神秀徹,誠為國之乾材,可暫拔為軍中校尉,待定品之後再由吏部授以官職。

隨同公文下發的還有賞錢十二萬,粟米二千六百石,新野郡官軍一片歡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