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府衙的東角,一處原本空閒的院子被整理了出來,成為了判司所,盧壯成了新任的總判司。總判司名義上位僅次於別駕、治中,是府中第四號人物。

各曹(1)判司主持軍政、財政、刑法、農田以及戶糧諸事務,權責重大,不過諸曹曹官仍向別駕、治中奏事,事後才向盧壯說一聲,盧壯實際上是聾子的耳朵-擺設。

盧壯一行八人,楊安玄、劉衷、王琨、何邵安排了職司,剩下的馬勝、趙強、雲澤便都被塞進了判司所,四個人乾坐著將茶水喝淡。

楊安玄和劉衷連袂前來求見,盧壯沒好氣地道:“怎麼,楊侍讀,才兩天就在都水監呆不下去了,想回判司所陪本官喝茶嗎?”

盧壯陰陽怪氣,楊安玄知道他怪責自己幾人聽從了賀治中的安排,掃了他的面子。

只當不知,楊安玄笑道:“下官在都水監任緝賊使,昨夜將江賊逐水雁掃平,抓獲三人,殺死三十七人,生擒賊首伍亮。”

手中的茶杯一抖,熱茶濺在手上燙得盧壯一縮,趕緊將茶杯放在案上,瞪大眼睛問道:“你方才說什麼?”

楊安玄將寫好的呈文奉上,盧壯一目數行地看完,哈哈笑道:“逐水雁在大江橫行十餘年,京口駐軍數萬不能剿滅,安玄任緝賊使才三日,就將這夥江賊剿滅,好得很,做得妙。愚會向大王請功。”

楊安玄微笑不語,向大王請功,恐怕是盧壯向司馬道子邀功吧,估計自己前去都水監任緝賊使會成為他的有意安排。

一旁的徵司郎馬勝又羨又酸地道:“楊侍讀剿滅江賊,立下戰功,也算是替吾等出了口悶氣。”

盧壯興沖沖地起身道:“安玄,你隨愚一起將這份戰報呈給王刺史,本官很想看看王刺史的臉色。”

刺史大堂內等候了一刻鐘,盧壯耐住性子沒有拂袖而去,等到小吏傳喚,才怒哼一聲大搖大擺地上了堂。

王恭等盧壯等人見禮畢,冷聲問道:“盧侍郎,在判司所可還習慣,京口不比建康,不周之處還望盧侍郎海涵。”

盧壯皮笑肉不笑地道:“王刺史對吾等的照顧,愚自會寫信奏明會稽王,不過今日來見是為了江賊之事。”

王恭一愣,江賊,這是哪跟哪。

疑惑的目光落在盧壯身後的楊安玄身上,想起賀盛稟報楊安玄和劉衷自願去都水監緝賊衙門任職,莫非與楊安玄有關。

王恭一皺眉,他到建康臨喪二十餘天,京口積壓了一堆公務急需處理,原打算忙過這段再召楊安玄前來敘話。這才幾天,就惹出事來了。

有些頭痛地從書吏手中接過呈文,展開一看,先喜後疑。

王恭知道逐水雁的名號,這是江上的悍匪,擾亂長江多年,楊安玄才到幾天就剿滅了逐水雁。

不動聲色地將呈文放到一邊,王恭問道:“確定是逐水雁?”

楊安玄躬身道:“確鑿無疑,下官還擒獲了三名賊人,其中有逐水雁的頭領伍亮。”

王恭發話道:“法曹可核對過了。”

法曹參軍稟報:“回王刺史,下官已經派人核對過畫像,楊緝使押了賊人來,確實是逐水雁江賊。”

王恭點點頭,道:“楊安玄初任緝賊使便剿滅江賊逐水雁,大功一件,本官會向尚書省五兵部通報,為你請功。”

楊安玄道:“王刺史,此次剿滅逐水雁實屬僥倖。都水監巡江所僅有走舸一艘,吏員六人,捕丁二十,楫手還是臨時徵用,難以與江賊抗衡。”

“下官想請大人准許巡江所增加捕丁至百人,調撥艨艟、走舸各一艘,器械錢糧若干,增強巡江衙門的戰力,保障大江之上往來船隻的安全。”楊安玄舉手再揖道。

身為前將軍、青袞刺史,王恭還都督兗、青、冀、幽、並、徐及揚州之晉陵諸軍事,北府軍歸其掌控,手中水師近萬人,大小船隻超過千隻,百餘人、兩艘小船根本不算什麼。

王恭冷聲拒絕道:“朝庭有制,都水監吏員八十,卒二十,若本官給巡江所增加人手,豈不亂了朝庭之制。”

王恭滿心不悅地看著楊安玄,居功自傲,挾功索要,楊安玄的做法與自己麾下的那些將官一般無二,絕不能助長其氣焰,要不然這次是增加人手、索要錢糧,下次說不定就要給他加官進爵了。

盧壯笑道:“為保障江上客船安全,王刺史何妨變通一二,從水師中調撥些人手暫歸楊安玄統轄。”

王恭警覺地看向盧壯,莫非是會稽王司馬道子的意思。他在京城時就聽到有人向會稽王建議裁減外鎮的兵權,兩艘船百餘人事小,但其背後的影響卻深遠。

想到這裡,王恭斷然道:“朝庭法制焉能擅改,若事事變通,豈非要亂了套,此事休要再提。”

楊安玄暗歎,王恭身具清望,卻不能放眼全域性,只顧與司馬道子相爭,最終起兵反抗,加速了東晉的滅亡。

王恭見楊安玄神情鬱郁,道:“有功不能不賞。巡江所剿滅江賊逐水雁,賞錢一萬,粟米百石,至於軍功,本官上奏請朝庭後再行定奪。”

從大堂出來,劉衷有些心灰意冷,楊安玄勸道:“來日方長,先把王刺史給的賞賜領回去,讓弟兄們高興高興。”

…………

夜已深,楊安玄孤坐在書房中,想著心事:自己來京口除了暫避王國寶的迫害外,還想著結交京口的英豪,白日見到了劉裕,算是初見成效了。

到巡江所任緝賊使,楊安玄和劉衷一樣的想法,藉機建功立業。楊安玄想得更深一層,若能以巡江所的名義掌握一隻水軍,對自己將來的謀劃肯定有益。

自己初來便剿滅逐水雁是機緣巧合,同樣的好事不可能再重演,而且江賊聽說逐水雁被剿,肯定會對巡江所有所提防,看到巡江所的走舸恐怕會遠遠躲避開。

因此光靠一隻走舸跟江上數十夥江賊周旋肯定力有不逮,楊安玄想借機壯大隊伍。

原想著王刺史對自己不乏好感,婉言相求先籌集起一隻百餘人的船隊,以後憑藉剿滅江賊逐漸壯大,至少能達到練兵的目的。

哪料剛開口試探,便被盧壯這個豬隊友拱了一下,讓王恭誤以為自己想分兵權,戒心大增,此路不通矣。

路窮則變,楊安玄劍眉一跳,既然王恭這條路走不通,自己索性從會稽王身上想想辦法,若能以朝庭的名義下旨,王恭也不能不從。

王國寶、趙牙等人因諂媚司馬道子而得利,自己也可以走走這條捷徑。

所謂正邪,其實不過是站的立場不同,只要自己懷著為民之心,便落個佞臣之名又如何,再說史書從來都是勝利者所書。

再過五天便是會稽王三十三歲壽誕,自己替趙牙寫了首祝壽詞換來了前往京口的機會,這次壽誕正可做做文章。

司馬道子不缺財物,自己只需寫封效忠信,順便寫首吹捧詩即可。拍馬詩好辦,倒是這封效忠信要費些思量。

京口,刺史府後宅。

王恭身為刺史,他的宅院位於府衙的東面,分成二個跨院,妻子和嫡子王愔之及兒媳謝月鏡皆隨他住在京口。謝月鏡,謝重(謝安二兄之孫)之女。

淡月透窗而入,王恭負手望著窗外月色,若有所思。

白日拒絕楊安玄增加船隻、人手的要求有些過急了,若能以區區兩艘船、百餘人的代價抵禦長江上的匪患保障船隻平安,答應下來又何妨。

楊安玄在京中與自己有過一次密談,從言談來看此子心在社稷、忠於朝庭,並非是會稽王的親信,不知此次會稽王因何讓他隨盧壯等人一起前來。

伸手輕撫鬍鬚,王恭眉頭微微皺起,這樣一來楊安玄會不會對自己生出誤會。

楊安玄初到巡江所便立下大功,其能力可見一斑,由此也可見楊家族軍驍勇之名並非虛得,楊佺期父子兄弟皆是勇將,不能讓楊家為會稽王所用。

要制衡會稽王,需合殷仲堪、郗恢等人之力,荊州殷仲堪不通武事,受制於桓家,若是楊佺期能輔佐殷仲堪,既能拉攏楊家,又能抗衡桓玄,還能壯大盟友增強實力,可謂一舉三得。

西北角的宅院,盧壯在燈下秉筆疾書,向會稽王彙報來京口後的情況。

“……王刺史心懷不憤,語多怨恨,對愚等冷置一旁,諸多戒備……”

足足寫了三頁紙,盧壯擱筆讀了讀,又拾筆寫道:“臣知楊安玄、劉衷出身將門,向王刺史建言派兩人前往都水監巡江所任緝賊正副使。”

“楊、劉兩人不負所托,到任三日便剿滅為禍十餘年的江上悍賊逐水雁,擒賊首伍亮在內三人,燒死三十七人,立下戰功。”

“京口一帶水寇煩多,臣向王刺史建言,從北府軍中暫撥兩船百人歸巡江所管轄,讓楊、劉二人平定賊患。”

“王刺史心懷忌憚,生恐分其兵權,斷然拒絕……”

侍御史王琨與殿中監何邵合住一個小院,何邵將寫好的呈文遞給王琨,笑道:“王兄,煩請你看看,有哪裡不妥。”

呈文也是寫給會稽王的,同樣介紹了這段時間在京口受到的冷遇,以及盧壯等人的應對。

王琨看過後笑道:“愚等八人以楊安玄最為亮眼,何兄不妨替他美言幾句。此子年未弱冠便身居六品,觀其行事膽大心細,對大王也甚為忠心,這樣的人物你我皆要仰視啊。”

何邵默不作聲地接過呈文,依言將那日楊安玄所說“深恐誤了會稽王的交待”的話添上,又將楊安玄剿滅逐水雁的經過詳述了一遍。

王恭返還京口,朝堂之上平靜了些,不過王珣得了王恭的暗示,再次與王國寶針鋒相對。

臨湘侯、國子博士車胤頻頻上書言事,在朝中聲望大增。

車胤就事言事,並無偏頗,司馬道子奏明天子,升車胤為領軍將軍,參與政事。車胤的加入,讓朝堂重新找回了微妙的平衡。

朝堂安穩下來,耳邊少了爭吵,司馬道子鬆懈下來,勞煩了一個多月,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趙牙為他譜好了祝壽詞,茹千秋等近臣找了些新奇之物,司馬道子揹著手看著擺放在偏殿中的奇珍異寶,心情十分舒暢。

再過兩日的壽誕,自己便在偏殿請這些近臣聽曲,大夥熱鬧一番,也算孤酬勞他們的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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