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來,楊安玄感覺精神百倍,身在自家軍營,這一覺睡得安心舒適。

先到安玄營看望士卒,一起吃罷早飯,楊安玄才來找楊思平,商議回棘陽之事。

“僕準備一人三騎,一天能馳二百里,差不多五天便能回棘陽,休息一天,十八日正好參加評品。”

楊思平問道:“你準備帶多少人回去?”

“五六人即可,路上若有馬匹吃不消,可留人照顧馬匹。”

楊思平點點頭,道:“甚好。安玄,你帶來的戰馬給吾幾匹,珀兒、珞兒逐漸大了,要讓他們習練騎射;還有叔父的馬年紀大了,也該換了。”

楊安玄知道叔父貪財。大伯楊廣素來不喜歡他,楊思平倒時常替他說話,這人情要做,笑道:“僕給叔父十二匹馬,你跟二哥商量著怎麼分配吧。”

馬是楊安玄從北地帶回來的,處置權在他,不過至少要分出一半給家族,帶回棘陽的馬匹,楊安玄準備交給楊佺期。

剩下的三十幾匹留在安玄營中,隨行的先鋒營士卒每人分得一匹。有了這三十幾匹馬,加上楊佺期所給的二十匹,便有一隊輕騎,戰力提升一大截。

楊思平眉開眼笑起來,拍著楊安玄的肩膀道:“安玄,不枉三叔看好你。這次回去你品評,定會奪得高品,重振楊家聲威,勉之。”

兩刻鐘後,楊安玄、胡藩帶著孫忠,何青等一行六人離開孟津關,朝棘陽而去。

此次從北地回來,先鋒營的二十六人個個穿著皮甲,手中兵刃也換了,一人得了一匹戰馬,從價值上算有二十金,看在其他人眼中是發了大財,羨慕得不得了。

楊安玄把搶自陽隆的馬槊送給了陰績,陰績愛不釋手,回到孟津關的當晚就扛著槊去向岑明虎炫耀,那份得意勁都快飄上天了。

楊安玄要回棘陽,安玄營要有人率領,趙田、陰績和先鋒營都留了下來。

陳華、孫忠等人都看到楊安玄崛起的速度,此次回棘陽被定為高品的話,楊安玄的前程越發遠大,誰不想在這時走近一些。

人情有疏近,陳華等人從楊安玄做先遣時便相識,對於這些人的請求楊安玄亦難拒絕,此次隨他回棘陽的五人都是以前先遣中的舊識。至於陳華是屯長,需要他幫著趙田,楊安玄解釋一番,陳華留了下來。

胡藩決定回襄陽,把此次北上的所見告訴郗刺史,西燕被滅,軍情重大,朝庭早一天知道能早一天應對。

六人十八匹戰馬,一路急馳南下。

晉國境內還算太平,第二天的傍晚,楊安玄等人便來到了盤龍山附近。

楊安玄笑道:“這兩天差不多跑了四百餘里,大夥都累了,今天早點歇息。此處離廢堡不遠,咱們去那宿營。”

熟門熟路地拐向西南,在路上居然遇到了兩夥商隊,看來都是去塢堡過夜的。

來到塢堡外,楊安玄愣住了,這裡居然人聲鼎沸,商隊排著長隊等著入堡。

廢堡顯然經過了修繕,坍塌的塢牆填補平,寨門重新立起,墩臺上圍著欄杆有人戍守,看來塢堡有人在打理。

有商隊在排隊等候進堡。楊安玄跳下馬,上前打聽道:“這位兄臺,愚以前曾到過此地,以前這個塢堡不是廢堡嗎,什麼時候重建的?”

那人見楊安玄一臉英氣,笑容和藹,笑應道:“今年四月份。盤龍山的孫家不知怎麼換成了大嵐口的胡家,胡家把族人遷了過來,便開始著手修繕塢堡。”

有人插嘴道:“聽說萬安山的餘當家也投靠了胡家,胡家現在可了不得,光部曲就有千餘人了。”

“幸好胡家不搶商隊,進塢過夜每人兩錢,一車貨十錢,還免費提供熱水,訊息傳出後這裡就變得熱鬧起來了。”

“聽說胡家還接護衛商隊的生意,有不少人是來找護衛的。”

楊安玄謝過,回到自己的馬前,看來胡彰很有生意頭腦,在盤龍山一帶混得風生水起。

只是在給自己的信中,胡彰並未提及重修塢堡之事。

很快輪到楊安玄等人進堡,守寨門的堡丁看到楊安玄六個人帶了十多匹馬,以為是販馬的客商,連人帶馬收了五十錢便放了入內。

塢堡內大變樣,正對寨門的街道平整了出來,兩旁堆放著木頭和石塊,在興建了房屋,看樣子準備做商鋪。

堡內沒有客棧,靠西面平整出大片的空地,供商旅紮營,楊安玄看到四十多頂帳蓬已經紮起。

熱水免費提供,燒熱水的釜邊擺著案几,有炊餅、雞蛋、薰肉等食物售賣,還有酒,價錢還算公道,來買的人不少。

有現成的熱食當然不會去啃乾糧,孫忠帶人買回來一大堆吃食,大家圍坐,何青笑道:“要是來壇酒就更美了。”

楊安玄道:“出門在外多加小心,等到了棘陽,愚再請大夥暢飲。”

飯吃到一半,有名執事帶著十幾個堡丁來買馬。百兩金購十二匹馬,價錢不算太離譜,只是那執事態度倨傲,一副買你東西是看得起你的神情。

楊安玄懶得理這個鼻孔看人的執事,冷冷地回了一句,“不賣,請回吧。”

這回總算看清了那人的臉,滿面怒容地指著楊安玄道:“小子,你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在胡家堡鬧事,活得不耐煩了吧。”

他身後的那些堡丁,擼胳膊、挽袖子氣勢洶洶地圍上來,那執事退後一步,得意洋洋地看著楊安玄,等著幾人開口討饒。

有個堡丁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楊安玄,然後湊到執事耳邊低語了幾句。執事驚詫地看了一眼楊安玄,冷哼一聲,帶著人離開。

虎頭蛇尾,看熱鬧的人群散去,楊安玄心知,八成是被人識破了身份。

這樣也好,看看胡彰的反應,若是胡彰裝做不知道,那這步閒棋便走成了棄子。

塢堡北面有棟修好的大宅院,堡主胡磊就住在這,胡磊是胡彰的二兒子。

執事進來,看到胡磊正在自斟自飲,忙上前替他滿上,笑道:“二哥,喝著呢,這酒聞得真香。”

胡磊問道:“馬買回來了?”

“沒”,執事輕聲稟報,那堡丁發現來人是當初平定孫濤的楊家軍將領。

胡磊想了想,道:“這事得讓爹知道,你派兩個人進山送信吧。”

戌正時分,胡彰接到了二兒子送來的信。揮手讓報信的人退下,胡彰拈著鬍鬚沉吟。

長子胡朝輕聲問道:“爹,你不打算去見楊公子嗎?”

胡彰道:“見他做甚,還真認個主公啊,他來沒告訴吾,吾便只當不知情。”

得到盤龍山後,胡彰清洗了一批孫家族人,坐穩了山寨,接著招降了餘慶。

四月開始重修塢堡,既有收入又能從商旅手中得到想要的物資,山寨日見興旺。

雖然每個月給楊安玄送去一封信,別看信中主公長主公短,其實胡彰根本沒真把楊安玄放在心上。

胡朝皺起眉頭,道:“爹,咱們山寨跟孫滔以前比如何?”

胡彰捋著鬍鬚眯起眼,帶著幾分得意道:“強他三分。”

“那爹認為咱們能擋住官軍的清剿嗎?”

胡彰的手一頓,捻斷幾根鬍鬚,不悅地道:“咱們不去招惹官軍,官軍為何前來清剿。”

“若是楊公子率軍前來呢?盤龍山距新野郡不算遠。”

胡彰沉吟不語,臉色陰晴不定。良久,開口道:“你認為為父應該去虛與委蛇?”

胡朝搖頭,滿懷憂慮地道:“孩兒認為不是虛與委蛇,還是真心投靠。”

胡彰一拍案几,怒聲道:“糊塗,為父可不想把這基業拱手送人。”

“去年孫滔召集爹爹、餘慶還有宇文齊截擊楊家,被楊家族軍輕易擊敗,孫滔身死,宇文齊受傷逃走,爹爹被擒。”胡朝道:“若不是楊公子憐惜爹爹,恐怕胡家早已家破人亡,這恩情怎能輕忘。”

胡彰老臉一紅,道:“為父並非忘恩負義,只是不想將全族人性命交於楊安玄手中。”

胡朝輕語道:“楊家坐鎮新野郡,郡中有數千兵馬。新野郡離盤龍山不過五百里,若是楊安玄得知爹爹心生異志,興兵來討,爹爹自問可抵擋得住?”

胡彰默不作聲。

胡朝繼續道:“派去棘陽打探訊息的人回報,這位楊公子文武雙全,聲名鵲起。練新軍,鳳凰樓連寫三首好詩,《小窗幽句》更讓紙為之貴。這樣的人物將來註定能飛黃騰達,爹爹既得機緣,為何不誠心投靠。”

見胡彰有些意動,胡朝繼續勸說道:“戰國時孟嘗君營造三窟,父親在盤龍山創下基業算是一窟;重建胡家塢又算一窟;交好楊安玄期以圖未來算是第三窟。無論楊安玄將來成敗,胡家都不應該在此時與之交惡。”

胡彰醒悟過來,笑道:“好,朝兒,深謀遠慮,為父不如。為父這就備下厚禮,下山前去拜見主公。”

胡朝微笑道:“爹爹,要取信楊安玄,不妨再做些姿態,讓五弟跟在他身邊吧。”

五弟胡原,是胡彰最小的兒子,今年二十二歲,深得胡彰喜愛。

胡彰看了一眼長子,沉聲道:“就依你。”

八月十四日卯時,東方初亮,有些早起商旅開始整理行裝,準備啟程。

楊安玄的帳蓬外來了一群人,為首的老者對著帳內高聲喊道:“胡彰求見主公。”

片刻功夫,楊安玄掀帳走出,笑道:“胡公,別來無恙。”

胡彰“撲通”一聲跪倒,哽聲落淚道:“去年一別,胡彰無時無刻不思念主公,今日總算見著了,主公請受我一拜。”

楊安玄連忙上前扶起胡彰,道:“胡公莫要多禮,愚也很想念胡公。”

胡彰拉著楊安玄的胳膊,道:“胡某聽聞主公到來,連夜從山中來到塢堡,因天色已晚恐驚擾了主公安歇,這才等到天明。主公,且隨僕到宅中說話。”

楊安玄有些感動,道:“胡公有心了。”

來到宅中,胡彰固執地請楊安玄坐了主位,又帶著一家老小拜見,楊安玄還了一禮,眾人分賓主落席。

寒喧幾句,說了些別後情形,楊安玄不便久留,起身告辭。

胡彰道:“主公要趕往棘陽參加定品,胡某不敢耽擱,預祝主公心想事成。來人,把禮物獻上來。”

有僕人捧著托盤魚貫而入,盛著金銀珍寶。楊安玄擺手道:“胡公美意愚心領了,這些東西我不能收。”

推讓再三,胡彰見楊安玄真無意收下,命人把禮物撤下。

點手叫過胡原,胡彰道:“主公,這是僕的兒子胡原,僕想讓他在主公身邊侍候,主公就當他是家僕便是。原兒,還不見過主公。”

胡原躬身施禮道:“胡原見過主公。”

這是給自己送人質了,楊安玄點點頭,道:“胡兄不必多禮,今後便是一家人了。”

…………

策馬離開塢堡,胡藩暗暗吃驚,原來安玄在盤龍山中還有如此大的基業,腦海中閃過那句“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說的就是安玄這種人了。

眼下這世道,比起三國還不如,正需要安玄這樣的人力挽狂瀾。

胡藩抬頭看向在前面策馬的楊安玄,朝陽初升照在他身上,仿有光芒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