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日,劉裕登基稱帝,針對晉朝的積弊勵精圖治、加以整治,與徐羨之等重臣討論修訂了律法,對晉朝嚴苛的法制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首先,廢除晉時的「丁稅法」,改用「戶調法」,根據每戶人口數量來徵收賦稅;實施均田制,將土地平均分給百姓,保障農夫的生活保障;各州依界土斷,嚴查世家門閥隱匿戶口;禁止豪強封錮山澤,任由百姓樵採捕撈。

其次,以身做則倡導清廉,錢財皆因國庫,宮中不留絲毫私錢,嚴查貪贓枉法……

其三,改革刑律,赦免晉朝時所有的罪犯;因戰爭徵發的奴僕,全部放歸為民;逃亡山中的百姓在限期內返鄉,免除兩年布帛租調……

其四,清理吏治,裁撤冗官,重用寒庶之士……

其五,整頓賦役制度,除朝廷規定的租稅、徭役外,其他州、郡、縣濫徵的稅賦一律廢除……

其六,派廣州刺史劉謙之、交州刺史杜慧度征討百越諸國,搶掠人口、糧食和財貨……

其七,發展商業,加強與南洋、魏國、燕國、高句麗、百濟等國的商業往來……

一系列的改革頒行天下,宋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狀況逐漸好轉,國家元氣在緩慢地恢復中。

九月,夏糧入庫,左民尚書趙倫之稟報,缺糧的局面得到改善,劉裕一直以來緊繃的心絃總算能鬆一鬆了。

派出巡視地方的官吏回報,州郡的戶籍增長了不少,百姓對改朝換代表示了歡迎,實施的仁政得到百姓的擁護,各地爭先獻上祥瑞。

雖然劉裕下旨不讓各地獻祥瑞,但接到揚州吳興郡臨安令所獻的三穗嘉禾,劉裕仍忍不住喜形於色,賞賜臨安令安偉美玉一塊。

晉國這條破船已經千瘡百孔,劉裕竭盡心力修修補補,頭上的白髮增添了不少,勉強維持著船隻前行。

然而,暗流洶湧,驚濤不斷地拍打著這艘破爛的船隻,稍有不慎便可能船翻人亡,劉裕絲毫不敢大意。

每日卯時起床向蕭太后請過安後,用罷膳辰時早朝,處理政務到午時,下午巡視軍營操練兵馬,晚間有時還要召徐羨之等人進宮議政。

除了楊安玄這個最大的對手外,國內的門閥世族對劉裕的不滿情緒也在鬱積,科舉、降爵、土斷等等諸多新政都觸及門閥的利益。

快刀斬亂麻,劉裕揮舞著大刀迅速安定了局面,但眾人皆知平靜的表面下暗潮洶湧,新政稍有差錯反撲便會到來。

十月,廣州刺史劉謙之稟報徵百越將士水土不服,軍中出現疫情,只得退軍至交州休整。

十一月,北冀州、徐州刺史劉懷慎稟奏,琅琊、東海兩郡遭遇百年未遇大雪,封斷道路、壓塌房屋,受災百姓多達五萬之眾,請求朝廷賑濟。

劉裕與眾臣商議,頒旨以後遇到災情當地官府可先行賑濟,事後再向朝廷稟奏。

劉懷慎坐鎮壽春後,在芍陂繼續屯田,除了固有的屯田外又新墾了兩千頃田地,賑災的糧食不缺,劉裕命劉懷慎將彭城、壽春、下邳儲藏的軍糧挪出部分救災。

至於百姓房屋毀壞,劉裕下令騰出官署、學庠、寺廟、道觀等地讓百姓暫居,等天晴後派出兵馬為百姓搭建新居。

今年棉花收成不錯,可是讓棉農傻眼的是往年絡繹不絕的收棉人不見了,大量的棉花無人問津。

劉裕稱帝后,楊安玄雖然沒有斷絕商路,但運送的物資卻嚴格盤查,不準糧食、鐵器、鹽等物資流入宋國,至於晉時與魏國設立榷市被楊安玄掌控,將榷市官員留任,卻不再給宋國絲毫稅賦了。

不僅如此,大量便宜的棉布從江北湧向江南,原本超過萬錢的棉布降至五千錢,五千錢一匹的棉布刨去成本

、人工,反倒要倒貼錢,誰還去紡線織布。

劉裕此時方知,種棉是楊安玄所用的詭計。市面上糧價飛漲,大量的棉農衣食無著,要賣兒賣女,劉裕只得下令官府儘量從棉農手中以每斤十五錢的價格購棉,至於門閥世家暗中所種則顧不上了。

郡縣的倉庫中棉花堆積如山,既然琅琊、東海出現雪災,劉裕下旨調運棉花前去救災,每人發棉四斤,也可消化一下庫存。

從辰時到午時,朝議方才告一段落。劉裕從寶座上站起,活動了一下手腳,感覺腰痠背痛。當年在戰場上廝殺整日整夜都不覺疲倦,如今坐上兩個時辰都感覺累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眾臣施禮退朝,劉裕看了一眼太常禇秀之和侍中禇淡子,道:「禇太常和褚侍中稍待片刻,朕有話吩咐你們。」

稱帝之後為了方便處理朝政,劉裕多數時間住在西堂,禇秀之和禇淡子跟在劉裕身後來到西堂。

劉裕吩咐擺膳,每人案上擺上二葷二素,一小壺酒。禇秀之裝出一副感動的樣子,誠惶誠恐地道:「多謝陛下。陛下待己過苛了,臣不敢欺瞞陛下,臣在家中用飯也不只四個菜。」

這樣的話劉裕已經聽過無數次,不以為意地示意禇秀之坐好,道:「朕聽說零陵王妃(司馬德文禪位後封零陵王)誕下一子,你們兩個做舅舅的可曾到看過?」

禇秀之和禇淡之一驚,司馬德文禪位之後,禇家人都生怕別人提起妹子嫁於司馬德文,尤其是怕劉裕記在心上。

見兩人露出驚恐神情,劉裕笑道:「兩位愛卿不要多心,朕只是隨口問問,眼看要過年了,替朕去看看零陵王,問問缺什麼東西,回到奏朕。」

從宮中回到家中,禇秀之和禇淡之兩兄弟一路上默然無語,兄弟倆在禇秀之的書房坐下喝茶,清香的茶水在嘴中滿是苦澀。

一杯茶飲盡,禇秀之輕嘆道:「陛下既有吩咐,我倆只得前往秣陵一趟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們與禇靈媛是親兄妹,當初禇靈媛嫁給琅琊王司馬德文(1),一家人都為妹子感到開心,禇家也因此得到了不少好處。

可是好景不長,桓玄篡位,晉室江山名存實亡,及至劉裕京口起兵逐走桓玄,禇秀之兄弟斷定將來劉裕必定代晉而立。

於是,禇家兄弟三人都向劉裕效忠,竭誠為其奔走。劉裕初掌朝政,並不為世家門閥看中,禇家是僅次於王謝兩家的上品門閥,故太后褚蒜子三度臨朝、扶立六位天子,褚家權傾一時,劉裕能得褚家投靠,自然欣喜萬分,對三兄弟皆委以重任,寵信有加。

劉裕代晉立宋後,禇秀之升任太常;禇叔度(禇裕之,避劉裕諱改稱字)被貶後重新起復,任為右衛將軍;禇淡之授任侍中。禇家作為舊朝國戚,能繼續得到劉裕的重用,絕無僅有。禇家兄弟感新皇之恩,甘願充裝新皇走狗,時常前往秣陵以探望為名,協助劉裕監視司馬德文夫婦。

褚淡之哀聲嘆道:「不知將來史書上會如何記載我倆之為。」

褚秀之苦澀地道:「賣主求榮,斯文敗類,滅絕人倫,缺廉少恥,這些話恐怕都逃不脫。可是為了褚家,這等惡事我倆不得不為啊。」

第二日,褚秀之兄弟前往秣陵探望零陵王夫婦。兩人時常來秣陵探望,守衛的兵丁早已習慣,今日值守的是武奮將軍盛恬,驗看過詔書後便放兩人入內。..

表面上看零陵王府規模不次於琅琊王府,殿宇房屋富麗堂皇,樓臺館榭裝飾華美,劉裕還貼心地將司馬德文原本宮內妃子、侍姬充實在王府中服伺他,只是司馬德文生恐劉裕加害,每日只和王妃褚靈媛在一起,足不出戶,便連飲食都是王妃親手置辦。

禇秀之、褚淡之兄弟奉旨前來,司馬德文夫婦不得不

在殿中相見。此時,事先得了授意的宮女進入寢宮,將僅三個月大的嬰兒扼殺。

等禇秀之兄弟離開,司馬德文夫婦回到寢宮之中,看著搖籃中已經冰冷的嬰兒屍體,禇靈媛昏死過去,司馬德文坐在冰涼的地上抱著禇靈媛號啕大哭,傷心欲絕。

盛恬聞訊趕來,看到這副慘景心中淒涼,身為父母他能體會到這種刻骨之痛。勸慰幾句,讓人抱走嬰兒屍體掩埋。

晚間回到住處,盛恬長吁短嘆,苗蘭詢問原因。盛恬將陛下派人暗殺司馬德文幼子的事告訴了苗蘭,苗蘭聽罷默然不語。

眼前浮現出司馬德文號啕大哭的樣子,盛恬嘆道:「陛下英明神武,為何容不下幾個月大的嬰兒,唉。」

苗蘭想起韋淑告訴自己,劉裕心懷虎狼之心,必不能容司馬德文活下去,屆時很可能掩人耳目,遷罪於守護之人,那盛郎的性命堪憂。

一夜輾轉難眠,盛恬查覺出妻子的異狀,摟著苗蘭問道:「蘭兒有何心事?」

苗蘭將韋淑的話講與盛恬聽,盛恬默然無語,劉裕心狠手辣,韋淑的話不無道理。

苗蘭見狀,道:「韋淑託奴給你傳話,說雍公欲救司馬德文夫婦離開,盛郎若肯相助,將來雍公會厚加賞賜。」

盛恬沉吟片刻,道:「此事還須從長計議。」

時間飛逝,很快一年便又將盡,劉裕又想起秣陵的司馬德文,命原琅琊侍中張偉攜毒酒一瓶,前去秣陵鴆殺司馬德文。

張偉是張裕(海戰失敗)、張邵(湘州刺史)之弟,接到劉裕的旨意後左右為難。

牛車慢悠悠駛過建康籬門,張偉望著車外蕭瑟的景色,仰天嘆道:「身為臣子要謀害故主才能存活,還不如死了。」

拿起放在車廂內的毒酒,一飲而盡。牛車在零陵王府門前停下,侍從請張偉下車沒有答應,撩起車簾才發現張偉已經飲毒酒自盡。

看護王府的盛恬看著七竅流血身亡的張偉,感到一陣心寒,終於下令決心救司馬德文夫婦離開。

「注(1):禇靈媛比司馬德文大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