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道真又想起件事。

“對了,尋生,一年一次的神議要到了,你要去嗎?”

日本舊曆十月被稱為「神無月」,在這段時間裡,神明們會離開他們平日裡生活的地區,聚到大國主的領地開會共同商討來年姻緣的事宜。

但只會召集擁有高天原天籍與正式認可的神明。

尋生:“道真公不說我都忘了。”

夜鬥調侃:“多傷人心啊!那群神明可是對你念念不忘哦!”

尋生面色古怪。

“懷念被我按在地上揍的日子嗎?”

什麼奇怪的癖好。

“哈哈哈——”

“他們還敢給我遞請帖?”

夜鬥握拳,咳嗽了一下,“他們也不敢不給你送啊!雖然你百年裡也去不了幾次,但該有的流程還是不能少的。”

尋生興致缺缺,“有什麼有趣的事嗎?今年神議?”

人脈遍天下的菅原道真笑了一下,“聽說,今年有一位人神參加。”

接收到新名詞的尋生不解地歪了歪腦袋,“嗯?”

“據說是一位土地神,將自己神明的印記給了人類少女,若是那位少女去參加神議的話,會被一些自視清高的神明欺負的吧?”

尋生眉心一蹙,“某些天天在神社裡享受供奉和信徒恭維的神明,不會又滿臉無辜地做出些噁心事吧?”

那位新上任的土地神搞不好會遭到其他神明的捉弄,甚至嘲笑。

想當初……

呵。

空氣冷了下去。

夜鬥率先打破冷凝的氣氛,笨拙地轉移了話題,“那什麼,道真公啊!你找我有什麼事來著,之前我們說到哪了?”

菅原道真:“對對對,我打算委託你一件事來著。”

尋生:“……”

趁菅原道真和夜鬥說事情,尋生注意到一旁發呆的一岐日和,“你叫‘日和’?”

許是沒想到尋生會突然和她說話,一岐日和愣了一下,緩慢地點了點頭。

“是的。”

觀察到一岐日和眼中的謹慎,尋生狀似苦惱地捶了捶腦袋,“我長得很像猛獸嗎?你看起來好像很怕我的樣子。”

“不不不……”

一岐日和連忙擺手,對著尋生這張娃娃臉,怎麼也說不出恐懼。

就是一種……莫名的感覺,讓她下意識牴觸。

比方說,那雙破碎的異色豎瞳。

或許是那隻冰藍色的眼睛實在是太冷了。

“記得保護好你的尾巴哦!它很重要。”

連線本體和靈魂的「緒」,一旦斷裂,這個人類小姑娘便會死亡。

一岐日和點點頭,“嗯嗯,好,夜鬥也和我說過了。”

“是嗎?按他那個性格,確實。”

明明是代表殺戮的禍津神,本性卻意外地善良。

“尋生先生,和夜鬥認識很久了嗎?”

“少說也有一千多年了吧?我第一次見到夜鬥,還是在平安時代,那時候他還是個幼崽。”

一岐日和驚歎。

不過,幼崽?是個可愛的形容啊!

尋生拍了拍身上莫須有的塵埃,見菅原道真和夜鬥說得差不多了,他才開口:“那我先走了,有事聯絡,或者來五條家找我玩也可以哦。”

夜鬥揮手,並遞上一打自己的名片,“尋生,聽說你庇佑的那個家族非常龐大。”

尋生陡然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

“族人有很多吧?”

“嗯,算上旁支和侍從,幾千個吧。”

夜鬥眨巴著藍瞳,“要是他們遇上不能解決的事,可以聯絡我哦!上到斬妖除魔、下到送貨跑腿,只要五元香火錢,什麼願望我都可以實現。”

看著夜鬥期待的眼神,尋生默默將“他們可以直接向我祈願”這句話給吞了回去,拿過夜鬥手上的名片。

“……行。”

“非常感謝哦!拜拜呀!要是你也遇到了不能解決的事,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哦!不過,就算你是我好朋友,我也不會給你打折的哦!”

“……額……行,那下次見。”

尋生沒回頭,只揮了揮手。

夜鬥一行人目送尋生走入白霧之中。

藍眸禍津神低聲對自己新上任的神器警告道:“雪音,你以後單獨遇上尋生,躲遠一點。”

雪音和一岐日和很是不解,異口同聲地問:“為什麼,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嗎?”

夜鬥拉平唇角,看向雪音的眼神格外幽邃。

“尋生他……以前吞噬過神器。”

尤其喜愛受到“魔”侵蝕的神器。

雪音:“!!!”

一岐日和震驚又疑惑:“……神器之前是人類吧?吞噬神器,那豈不是……神明也可以吞噬神器嗎?”

夜鬥雙手疊在腦後,“尋生在某種意義上也是食物鏈頂層的存在,雪音最好別單獨對上尋生。”

菅原道真嘆了口氣,“他不是常理上的神明。”

八百萬眾神是人類的願望中誕生的,無論是什麼樣的神明都依賴人的願望或是信仰存在於世間。

而尋生不一樣,他來自世界之外,非神明之身,卻是五條家耗費千年的信仰將其捧在神位上的存在。

所以,即便尋生沒有神器,也能完完全全發揮出自身實力。

要具體說的話,一般神明是“靈”,更加縹緲,而尋生是“實”,只要不特意隱藏,就可以讓人類主動地看到他。

一岐日和:“尋生先生以前不是和道真公是一個家族的嗎?”

應該比較瞭解對方吧?

菅原道真:“那個啊……怎麼說呢……尋生他只是姓菅原而已,和我一丁點兒血緣關係都沒有哦!”

這就要溯源到五條家初代家主那了。

不過,要換做是他,在危如累卵的境地下,也會選擇那麼做吧?

一岐日和:“?”

夜鬥看自己和菅原道真把雪音嚇唬地緊張兮兮地,寬慰道:“別怕,尋生也沒餓到飢不擇食的地步,只要你……”

說著說著,夜鬥含糊不清地吞下了幾個字眼。

雪音追問:“只要我什麼?”

夜鬥拍了拍雪音的金色發頂,“乖乖聽話就可以了。”

雪音的資質很高,死亡的時候,年紀實在是太小了,會產生叛逆心理很正常,身為主人的他得好好地引導雪音,他不希望……再失去一個同伴了。

雪音毫不客氣地拍開,嫌棄道:“……你把我當熊孩子嘛!還有,你手裡都是黏糊糊的手汗啊!”

夜鬥抗議。

卻無效。

……

站在擺滿各式巧克力甜品的櫃檯前,尋生皺巴著臉,彷彿在絞盡腦汁思考著什麼人生大事。

他在猶豫,每種品類來一個嚐嚐還是全部買下,巧克力的醇香和濃郁奶香交融飄散,味道實在是太誘人了,沒想到這個時代竟如此讓人沉迷。

不知道五條憂到哪了,出了天滿宮後他就沒找到人,想來是被人群衝散了,這種美味的地方,五條憂肯定知道更多吧?

可能是飄起了濛濛細雨的緣故,這家甜品店今日的顧客意外的少,尋生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思考。

門鈴聲再次響起,有客人進來了,而且站在了尋生身後。

尋生瞳孔一縮,有那麼一瞬間,偽裝成人類的圓瞳拉長成一條豎線後又極快地復原了。

剛被他封印的那隻“六眼”此時起不到一丁點兒作用。

因此,單從外表上看,兩隻眼瞳的顏色都是一樣的。

但他還是透過某種特殊的“共振”,在對方踏進來的那刻,就知道那人是誰了。

先前在五條家看的照片驀然浮現在腦海中,他想要轉頭看看站在自己後面的人。

不明白今日應該還在東京上學的五條悟為什麼會出現在京都,難道是任務嗎?

帶著小圓墨鏡的白髮少年單手舉著手機,手指靈活地在上面按了幾下,和同學聊天,順帶問問他們有什麼想吃的,回去的時候帶上。

而“六眼”正盡職盡責地為他捕獲周圍的資訊,並一心二用地對尋生說:“這家店的檸檬撻很好吃,要是難以抉擇,點那個準沒錯。”

五條悟覺得自己並不是那麼好心的人,一般情況下他點完自己喜歡的甜食,拎著打包袋就走人了,但現在卻莫名地想認識前面那個人。

得知傑和硝子對甜度爆表的巧克力蛋糕都沒有興趣之後,五條悟回了句“不懂美食”,就收起了手機。

藏在墨鏡下的藍眸安靜地打量著前方的少年。

對方也恰巧轉過頭來看他。

菸灰色的眼睛亮亮的。

冷色調的瞳色,卻因為主人在笑,也變得柔和起來了。

尋生順勢說道:“你比較推薦檸檬撻嗎?”

菸灰色的虹膜?

有點眼熟。

五條悟溫吞地點了點頭,表情卻像只找到逗貓棒的貓咪,然後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嗯,我喜歡的甜品,就沒有人不喜歡吃。”

長得跟個椰包似的。

餘光微偏,注意到尋生搭在肩上的小辮子,尤其是最後那個像毛筆尖尖一樣的小揪揪,插在口袋裡的手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

“好的。”尋生笑得更開心了,轉身對店員說,“所有種類的甜品,請給我都來一個,檸檬撻要兩個,麻煩了。”

店員也相當驚訝一次性購買如此之多的甜品,提醒道:“如果客人不立即食用的話,請放入冰櫃儲存,過了賞味期,口感會變差的。”

尋生點點頭,“嗯,好的,謝謝。”

對他來說真的很少了。

可能……頂多也就塞個牙縫吧?

一口就沒了。

五條悟唇角揚起,相當自來熟地將手搭在尋生肩膀上,墨鏡微微下滑,那抹璀璨的蒼青露出一角。

“看不出來,你還是我的同好。”

尋生也不介意五條悟突然湊那麼近,或者說,他並不知道陌生人之間正常的社交距離是多少,而五條悟就更不可能注重這些了。

“同好?”

五條悟挑眉,解釋了句,“你喜歡吃甜品,我也喜歡吃甜品,我們倆有共同的愛好。”

嗯?

這傢伙是與世隔絕的老古董嗎?

視線落下,這麼一看,這位看上去年歲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倒是穿著一身古板的寬袖和服,一上手,他就知道面料上乘。

說起來,這人說話的時候帶著明顯的京都腔,發音速度偏慢,和其他地區的方言相比,語調也更為豐滿,有些腔調甚至捎了些古老的說法,祖籍京都的五條悟自然沒少聽。

京都盤踞著不少秉持傳統的古老家族,咒術師世家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況且從少年身上逸散的些微咒力來看,自動排除咒術師的可能,若是真的出生在咒術師家族,那可真是噩夢,是普通人吧?

五條悟先入為主地判斷著,同時心下又覺得有幾分怪異,目光頻頻投在少年的右眼上,試圖看出點什麼,卻一無所獲,便暫時按下了心中那絲違和感。

尋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看來我們是同好呢!”

他對這些甜甜的東西沒什麼抵抗力,以前就經常去搶魔蜂釀的蜜,雖然有毒,但架不住味道好呀!

“我是五條悟,你呢?”

“尋生。”

說話間,店員已經將尋生的甜品全部打包好了。

五條悟見輪到自己,便熟練地指了幾種自己喜歡的甜品,還要去別的地方的緣故,他這次並不打算買太多。

“欸——聽上去好奇怪,是你的真名嗎?”

五條悟掀起眼皮,隨口一問。

尋生愣了一下,旋即莞爾一笑。

“伊斯·卡姆依,你也可以叫我伊斯,兩個都是我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