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五階既視

死亡的陰影已經到來，而眾人的準備也不過是讓其晚來了片刻。

在後門那裡封鎖使徒入侵的薄荷忽然看到空氣中出現的變化，草葉紛飛，一道氣旋驟然成型。

“特殊敵襲！極性使徒！”薄荷立刻喊了起來，一張金色的書頁在她掌心成型，“律令！”

強悍的魔力從紙張中爆發了出來，在她的腳下刻下了黃金的印痕。薄荷的反應已經是極快了，可是她卻沒能比過使徒的速度。

在一聲撕裂般的爆鳴中，她宛如被人推了一把一樣，跨過了她自己劃下的黃金界限。

旋風之中，出現了一隻眼睛，那眼睛上白下黑，瞳孔如同一輪太陽般，卻散發著暗紫色的光輝。它注視著薄荷，無形的力量在四周盤旋，將具有“相對”特徵的事物開始逆轉。

薄荷丟擲了手中的黃金書頁，那書頁在半空中立刻化為了灰白，律令的內容已經被對方控制，她的下一條律令未必就會按照自己的預期所發出。而在她劃定的“不可逾越”的界限下，外圍的存在想要過來，至少也得花點時間瓦解她的魔法。

選擇哪個根本不需要猶豫。

書頁瞬間爆炸，為主館內的人發出了最後一聲警示，薄荷立即聚集起全部的魔力，直接撲向了旋風之中的眼球。她的軀體已經被“極性”所掌控，不過純粹的魔力卻不具備任何極性特徵，她抬起正在自內部向外翻轉的手，畫出了一個薄荷的簡筆畫。

轟隆！

第二聲爆炸，讓主館內的埃舍爾臉色一變，他的嘴唇顫抖了一下，開口說：“薄荷已經啟動了魔力自爆。”

“什麼？”茉莉剛剛將歐白芷的傷情治療好，就聽見了這個噩耗，猛地抬起頭，“埃舍爾先生，您說過……”

“我說過，會盡量讓大家都能走，但是我也說過，這是一場搏命的戰鬥。”埃舍爾搖了搖頭，“孩子，你看看他們。”

茉莉抬起頭，發現月桂葉、迷迭香、龍涎等人似乎都是早有準備的樣子，對於薄荷的死亡無疑感到了悲傷，卻都接受了這個結局。

“接下來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迷迭香冷靜地說道，“茉莉，不要抱有幻想，我們正在向主宰魔法的神明發難，而面對的也是神的餘波。”

這時，歐白芷哼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貫穿傷不算致命，卻也剝奪了他大部分戰鬥力。他艱難地伸出手，將自己兜裡的一枚帶有歐白芷徽章的手帕拿了出來。

“戰況如何了？”他問。

“別急。”月桂葉依然保持著微笑，“還沒到我們搏命的時候。”

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在午夜過去之後，凌晨兩三點，戰鬥的強度似乎降低了一些。

渡邊淵子稍稍放緩了速度，魔法起源們侵入這片時空的速度減緩，使徒的到來也就慢了很多。而大部分魔法起源能夠進行投放的使徒數量並不多，眾人只要消滅掉之前的使徒，之後只需要對抗幾個特定的精英即可。

萊恩伍德倒在沙發上，揉了揉已經開始發昏的額頭，這是過量使用魔力的副作用，他雖然擁有龐大的魔力，本身卻並不具備那樣高的才能，在又驅動了一件強大的魔法道具粉碎掉“窗外人”之後，他已經連站著都有點困難了。米莉亞將一瓶藥灌進他的嘴裡，也只是緩解身體上的疲勞而已。

“米莉亞……你覺得我們能撐到時間嗎？”

萊恩伍德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瀕臨極限，唯有身邊的米莉亞能讓他繼續堅持下去。米莉亞也清楚這一點，她沒有說什麼，只是幫助萊恩伍德準備著藥物。

“好吧，米莉亞，但你得聽我說，你有隱身的能力，又不是魔法師，那些使徒多數無法直接發現你。若情況真的不可挽回，你就發動你的能力，自己先走。”

“不行，如果你……”

“米莉亞，我們和我的那些弟弟妹妹不同，我們還有莉絲塔，我們的家族需要延續下去。為此，我們各自都要發揮出自己能力的最大價值。”萊恩伍德看著米莉亞，“當然，這只是最壞的打算，扶我起來吧，米莉亞，我還可以繼續戰鬥。”

“喝了這個。”米莉亞將另外一服藥劑灌入他的口中，然後扶著萊恩伍德起身。

這時，她看到了一個影子出現在視窗，那一瞬間她還以為是“窗外人”又回來了，不過下一秒，她藉助大廳裡的燈光，看到了一張輪廓依然熟悉的臉龐。

莉絲塔站在窗外，舉起握刀的手揮了揮，臉上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

她已經不知道如何與自己的父母相處了。

“米莉亞？”萊恩伍德看了看愣住的米莉亞，又轉過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莉絲塔。

縱然已經從渡邊淵子那裡聽到了自己女兒的“未來”，萊恩伍德也沒有真的和她見過面，而這一次的見面，或許是親人之間的感應，他和米莉亞一瞬間都意識到，莉絲塔是來告別的。

米莉亞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而萊恩伍德卻像莉絲塔微笑了一下，扣起拇指和中指，將一束魔法焰火向上方彈出。

那是他帶領莉絲塔進入魔法道路的時候，給她表演的第一個魔法。

莉絲塔看到這一束焰火之後，忽然覺得心頭一鬆，她的笑容終於不再僵硬，而是帶上了一絲釋懷。

隨後，她便離開了窗戶，最後的告別已經完成了，她已不會再離開這座島嶼，她的未來也將會消失不見。

這是……好事。

“莉絲塔，‘混沌’已至。”

一個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那是來自渡邊淵子透過道具傳來的訊息。莉絲塔抬頭看向天空，第一次看到了自己所學習的魔法起源的形態。

它的軀體大部分都是一個鐘錶盤，上面有上百枚指標，而錶盤上的刻度也是一個個近乎相互重疊起來的圖騰，在錶盤之外，則延伸出了大量黑色氣泡一樣的飄浮物。與它的使徒相比而言，“混沌”本身看上去卻有著清晰可辨的形態。

然而莉絲塔知道，混沌本身就代表著最初與最後，從解析到無解的結束，因此混沌自身的表現形態必然是包羅永珍卻指示著秩序的消亡。

“混沌”在現身的一瞬間，便向周圍擴散開了一片劇烈的震動。它自然可以感受到組成這裡的一切都屬於它的魔力，然而問題也正在這裡，它不能將這裡的魔力徹底還原，否則這個以歷史替換現實的魔法也將不復存在，而這個絕佳的機會也將消失。

它僅僅是將一部分魔力收回了自己的控制之下，天空化為了它的盾牌，擋住了渡邊淵子第一時間對它發動的攻擊。而緊接著，它就將自身周圍飄浮的黑色氣泡發射了出去。

“編纂者”由於提前遭到了截殺，此刻不能響應它的呼喚，可混沌也並不一定需要自己的使徒。它既然具備可以模擬任何魔法起源的魔力，自然可以透過模擬來製造假冒偽劣的使徒。

這些使徒確實比不上正版，不過是混沌憑藉殘留的魔力氣息捏造出來的，問題在於數量實在是太多了。此前被島上的人們防守中解決的使徒們再次從黑色氣泡的陰影中爬了起來，縱然直接屬於本身魔法起源的特性已經不在了，卻還有使徒本身具備的強大軀體，以及一些魔力方面的特性。

一團漆黑的“窗外人”撞碎了窗戶，直接跳進了主屋當中，刀鋒一樣的手臂剛要砍出就被辛西婭一槍轟碎。但緊接著，又有兩個“窗外人”從視窗冒頭出來。

緊接著，幾個彷彿被裹在破布裡一樣的黑影蹣跚著向主管正門靠近。它們已經不具備遠距離狙擊的能力，卻依然可以用自己的手臂作為攻堅武器。

瘋狂的植物根鬚從地面湧出，漆黑的花蟻向外擴散著自身的根鬚，試圖從地下摧毀主館的整體結構。

“查斯汀娜，全面啟動！”古斯塔夫高聲喊道，“這一輪進攻我們不能再有所保留了！”

剎那間，五顏六色的魔法光幕將八目館籠罩起來，各色反擊魔法宛如魔法炮臺一樣拋射而出，在山道和森林中炸出了一團團火光。萊恩伍德感受到了八目島上大量的魔力都在被抽取，這也讓他有一種全身被掏空一樣的空虛感。恐怕直到他離開八目島，離開這裡的魔法聯絡之後，這種魔力透支的感覺才會從他身上消失。

而此時的後門那裡，一個虛幻的身影忽然出現，向薄荷的遺體伸出了手。在手掌的輕輕拉動中，另一個虛幻的影子從遺體上浮現了出來。

麝香向薄荷微微笑了笑。

薄荷低頭看了看自己，面目模糊了一瞬間，隨後便化為了另一張面孔。

“我們無法離開了。”麝香輕聲說道，“但我們依然可以盡責。”

“最後的一位薄荷，她的心裡也是有遺憾的。”薄荷說道，“她也想活著。”

“很遺憾。”麝香抬頭望向“極性”的使徒，“最後一位麝香也並不是想要死去的。”

然後，兩位傭人的幻影毫不猶豫地再次啟動了魔法，聯手開始了對這位使徒的鎮壓。對於她們來說，只需要控制住那個使徒的行動就可以，因為作為渡邊淵子的配合者，她們知道還有額外的支援。

黑白分明的使徒中央忽然出現了裂縫。

“切割。”

隨著韓熙轍的一聲輕喝，他那個需要較長時間準備才能發動的粉碎切割終於落在了那個使徒身上，將其寸寸切裂。

在完全包裹著主館的防禦魔法陣，以及來自於混沌的進攻中，人們終於迎來了唯一一次休息的機會。

“魔法陣的防禦至少能維持兩個小時，再加上我們的控制，還能更長一些，各位，這是你們唯一的休息時間。”古斯塔夫對眾人說道，“萬一出現意外情況，會有人把我們喊起來的，請大家抓緊這個機會。”

話音剛落，就有好幾個人直接一頭栽倒在了沙發上，包括萊恩伍德。

古斯塔夫搖了搖頭，也找了個地方坐下，閉上眼睛，開始養精蓄銳。

同一時刻，陸凝卻在外界開始了她的捕殺行動。相比於主館中的那些人，她完全可以肆無忌憚地在島上行動，那些使徒能夠奈何人類，卻奈何不了她。唯一能對她造成威脅的只有遊客，而現在遊客們已經統一了戰線。

她的精力足以支撐這徹夜的戰鬥，至少十名特殊的使徒在她手中化為了灰燼或者被返魂柱貫穿。還有不計其數的其它衍生體被摧毀，混沌所拋下的混沌氣泡也有半數是直接在她手中碎裂的。

這與集散地所設定的“對抗場景”特點比較吻合，除了頂尖存在以外，遊客們所處的是一個低壓力的環境，所有壓力應當由相互對抗的遊客施加給對方。

渡邊淵子也正是清楚這一點，才敢用這種比較冒險的計劃直接修改魔法起源來完成目標。

只可惜，還活著的遊客數量實在是太少了。

陸凝在又一次穿透了一隻使徒之後才發現，不知不覺，一縷晨曦的光芒已經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手裡卻還扯著半條使徒扭曲的手臂。

“天亮了？”

她眨了眨眼睛之後，才有點迷茫地站起身。長時間的廝殺對於一個人的神志會產生一些影響，雖然不至於讓戰場判斷能力下降，卻會使她沉浸在這種氛圍當中。而事實上，陸凝迄今為止還真的從來沒有這種長時間戰場搏殺的經歷，更多是迅速的刺殺或者與敵人一對一的對抗。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一些使徒是具備血液的，她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很多血汙。

“五階……”

在薔薇十字的一些引導書籍中，五階遊客的一個必備素質就是強大的心理調節能力，不只是普通的殺人，面對怪物之類的情況，遊客們對於很多詭異的狀況反而具有不錯的抗性。最危險的反而是根植於人類本身內心的一些弱點，而集散地不管這種精神或心理疾病的治療。

大約花了十幾秒鐘之後，陸凝才從那種酣戰的狀態中脫離出來。這次殺的都是怪物，她並不需要有太多心理壓力，可她也免不了要思考，下次如果是這樣數量的人呢？若她真的進入了一場最普通的，人與人的戰爭呢？

陸凝非常清楚自己的狀態，她現在並不能毫無負罪感地完成這種戰爭中的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