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了黃昏。

江面硝煙,如霧一般騰起,直直盪到了江邊。

樊魯帶著伏弓,目光閃爍著悲慼。還是那句話,戰船稀缺,作為伏弓,他只能循著機會,再伺機出手。

出手的時機很難選,至少軍師沒射訊號箭,他便不敢亂動。

“徐將,樓船來了!”

徐牧抹了抹臉上的汗,從船窗往外看。果不其然,十餘艘的巨大樓船,離著他們越來越近。

狗夫陳長慶,當真是氣怒無比,並不想給他任何生機。不過陳長慶並不知道,這一切,正是他想要的。

“樓船近了。”

……

胡白松坐在木臺上,老態龍鍾的臉龐,不時微微昂起來,看向荒嶺上的位置。暗色霧籠,他有些看不清。

他想不明白,都這時候了。那位東屋先生,為何還不退。按理來說,這已經是敗像橫生,救無可救了。

天下二士,唯有涼州的司馬修,及有數的二三人,方能與他對謀。餘下的,如土雞瓦狗。

“我想不通,還有什麼奇計,能將這戰勢逆轉。”

胡白松凝住臉色,“通告下去,分五百江船,沿著浮山附近一帶,佈下五道弧字水陣。”

待裨將匆匆走下,胡白松復而抬頭,看著荒嶺上的人影。

各司其主,廝殺無可厚非。但一介籍籍無名之輩,以他的身份而言,就好比殺雞動用宰牛刀。

“沉!沉!沉——”

第二艘盾船,在拍杆連翻的崩砸之下,一下子四分五裂。數不清的暮雲州士卒,發出叫囂至極的聲音。

如同羊羔子般的盾船,被群狼般的戰船,死死圍在中間。不論任誰來看,都是一場死局。

“司虎,開啟船門!”徐牧急急呼喊。

推開船艙門,司虎抓住一個落水計程車卒,剛拉上半截身子,便發現已經扎滿了箭矢。

士卒吊著頭,死得不能再死。

“牧、牧哥兒,我救不得,好多人被射爛了!”司虎轉了頭,虎目有了淚花。

徐牧咬著牙。

不遠處的樓船,已經越來越近。外頭的廝殺,也越來越響。

裨將陳曉,當初和於文一起,跟著徐牧從皇宮走出。此時,作為另一艘盾船的主將,帶著還未落水的二三百士卒,推到竹橋之後,怒吼著撲去敵船。

“舉刀!”

“舉刀!!”

剛衝過竹橋,陳曉的身子被數柄長戟,戳得不斷趔趄。咳著血,他不甘地又要繼續衝,一個暮雲州的都尉,似是為了搶功,提著劈刀剁來,直直剁入陳曉的半寸肩膀。

陳曉眼睛鼓起,怒吼著橫了刀,剮過都尉的喉頭。兩人搖搖晃晃,從竹橋上往江面滾落。

如這樣的場面,在船毀之後,數不勝數。

徐牧急急冷靜下來。

轟。

又是一記拍杆,重重砸在覆船的鐵皮上,鐵碎和木屑四下跳濺。盾船裡的人,皆是迅速晃了晃腦袋。

“哈哈,繼續砸!砸得好!”越靠越近的主船,陳長慶看得神情發狂。

“靠過去,都靠過去,給本侯爺挨個砸!”

“徐牧,誰才是狗兒?你如今便是了,抱著頭躲在船裡,莫要抬頭,莫要抬頭啊!”

發狂的笑聲,並未讓徐牧動怒。越是這種時候,他越要冷靜。

“東家,樓船近了!”

徐牧頓了頓,難得露出一絲笑容。

……

“便如我先前所言,這是一場無懸念的水戰。”胡白松喝了口香茶,繼而抬手,旁邊有裨將小心接過。

“我明白的。讀過些書的文士,大多都會自詡不凡。但連書中的道理都讀不懂,便想著做一席幕僚。”

“天下謀士,我與司馬修自不用說。內城的劉仲德,楚州的荀陽子,也算得謀士之大能。但一個小小的東屋先生,想吃這碗飯,他端得穩嗎!”

胡白松臉龐冷笑,轉了頭,看向前方不遠,最後一艘搖搖欲墜的怪船。

怎麼看,都是救無可救。只可惜這次的對手太過弱小,無法襯出他“儒龍”的名號。

當然,水戰比不得陸戰,一開始,便是你死我亡。

起了身,胡白松剛要走下木臺,準備和陳長慶,再商討一番入蜀的計劃。

卻不料,他的腳步一下子驚得停下。

在他的頭頂,忽而有至少百道的訊號箭,在暮色的天空中,拖著長長的煙尾,急急掠過。

又一下子在天空炸開,映出滿世界的亮堂。

“船都要沉了,那東屋先生要作甚!”胡白松咬著牙。

……

訊號乍現。

鏘。

林子裡,樊魯抽刀而出,面龐上滿是發沉。在他的面前,幾近三千人的伏弓,也皆是神情堅毅。

“先前的時候,我等也看見了!徐將在死戰,俠兒在死戰,聽說白鷺郡的城外,聚了數萬的百姓,等著我等大勝而還!”

“本將只問一句,列位的刀弓,可曾磨利了,可曾拭亮了!”

“如將軍所見,可死戰爾!”

“好!”

浮山遠處。

於文立在船頭,一時怒吼連天。在他的身後,數十艘的江船,三千餘人計程車卒,皆是跟著怒吼。

“行船,奔赴戰場!”

“願隨於將——”

……

“八千俠兒八千劍,敢殺人間不太平。”

江風之下,滿臉塵煙的李知秋,並未打算退去。帶著只剩四千餘人的俠兒,近二萬的義軍,也冷冷列在江岸。

荒嶺之上。

賈周沉沉收回目光,炸開的百道訊號箭,並非是浪費,而是一場,敬告各路伏軍的熱血。

“我徐家軍五百頭蛟,入江罷——”

聲音吹散在風裡。

三百的護衛,也皆是激動地昂起了頭。

“那東屋先生,說了甚。”胡白松語氣變得有些急促,拉住旁邊的一個裨將。

“軍師,太、太遠,聽不清。”

胡白松鬆了手,揉了揉眉心,讓自己陷入沉思。

和胡白松不同,主船上的陳長慶,依然是一臉冷笑。還是那句話,作為水戰的宿將,他可不覺得,都這模樣了,小東家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藏船的地方都沒有,若不然,乾脆讓雷公相助吧。

在他的面前,徐牧的最後一艘盾船,已經被徹底圍死。浩浩蕩蕩的整個浮山江面,都是他的水軍戰船。

即便是隻蒼蠅,都逃不出來。

陳長慶仰著臉,立在風中狂笑。他突然很喜歡這種感覺,便如竹書裡的那些成霸業者,兵威所指,江山顫慄。

……

江面的許多處角落,一支支的蘆葦杆,忽而緩緩入水。待月光鋪下,一道道的黑影,仿若蛟影一般隱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