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元吃了小靈兒帶上來的糕點,二女坐在桌前喝二道靈茶。

陳小燕終是問出了藏在心裡許久的疑問。

“師兄當日跟雪原聖地的歐陽漫雪比試琴道,我想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

因為之後無論她如何想,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便是身二人師尊的納蘭若玉當時也被那漫天紛飛的雪霧遮住了眼睛。

可以說無論是雪原聖地,還是天雲山的長老弟子,無人看清李修元是如何連贏二場。

便是天雲山的掌教和雪原聖地的歐陽重明,都以為只是竹峰大師史的運氣好,因為天氣的緣故贏了二場比試。

然而陳小燕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李修元一聽,禁不住笑了笑,伸手將當時歐陽軒的琴譜取出遞給眼前的小師妹。

陳小燕接過輕輕地放在桌上展開,卻瞬間又皺起了眉頭,接著便輕哼了起來。

過了半晌才問道:“《望春風》這琴譜的名字好美啊,這曲調也很優美啊,為何從師兄琴絃下流出,卻是異常地難聽?”

李修元看著她搖搖頭,問道:“你的琴帶在身上嗎?”

小靈兒一聽,不等姐姐回話趕緊笑道:“姐姐趕緊的,讓哥哥教你彈琴。”

陳小燕嘆了一口氣,默默地將自己的鐵琴取出放在了桌上。

李修元將桌上的茶具挪開,伸手將陳小燕的古琴轉了過來,輕輕地撥了二下,只見有叮咚之聲響起。

接著便是一道如山間春風,如林間鳥語,如山間小溪的歡快琴聲從他的手間流出。

陳小燕細聽之下,正是眼前這方琴譜上的《望春風》。

心道師兄果然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傢伙,於琴道之上果然高出了自己許多。

正想問話的時候,不料李修元指間的琴調一轉,瞬間歡快的琴聲變成了嗚咽的秋風,恍若風拍柴門,發出陣陣刺耳的聲音。

未及片刻,李修元收住琴聲,望著她靜靜地問道:“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

陳小燕低頭沉思了起來,想了又想,抬頭望著桌上的古琴說道:“師兄那天是故意的?有意拖了半拍,又將音調放得尖銳了一些?”

坐在一旁的小靈兒將捂住耳朵的手放了下來,看著李修元嚷嚷道:“哥哥後面彈的好難聽,跟那天在高臺上比試的時候一樣難聽。”

點了點頭,李修元輕聲說道:“那日歐陽軒拿了一首新的琴譜給我,無論我彈的再好都會輸掉那場比試。”

“師兄說的不錯,因為你初試之下,哪有歐陽漫雪修煉了數年的琴曲熟練?”

在陳小燕的眼裡,雪原聖地的歐陽漫雪便是一個厲害的對手,在琴道的修為上更是勝過了自己。

小靈兒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哥哥那天是故意搗亂,那個漂亮的大姐姐肯定恨死哥哥了......”

李修元一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看著二女回道:“沒錯,我就是有意放慢了半拍,把音調調低了一些......”

陳小燕看著他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我還是不明白,之前歐陽漫雪明明不受你干擾啊?為何後來亂了心境?

此時在她的眼前,彷彿又回到了那天的高臺之上。

在她的記憶中,好象是某一剎那時間停頓的片刻,然後歐陽漫雪的琴聲便越漸凌亂,以致於最終不敵自己師兄的一番惡搞。

李修元搖搖頭,正色地說道:“我並沒有惡搞她,同樣的琴譜,你可以彈快半個節拍,為何我不能慢上半拍?你聽著春風優雅,我卻喜歡秋雨的無情。”

看著陳小燕的模樣,李修元繼續說道:“在你們看來是我在打擾她的琴聲,於我看來,搶先彈琴的她何嘗不是亂了我的心境?”

說完將面對的古琴推到陳小燕的跟前,說道:“你可以試試將你最得意的琴譜彈一遍,我們再試試!”

陳小燕點了點頭,吸了一口氣,又手輕輕地放在琴絃上,叮咚之聲響起,卻是那日歐陽漫雪彈過的《鳳還巢》。

只見優美的琴聲如清風拂面,連坐在一旁的小靈兒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側耳聆聽。

李修元沒有說話,卻是轉身去了一根筷子,拿著半杯靈茶。

也不管眼前是山間的清風,還是林間的小溪,自顧一下接著一下,接著某個節拍,輕輕敲打起來。

杯子敲在茶杯上並不難聽,但是卻跟陳小燕的《鳳不巢》絲毫不搭調,更像是不懂事的小靈兒在一旁惡搞姐姐。

聽著叮叮咚咚的敲打聲,莫說陳小燕,連小靈兒也皺起了眉頭。

看著李修元嚷嚷道:“哥哥你在使壞哩。”

李修元沒有理會她,而是一下一下不停地敲打著手裡的茶杯,直到撫琴的陳小燕不得不停下了指間的撥動。

於幽幽間嘆了一口氣道:“師兄,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李修元停止下手裡的敲打,看著她說道:“你能順著山間的清風,林間的小溪,甚至天空的鳥鳴彈出優美的琴聲......”

“在別人眼裡看來,是那風聲鳥兒的鳴叫順應了你的琴道......你有沒有試著坐在小溪的邊上不去聽小溪的聲音,而彈出你自己想要的曲譜?”

聽到這裡,小靈兒一頭霧水。

然而陳小燕的眼裡卻有一道亮光閃過,彷彿間,她捕捉到了一絲自己從未去思考過的意境。

“在我看來彈琴到最後不外乎三種境界。”說到這裡,李修元一口喝光手裡的靈茶。

“師兄請講。”陳小燕的眼睛越來越明亮。

“第一種是順應天地萬物,例如風聲、雨聲、溪遊的聲,跟著它們的節奏彈出你心裡的樂曲。”

“第二種,不理會窗外的風聲、雨聲,我只彈奏我想要的聲音,例如剛才你彈你的春風,我敲我的秋雨。”

“最後,逆風而行,譬如窗外正在大雨磅薄,而你此時卻想要彈奏春陽高照,百花齊放,萬物催生......”

“又譬如對方在彈奏鏘鏘鐵血,沙場演兵,你卻能自若彈出春花秋月,小鳥依人......”

這一刻,李修元將自己這些年對琴道的感悟,毫不保留地跟眼前這個求知若渴的師妹一一道來。

如春風細雨,又似夏夜的明月。

連對琴道不甚理解的小靈兒也若有所思地點頭笑道:“小靈兒也要跟哥哥學彈琴哦。”

李修元看著她笑道:“先跟你姐姐,還有我師尊修練最基礎的琴技,等我回來再教你。”

陳小燕低頭沉思了許久,才看著李修元問道:“問世間,有沒有可以兩人彈出一模一樣的琴調,心心相印的意境?”

李修元聞言一愣,眼前彷彿回到了修羅天域書院的後山,那一日身為桃源公主的南宮如玉跟著母親......

叮咚聲起,一道若隱若無的琴聲漸起。

彷彿中,李修元看見遠方曾有一道身影......

彷彿自己的雙手手在撫動琴絃,還有一隻小手放在琴絃的邊上,兩人一起合秦。

漸漸地......輕輕地,有若神蹟一般......

琴聲漸漸變軟,如群山委婉連綿,有如山

泉從幽谷中蜿蜒而來。

隨著琴曲的升騰跌宕,又如同月光照水,水波映月。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

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低吟淺唱二遍,李修元指間的琴聲若斷若續,細得像遊絲一般,就象他從來沒有彈過一樣。

還沒待他回過神來,古琴輕轉,已經跟跟前被南宮如玉挪了過去,只見她輕撫琴絃,也跟著李修元一樣撫琴淺唱起來。

兩張機,春塵早惹舊織衣。紅粉香墜難夢離。

黃花碧草,秦人巷裡,夜夜鶯兒啼。

四張機,欲織鴛鴦斷梭機,東風怎奈花影稀。

驚絃聲斷,無聊燕去,何日是歸期?

......

琴聲悠悠,山間有蝶兒紛紛飛來,繞著兩人上下盤旋飛舞,更有膽大的蝶兒落在南宮如玉的肩頭。

看著眼前的景象,李修元禁不住合著南宮如玉的琴聲,兩人齊聲吟唱起來。

三張機,芊芊素手為君織,羞遮羅錦巧心思。

金樽唱晚,月斜窗紙,一夢醉蘭池。

......

不知道過去多久,回過神來的李修元悠悠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摸去,臉上有兩行淺淺的淚痕。

默默地,取出一方手巾輕輕地擦去臉上的淚痕。

扭頭望著,小靈兒已經將自己縮排了躺椅裡獸毯中,打起了呼嚕。

而一旁的陳小燕卻捧著半杯靈茶,怔怔地望著自己發呆。

再嘆一聲,李修元看著她苦笑道:“想要彈同調?天上地上何其難也......”

“師兄曾經試過嗎?”看著李修元從入定中醒來,陳小燕小心地問道。

想了想,李修元搖搖頭道:“或者,你試試那讓王強師兄拜玉尊為師,修行琴道,等上十幾年,待他入道之後......”

“就那個呆子,也能入得了琴道?”陳小燕看著他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

李修元輕嘆道:“你不試試,又如何知道呢?”

過了片刻,見她沒反應,便接著說道:“又或者,你跟王強師兄解除婚約後,遇上一個同道知己......”

“便是同道知己,沒有生死與共的經歷,又何來心靈感應?......想要彈同調,真的好難啊......”

這個時候的李修元竟然想起了自己打小帶在身邊的南宮如玉。

沒曾想到這個南宮世家的小公主,竟然從一個不懂琴曲為何物,到有一日跟自己一曲彈同調。

想到這裡,忍不住嘆了再嘆。

看著眼前的女子認真地說道:“倘若你心裡還有王強,便不妨讓他試試......假若你早晩有一天要離開,便不要去傷害他。”

陳小燕聞言一呆,看著他怔怔地問道:“師兄如此的年紀,也會有自己喜歡的女子嗎?”

李修元聞言忍不住莞爾一笑,指著身後的小靈兒說:“便是小靈兒,也有自己喜歡的人了,只是眼下的她還不知道而已。”

“平安那小傢伙麼?”

陳小燕聽到這裡也笑了起來,回頭看著夢裡磨牙的小靈兒,想了想笑道:“想想,倒不是不可以哦。”

李修元讓陳小燕收起桌上的古琴,將小火爐、茶壺端了過來。

往火爐裡添了二塊炭,往水壺裡加了些泉水。

望著漸漸燒旺的火爐,靜靜地說道:“好好想想,要不要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別人一個瞭解你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