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中的三藏還在說著夢話,一聲聲叫喚著自己的母親。

小和尚自個鑽進睡袋裡做起了自己的夢,一邊磨牙,一邊嚷嚷道:“哥哥,給師兄吃些靈藥吧。”

李修元聞言忍不住苦笑,這個時候,他哪敢給三藏吃靈藥?

伸手摸著三藏發燙的額頭,李修元忍不住埋怨道:“菩薩你再不吭聲,你的弟子就要埋骨在這漫漫黃沙之中了。”

眼下的三藏是喝了水,喝了靈酒都沒有什麼效果了。

在他看來,這怕是三藏心裡藏著什麼事,加上每日白天的酷熱,夜裡的寒風,怕是傷了心脈和元氣。

大荒山,大湖邊上。

菩薩看著面前的老道嘆了一口氣,說道:“那孩子最終還是倒在了大漠之中。”

老道搖搖頭:“那樣的鬼天氣,在我看來便是神仙去走上十天半月,也得哭爹喊娘,哪是人受的罪?”

完了說道:“這也不是個事,你得想個法子,讓那小傢伙趕緊出手治好三藏和尚。”

菩薩搖搖頭,望著虛空中說:“求人不如求己,你又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李修元聞言怔了怔,心道你怎麼跟老道士一個口氣,又要來折騰自己?

當下回道:“弟子給他喝了水,也灌了靈酒,可是不管用啊?”

菩薩微微一笑:“上回小和尚發燒的時候,你是怎麼治好的我不知道,這回你不妨試試上回的法門。”

李修元聞言之下一拍腦袋,取出一個小號的水袋。

看著虛空中笑道:“多謝菩薩提醒,我再試試,實在不行,還得請你出手。”

上回給小和尚拿來泡水的靈桃肉,他只用了一半,還剩下一半,還好沒敢給小和尚吃。

否則,這回又得請師父出手。

一邊取出半塊桃肉,一邊笑道:“這還是我當年在某個神秘的地方省下來的寶貝,沒想到用在這兩人身上。”

老道看著菩薩微微一笑:“你看看,不知道這小子身上還有多少寶貝。”

菩薩揮揮手,跟李修元回道:“三藏若是取經回來,也有你一份的功德。”

李修元自言自語道:“功德不用,只要少些驚嚇就行了,我可經不起這兩個傢伙輪流折騰。”

在他看來,自己註定成了不神佛,要這功德拿來何用?

這一夜,月上中秋,正是寒風肆虐之時。

往火堆裡添了幾根樹枝,李修元將泡了靈桃的水,給醒來的三藏喝了幾口。

看著他安慰道:“成佛路上多艱辛,三藏你要堅強一些。”

三藏喝了水,感受一道溫暖的力量在身體裡散發開來,不由得感慨回道:“多謝烏木,三藏感恩不盡。”

李修元收起水袋,看著他搖搖頭:“前行不易,你要珍惜自己的身體。”

三藏嘆了一口氣,苦笑道:“我在大唐有一個好友,本來約了一起前往西域,誰知我出了一些變故……”

“若是他在此事,當也能替我解憂……”

說到這裡,三藏的眼裡閃著幽幽的星光,顯然思緒還停留在大唐的雪山之上。

李修元卻是看著他怔怔無語。

心道便是恢復原來也的模樣,也得到了碎葉城才行。

小和尚可以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三藏不行,否則這一路的艱辛便是白費了。

望著夜空裡的星光,李修元靜靜地說道:“有些緣分就像夜空裡的星星,偶爾也有烏雲遮月,但總會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剎。”

三藏淡淡一笑:“多謝開示。”

一路向前,李修元身上的水袋眼見就要見底了,眼下便是人不喝水,也得給馬兒喝水。

否則要不了兩天,馬兒就得倒在這茫茫大漠之中。

他已經記不住三人三馬,究竟在這八百里荒漠之中行走了多少個日子。

三藏喝了靈桃肉泡的水,一直過了三天之後,身上才不再發燒。

又過了五天,才漸漸恢復了之前的模樣,只是想要恢復精氣神,只怕要找到那野泉,好好休整一番。

三人又堅持了兩天,連小和尚也開始時不時說胡話了。

眼下的小和尚一天只喝一口水,如此一來,他連乾糧都咽不下去了。

即便如此,小和尚也沒有嚷嚷,因為他看到哥哥和三藏師兄也是一樣,大家都在痛苦地煎熬。

都在盼著早些找到那一處神奇的泉水。

李修元有靈酒卻不敢給兩人喝,酒不能代替水,除非到最後救命的一刻。

跟小和尚還有三藏不同的是,李修元有強大的神識,早就覆蓋了方圓幾十裡地,只要看到泉眼,他便會立刻帶著二人前往。

又堅持了兩天,這回連李修元也說起了胡話。

“師父你要是再不出來,弟子就是死要這荒漠之中了。”

“哥哥,你說胡話了。”小和尚的嗓子在冒煙,但還是提醒李修元,莫要沉溺,否則三人會一起埋骨此地。

“無量啊……”

李修元感到自己的喉嚨在冒火,快要不行了,於是狠狠心取了一甕酒出來。

給三藏喝了一碗,小和尚也喝了一碗……

最後三個馬兒也分別餵了一碗靈酒,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活下來,再說。

喝一碗酒,三藏和小和尚的精神好了許多,連三匹馬兒也靠過來,跟李修元表示親暱。

就在李修元指著天邊的夕陽想要罵人的時候,小和尚突然歡呼起來。

尖叫道:“哥哥前面不到一里地,就有泉水……”

“轟!”的一聲,如平地響了一聲春雷,李修元拉著三藏的手喊道:“謝謝菩薩,謝謝三藏,我們不用死了。”

順著小和尚指的方向,李修元的神識裡看到了一汪湖水,如夜空裡最明亮的那顆星星。

靜靜地坐落在八百里荒漠的深處,等著一行人的光臨。

三藏嘴裡喃喃自語道:“王祥將軍說過,找到這處野馬泉,我們就能活下來。”

靜靜地,當天邊的月兒爬上半空,星星還沒有露出笑臉的時候……

三人牽著馬兒來到了如一汪湖水般的泉水邊,李修元眼裡流下了如珍珠一樣的淚水。

三藏沒有如小和尚那般瘋狂地衝進湖水之中,而是牽著馬兒,讓馬兒自己去找水喝的時候。

這才伸手鞠了一把靈泉淋在頭上,嘴裡喃喃念道:“我自久遠來,以是於彼佛前,立斯大願……”

李修元牽著二匹馬兒來到湖邊,放開馬兒,取出所有的水袋擱邊岸邊。

嘴裡喃喃道:“菩薩,若說之前如在苦海,眼下算是已度,當度,還是未度?”

神海里傳來菩薩溫柔的聲音:“你在大荒山上渡了一回,又帶著兩個和尚在八百里荒漠中渡了一回,自然離彼岸更近了一些……”

捧起湖裡的靈泉,李修元如飲甘露。

臉上露出一抹乾淨且溫暖的笑容:“原來苦海無邊,是要我們一直前行啊。”

九天之上,已經星光燦爛月光幽幽。

從未出聲的老和尚眼裡有濃濃的笑意,看著一旁的老道士說:“不容易啊,他這是渡己,還要渡人,連著那馬兒也想渡。”

老道士臉上卻上老淚縱橫,自己徒兒在荒漠裡受苦,他卻不能出手干預。

直到三人在絕望之際,憑著自己的本事找到了那處靈泉,他才忍不住落下淚來。

看著眼前的老和尚自豪地說道:“這一回,你我都沒有出手幫他,這是憑著他們自己的毅力,走出的死亡的陰影。”

有了水,李修元便能帶著兩人走出莫賀延磧沙漠。

最艱難的一段路走過,往後,不用他再替三人操心了。

老和尚感慨地說道:“難為這孩子了,自己一路陪著和尚,還得瞞著他,這可不容易啊。”

“都不容易,他這是以身傳教,教那小和尚如何在荒原裡,在狼群中,在土匪的面前活下去。”

老道士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老和尚的說法。

過了一會才靜靜地說道:“從大秦,到大周,再來到大唐……很好,總算沒有白白浪費這些年的光陰。”

老和尚若有所思地問道:“看來,他要在大唐渡完那天人五小衰之劫了?”

“誰知道呢?”

老道士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他總是喜歡時不時給我一個驚嚇,我現在已經不再期盼他能給我什麼驚喜了。”

星光之下,三藏打了泉水將身上洗漱了一番,又換了一件僧袍,坐在湖邊仰望夜空。

小和尚已經安靜地坐在李修元的身邊,三人面前燃了一堆火。

連著三匹馬兒也安靜地趴在三人的身後,這一刻,天地間萬籟俱寂。

李修元煮了一鍋竹筍蘑菇湯,讓小和尚和三藏驚喜不已。

能在大漠裡吃到雪山上的竹筍和蘑菇,小和尚嘿嘿笑道:“謝謝阿木哥哥,這是無量吃過最鮮美的湯。”

三藏默默地喝了半碗湯,心裡卻在回想這一路走來經歷的種種磨難。

又想到夢裡的母親,禁不住看著李修元問道:“阿木施主,你在碎葉城還有親人嗎?”

靜靜地,望著湖水裡遊動的小魚,李修元想起了烏木託自己的事。

嘆了一口氣回道:“自然有的。”

這一刻的李修元只覺得自己不再是諸天遊子,而是那個死在狼群嘴裡的西域商人烏木。

那個家中有妻兒等著父親掙了錢回家的男子。

心裡卻要靜靜地念道:“一切諸行無常,諸漏皆苦,諸法無我,涅槃寂靜,菩薩我也苦啊。”

小道士卻看著他發起呆來,將手裡的空碗遞給他:“阿木哥哥,你碎葉城真的有親人啊?”

李修元給他打了一碗湯,認真地回道:“阿木自然有,有一天,無量師弟說不定也會有自己的家人。”

小和尚接過碗,搖搖頭道:“師傅說世人有八苦,無量哪敢入世?”

李修元聞言怔了怔,他沒有去回答小和尚這話,而是將目光靜靜地望向一旁的三藏。

三藏看著李修元皺起眉頭的模樣,以為他無法為師弟解惑。

於是開口說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這些並不是世人之苦,便是出家之人亦是如此。”

“佛說只有親身經歷了世間的八苦,才會明白更多關於佛法的道理……師弟,正如阿木所說,你並非不能入世。”

在三藏看來,從他跟災民一同離開長安之後,所經歷的種種磨難,如同攀過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峰。

便是他早有覺悟,平靜對待,只是當他踏進這八百里沙漠之中,才明白什麼叫做向死而生。

小和尚想了想,輕聲說道:“無量聽師傅說過,不苦不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