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溫暖的山風迎面輕拂,李修元有一種錯覺,這是母親葉知秋在伸出雙手輕撫他臉頰。

這種感覺是他去往未來的某一天,身化打狗鎮狗蛋,在杏花谷裡感受過的那種氣息。

卻不料今日,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好像註定要他回頭二次的地方,面對一個陌生的女人,再次,默默地經歷了一回。

「如此,我們便回頭吧。」

沒有什麼不忿,在面對這樣春風拂面,如母親一樣溫柔的婦人面前,李修元說不出那個「不」字。

烏鴉倒是無所謂,只要李修元在哪裡,它就在哪裡。

小夢蝶想了想,上前拉著李修元的手說道:「師傅,你要是換成從前的模樣,蝶兒明天就要你揹我了。」

李修元笑了起來,說道:「你要不想走,明天我就揹著你離開。」

婦人緩步跟在後面,望向幽長的小道,輕聲說道:「謝謝你啊,我今日可算是遇見好人了。」

烏鴉想了想,飛上李修元的肩膀上,回頭看著婦人說道:「你不是第一個,昨天還有一個老頭……」

說完皺著眉頭看著跟在它身後的西門夢蝶,小姑娘跟它做了一個「噓!」的手勢,意思不要亂說話。

不到最後一刻,她要讓師弟閉嘴。

烏鴉瞬間想起了什麼,看著她點了點頭,望著婦人呱呱說了一句:「我們公子是一個好人,你可不要騙他。」

婦人點了點頭,看著小蝶兒憐惜說道:「小姑娘,謝謝你。」

就像李修元眼裡沒有擋路的婦人一樣,婦人眼裡似乎也沒有看見少年臉上那一塊黑布。

或許在她看來,能出現在這一片山林,能踏上這條神奇石徑的都不是尋常之人。

李修元想了想,說了一句:「今日最後一回,下不為例。」ap.

他這句話看起來像是在埋怨烏鴉,出發之前沒有好好地探路,又像是在告訴西門夢蝶自己的決定。

更像是要跟身後的婦人證明自己的決心,明天,不管遇到誰,他都不會再讓步了。

怎麼說,也得讓對方回頭一次,而自己要一往無前。

身後的婦人嘆了一口氣,悠悠地說道:「我也感到神奇,這裡我不是第一次來,還是頭一回被人堵住了去路……」

李修元靜靜地放出神識,欲要感受婦人身上的氣息。

怎奈在他一番努力之下,跟昨天那老人一樣失望了,也是他也不再執著眼前的婦人是一個修士,還是妖怪,還是一個凡人。

跟身後的西門夢蝶說道:「做人呢,最難之事,便是知進退。」

西門夢蝶則直接說道:「師傅的意思是昨天我們可以回頭,今天再回頭一次,明天倘若還有人擋路,便不回頭了?」

烏鴉沉默了很長時間,小聲說道:「我好像懂了。」

身後的婦人亦步亦趨,跟著說道:「看來公子確實是一個知進退的好人,我剛才還擔心你們要我回頭,再走一回。」

李修元嘆了口氣,凝聲說道:「前輩說得沒錯,只是,做人也不可能事事回頭。」

西門夢蝶想了想問道:「師傅,怎麼能夠確定我們何時能回,何時不回?」

李修元沉默片刻說道:「好像確定不了,以後你遇到這樣的情形,可以試著看你當下的心情。」

烏鴉聞言怔了怔,忍不住問道:「看心情,如果那個時候我心情不好呢?」

搖搖頭,李修元一字一句地回道:「那就不要回頭。」

一行人默默地往山林間回頭而去.

婦人跟在李修元和小夢蝶的身後緩緩而來,也沒有問

他們昨天遇到的老人是誰?

或許在她看來,眼前的二人能給自己讓路已經實屬不易。

按照世人的規矩來說,還算不上老人的她,其實應該給雙目失明的少年讓路,自己回頭的。

卻沒想到眼前這個臉上蒙著一塊黑布的少年,拉著少女回頭了。

於是,跟在後面的婦人只好說道:「不知二位為何為此?難道是想要找一些靈藥嗎?」

小靈兒正想回答,不料李修元卻搶先回了一句:「在下眼睛有疾,只想找一株靈藥醫治而已……」

在他看來,這一方世界於自己來說,也只是匆匆的過客。

不管是之前的老人,還是山間遇到的青蛟,以至於眼前的婦人,都沒有必要留下什麼因果。

婦人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我不識醫術,要不然倒是可以替公子看看。」

走在前面的李修元遲疑地稍停了一下,隨後繼續往前而去,或許在他心裡,婦人一句客氣話,卻讓他看到人間的一抹溫情。

就如同當年在風雲城最流行的一句話,但凡有朋友來訪,主人在朋友將要離去的時候一定會說一句客氣話。

雖然真的有人把這句客氣話當真,也真的有熱心的主人勇敢地把這話吞了下去。

那就是:「你看天都黑了,就不要走了,我把那隻下蛋的老母雞殺了招待你……」

這話李修元沒有聽唐朝和胡歌兩人說過,因為他很少去這二人家裡,而在書院,二個傢伙也輪不到去自己家裡吃飯。

所以,三人倒是從來沒有這麼客氣過。

只有母親葉知秋,會時不時拿這話跟唐朝和胡歌兩人的母親調侃,當做飯後的玩笑話。

而那個時候,能聽到母親一句玩笑話,對李修元來說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今日再聽身後婦人說起同樣的話,心裡明知不可能,卻依舊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世人面對老天無能為力的時候,偶爾也會找一個樂子,來安慰自己。

西門夢蝶好像從來沒想過這事,今日聽身後的婦人提到師傅的眼睛,才忍不住問了一句:「師傅,你的眼睛怎麼辦啊?」

烏鴉搖搖頭,趴在李修元肩上聽到師姐這話,差一些掉下來。

趕緊抓緊了李修元的衣衫,看著西門夢蝶笑道:「師姐很好奇?我看這事得問老天了……」

在烏鴉看來,李修元醫人無數,卻無法治好自己的眼睛,只能是聽天由命了。

李修元輕輕地點了點頭。

跟西門夢蝶笑了笑:「我已經習慣了,等老天哪天高興,自然會還我光明。」

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何無心死的時候自己沒有哭瞎,後來妹妹月影去了忘川他也沒有瞎,以至於自己的兄弟耶律齊命隕之時,他也只是吐了一口血……

可因為自己的兩個徒兒,因為西門小雨,他會一日血淚而盲。

一雙鞋子再次丈量腳下石板的長度,心裡卻在想當年西門小雨在酒坊裡跟自己學琴時的模樣。

彷彿看到那個小丫頭,坐在屋簷下彈琴給自己聽,問他如何才能不聽風聲雨聲。

而專注於自己的琴聲……

走著,走著,毫無來由地,李修元再次吐了一口血,鮮血瞬間染紅了腳下的石板,嚇得小夢蝶驚叫了起來。

「師傅你怎麼了?」

「師姐,你提到他的傷心事……以後說話注意一點。」

烏鴉自決勝關一路跟著李修元,就沒見他怎麼難過,甚至眉頭都很少皺過。

卻在蠻荒裡吐了幾口血,流了幾回血淚,這事它雖然不太明白,但也知道肯定跟兩個師姐有

關。

可問題是,眼睛瞎了哪有這麼容易治癒,別人不知道,烏鴉可是清楚,李修元身上便有來自醫落霞山的靈杏肉脯。

還有靈酒……雖然靈藥不多,但是它在這山林中也找到一些。

只要李修元開口,烏鴉會毫不猶豫拿出來給他。

跟在後面的婦人也嚇了一跳,她明顯沒有料到走在前面的少年,竟然走著走著,便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嚇得她趕緊問了一句:「公子要是身體不好,不妨在山間歇息一晚,再趕路。」

迎面吹來一道溫柔的山風,輕拂著李修元的臉,掏出一方手巾,輕輕地拭去了嘴角的血漬。

嘆了一口氣道:「是啊,要再歇息一晩。」

昨天夜裡他聽了老翁的執念,不知道今天身後的婦人,還會跟他講一個怎麼樣的故事?

小夢蝶牽著師傅的一隻手,跟著小聲說了一句:「師傅,要不蝶兒去找那青蛟,她肯定有靈藥。」

李修元搖搖頭,苦笑道:「不要打擾她去學習佛經,我這又不是病,用不上靈藥。」

烏鴉想了想怪笑道:「看來,我得再去找些吃的,晚上繼續烤著吃。」

小蝶兒一聽,眯著眼睛笑了笑:「我也喜歡哦。」

這一次,李修元的腳步放慢了許多,倒不是因為身後的婦人,而是在他看來,既然決定再歇息一日,便沒必要急著趕路。

結果就是,當他們回到昨日樹下歇息的時候,已是未時將近的時分。

這個時辰,他也沒力再去煮粥,只是吃了一些從定安城帶在身上的乾糧。

倒是西門夢蝶乖巧,分了一些乾糧給遇到的婦人。

婦人倒也不嫌棄,而是將自己帶來的餅撕了一塊分給小夢蝶。

吃的小姑娘直點頭,看著李修元說:「師傅,蝶兒以前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餅。」

看的李修元搖搖頭,輕聲說道:「難不成,你以後跟小紅一樣,也要做一個掌櫃不成?」

酒坊和錦衣坊給了小紅娘倆,這往後的年年月月,只怕有的兩人忙……現在想想,李修元有些後悔了。

當初應該勸勸大姐,把那錦衣坊賣掉,只留下一間酒坊就好。

婦人吃了乾糧和餅,靠在樹下歇息了起來,跟昨天的老人一樣,她也沒有急著離開。

李修元揮揮手,讓烏鴉帶著西門夢蝶去附近打獵,並警告小姑娘不要跑遠了,省得惹出麻煩,自己來不及出手。

就在李修元生火煮水的當下,在山澗上修行佛經的青蛟飛掠而下,往李修元所在的地方而來。

心想這可是老天可憐自己,讓少年又回頭了。

李修元聽聞著風中呼呼的聲音,不由得微微一笑,看著一臉愁容的青蛟說了一句:「難不成,你又忘了不成?」

青蛟將帶來的一隻已經處理過黃羊放在李修元的身邊。

嘆了一口氣道:「這傢伙一大早摔在山澗之下,我正想著還沒跟先生學會烤肉呢。」

這傢伙比烏鴉還要精明,先不說佛經的事,倒是帶來了晚上眾人的食物。

李修元輕嘆一聲道:「在這叢林世界裡生存,也不容易啊。」

青蛟趁機說道:「那便請先生可憐我,再為我說法……我苦思冥想,依舊還是忘了幾句。」

李修元跟山間的烏鴉招呼了一聲,讓兩個小傢伙趕緊回來。

然後拿出杯子擱在面前的石臺上,聽著壺裡嗚嗚著響的泉水,輕聲說道:「如此,我便再與你讀誦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