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日。

一應宗親命婦皆來了宮中,賀徐端宜出嫁,便是沒這個身份來的,也都託旁人送了賀禮過來。

以表親近和恭賀之情。

不管徐端宜這樁親事到底嫁得好不好,光她從宮裡出嫁,又有天子、太后為她送嫁,就已足夠彰顯她的地位,仍舊和從前一樣,並未更變了。

都說女子出嫁之後。

日後便是要看自己夫婿的地位了。

不管從前是何身份地位,若嫁得不好,日後處境也不會太好。

因此那些高門大戶嫁女兒的時候,大多都是挑著好的夫婿、好的門第去,若無緣故,絕不會讓自己的女兒低嫁了去。

可若這女子的身份,真貴到一定程度時,無論嫁得好不好,她自身都不會太差。

保不準還能拉扯自己的夫君一把呢。

這不。

今年開春,之前的順天府尹徐子源,忽然寫了辭呈書,想要告老還家去了。

還在百官猜測,這下一任順天府尹會是誰的時候,這嘉順長公主的未婚夫,南安王,忽然就坐上了那個位置。

這南安王自四年前長野之戰後,便日日渾渾噩噩,從前的軍功全都忘記,冀州也不回了,日日就是飲酒作樂、醉心於風花雪月之中。

雖然有家裡的爵位,南安王的這層身份還在。

但放眼這京中——

還有多少人,真的把他放在眼裡?

聽說就連前任首輔,如今的帝師,這位南安王曾經的啟蒙老師屈博淵,如今也是對他恨鐵不成鋼,早不與他來往了。

如今這位忽然坐上了順天府尹這個位置,這要說與嘉順長公主無關,怎麼可能?

也因此。

即便這次徐端宜出嫁南安王,讓人實在有些意想不到,但眾人對其還是不敢輕慢。

早早的,但凡能來的,全都一窩蜂趕來了。

對著徐端宜千般恭賀,萬般道喜的,生怕昭裕太后覺得她們輕視了長公主。

……

出嫁儀程繁多。

徐端宜今日出嫁,按得全都是長公主出嫁的最高規格。

但即便如此,昭裕太后還是覺得不滿。

總覺得虧欠了她。

她是真拿徐端宜當自己的心尖肉看待,這不僅僅是因為徐端宜母親的緣故,還有這些年兩人的相依為命。

此刻。

已快到徐端宜出嫁的時辰。

外頭禮官催了一回。

一眾宗親命婦貴女,此時皆恭恭敬敬在壽康宮的院子裡候著,唯獨徐端宜和昭裕太后仍待在屋中,說臨行前的體己話。

許多話。

其實這陣子都已經說過了。

無外乎是徐端宜若是嫁到王府,謝清崖對她不好的話,不必忍讓,直接進宮告訴她,她自會替她做主。

徐端宜也都應了。

但此時,昭裕太后看著身穿吉服的徐端宜,看著她高高梳起的髮髻,還是忍不住心生不捨。

她抬手,欲撫徐端宜的頭,卻又怕弄壞她精心梳理下的髮髻。

最後她能觸碰的,也就只有徐端宜髮髻上的那支風頭釵。

這是當年她嫁給先帝時,戴的物件。

“若啟兒還在,你今日嫁的,本該是他。”昭裕太后看著徐端宜,嗓音喑啞,眼中也有濃濃的不捨。

她自是不知徐端宜和劉啟只有兄妹之情。

一味地只想著要把這世間,她最為疼愛、最為親近的兩個人放在一起,日日看著、護著才好。

徐端宜卻是知道她的好意的,所以她從未違抗過她的旨意。

此時她也不願說那些話,惹姨母不高興。

外頭安安靜靜的。

她們還未出去,樂官也不敢奏樂。

徐端宜扶著昭裕太后坐下,親自倒茶安慰她:“姨母別難過,即便我嫁人了,也依舊會進宮來看您。”

“到時候,我就經常給您帶陳記的蜜餞。”

昭裕太后接過茶,聞言,語氣無奈,眼中卻化開一抹笑意:“你還真當姨母嘴饞不成?”

話雖這樣說。

但她臉上的不捨,總歸是淡化了一些。

左右昭昭嫁得也不遠。

就在京城根下。

看著身側柔婉娉婷的女子。

昭裕太后仍握著徐端宜的手,交待道:“去了南安王府,不必委屈自己,謝家那些人若給你委屈受,儘管來同我說,姨母自會為你做主。”

老生常談的話。

徐端宜正要笑著說好,便又聽昭裕太后話鋒一轉,另外說道:“若哪日,你不喜歡這日子了,不想與他在一起了,也可以與姨母說,姨母斷不會讓你委屈自己。”

徐端宜知道她的意思。

吃驚之下,心下也實在很難不動容。

不管外頭是怎麼議論姨母的,但姨母對她,是很好很好的。

“姨母……”

她垂眸看她,眼圈也漸漸紅了。

昭裕太后見她要落淚,這會倒是反過來勸她了:“好了,大喜日子,別哭,沒得壞了你好不容易收拾出來的妝容。”

“我的昭昭就該漂漂亮亮出嫁,讓所有人都羨慕才好。”

徐端宜被她哄的,輕輕吸了吸鼻子,等把淚意壓下,這才笑著說好。

“走吧,姨母親自送你出嫁。”

昭裕太后說完便親自牽著她的手起來了,就像當初送自己的妹妹出嫁一樣。

想到妹妹。

不免又想起徐端宜的父親。

這大好日子,徐平夷竟也未曾出現,說是被遼東的事務耽誤了腳程。

可如今這時候,也沒打仗。

她也不知道徐平夷能被什麼事情耽誤。

想想就覺得生氣。

也就是昭昭懂事。

這要是換作寶珠那個丫頭,恐怕早就要大鬧起來了。

只是這時候,昭裕太后也不想說徐平夷的不是了,免得耽誤了吉時。

丹楓送來寓意著夫妻美好的團扇。

徐端宜伸手接過,掩於面前,而後便被昭裕太后親自牽引著走出去了。

……

今日百官皆在皇極殿前,謝清崖也在那邊等候。

因徐端宜是在宮中出嫁。

到時候二人便會由禮部的禮官,親自主持大婚的儀程,於少帝和昭裕太后面前,在百官命婦的注視下,完成大婚的儀程。

接著二人會坐著厭翟車。

在儀隊、衛士、樂官的陪伴下,沿著皇極門一路往外,過京都最繁華的街道,再至南安王府。

原本長公主出嫁,自是該去長公主府。

最開始昭裕太后也是這個想法,想讓謝清崖跟著徐端宜一道住在長公主府。

但徐端宜覺得太麻煩。

當初她冊封為長公主時,昭裕太后本欲賜府邸給她,徐端宜那時便沒要。

家裡自有府邸在京都。

她平日又總住在宮裡,不大出去。

實在沒這個必要。

這次昭裕太后舊事重提,徐端宜照舊沒要。

一來,還是覺得麻煩。

二來,王府還有謝清崖的一雙弟弟妹妹。

他們年歲尚幼,自是不可無親人陪伴,徐端宜也不希望在這件事情上,讓謝清崖對這樁親事更加不滿,便私下說服了姨母。

雖然早已經想好,日後跟謝清崖相敬如賓。

但能讓他少點不滿,總是好的。

因此徐端宜婚後還是會住進南安王府。

至皇極殿前。

那裡早已有百官等候。

文武百官分兩側而立,少帝劉協於最前面,他斜前方則站著一個身穿大紅婚服的男人。

——正是謝清崖。

徐端宜透過團扇上的絹紗,隱約能看到一點前邊的情景。

今日父親不在。

對父親不能來一事,姨母很生氣,徐端宜卻是鬆了口氣的。

若父親來,見她嫁給謝清崖,恐怕也得不高興。

免得他知道緣故,跟曹達起爭執。

倒不如就這樣。

她實在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為她奔波折騰。

有聲音尖細的內侍唱禮。

眾臣忙回頭請安。

劉協亦無端緊繃了身子,迎上前幾步。

唯有謝清崖仍於原地而站。

越過眾人,謝清崖看向那個身穿綠衣華服的女子,見她手持團扇掩面,容顏皆被藏於扇子後面。

只能窺見她那華麗的髮髻和滿頭珠翠。

少時想象過的場景,忽然真實地出現在他的面前,謝清崖薄唇微抿,眸光也漸漸變得深邃起來。